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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千般万般般般皆命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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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不见五指中,楚燿凭感觉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不知道脚下的路通往何处,他只知道,他要往前走,他要走出去,因为…因为有人在等着他。
“楚二公子。”
“楚二公子!”
一声比一声急促。
楚燿停下了脚步,在原地打圈转着,满目的黑,看不见。但他的耳朵变得极其敏感,那声音虽然很远很轻,可他还是听见了。
是谁在叫他?
是颜尘吗?
“楚思遥!”
楚燿对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大声道:“颜尘,是你吗?”
“颜尘!”
“你在哪里?”
空阔无垠的黑暗中飘荡着他的呼唤,除了他的回音,他再听不见任何回应。
“颜尘……”
“你在哪里?”
“肖骐……”
“你们在哪里……”
谁来救我!
谁来救救我啊!
楚燿在心中呐喊,嘶吼!
他不知道他在这里面走了多久,他只知道,再走下去,他就要疯了。
谁来救救我啊!!
楚燿狂喊着,没有人听见。
在这又黑又冷的虚空里,只有他一人,未知让他恐慌,死寂令他崩溃。与其死在这无人知晓的黑暗里,还不如实实在在与他打一场,不管是被打死砍死还是怎么死,他都甘之若饴。
偏偏哪样都不是。
她是想这样耗死他是吗?
和她一样,堕入黑暗的深渊,化成腐泥,不得超生。
不。
他偏不。
他要出去!他要活着走出去!
他还有家人,朋友和喜欢的人在等着他。
他一定活着回去!
他不要和她一样,做一只能藏在阴沟里蛊惑人的恶鬼!
走,只要脚还能走,前方就有路!
即使身在黑暗里,他也能找到那条出去的路。
没错,只要相信,只能相信。
万籁俱寂中,楚燿不断地说服着自己,待击碎了心底的脆弱和退缩,他再次抬起脚,顺着感觉朝前走去。
走了将近二刻左右,前方忽现一点光点,虽是很淡,可这一点点光对他而言,就是救赎之光!
楚燿喜不自胜,向着光点奔去。
光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亮。
在这道神圣的白光之中,他好像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带着温和的笑意,向他伸出了手。
楚燿瞳孔骤缩。
这是一张他几乎快要忘记长什么模样的脸,却是他心心念念了无数个夜晚的脸,这是——
楚燿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绷不住地留了下来,他张了张嘴,那声称呼噎在了喉咙里,已是哽咽不能出声。
楚燿加快了奔跑速度,将那漫天的黑暗远远甩在身后,抬手抹去满脸冰冷的泪,扬起一个消失已久的纯真笑容,缓缓伸出手,握了上去。
下一瞬,光景突变。
***
“娘。”
楚燿伸手拉住了正要转身离开的连灵,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闪着渴望和恳求,“娘,我想去院子里。”
连灵将手上的食盒放在一边,伸手拍了拍他毛茸茸的头,轻声道:“今天还不行。”
楚燿一脸低落,遂将目光偏了偏,刚好移到食盘上,那上面放着一个瓷碗,碗底还残留着一些黑褐色的液体,光是看一眼便能让人皱紧眉头,若是要一个正常人喝下这一碗奇怪又恶心的东西,那真是不如死了算了。
楚燿刚才就死过一回了。
消沉片响,他又再抬起眼,哀求道:“娘,就出去看一眼。”
连灵叹了叹气往床沿边一坐,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心疼:“思思,乖啊~等过两天身子好点了再出去,行吗?”
楚燿嘟囔着道:“可是熳熳今天在。”
连灵苦笑不得道:“熳熳每天都在府上啊。”
楚燿撇着嘴道:“她是在府上,又不是在思苑。”
连灵垂了眼皮,不说话了。
自从半年前楚黎梦偷偷带着楚燿出府去山溪里玩水,回来楚燿整整发了三日高热之后,连灵就禁止楚黎梦随意出入思苑,没有她的允许,楚黎梦甚至不能单独和楚燿呆在一起,怪不得自他病好之后,就一直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她知道,每日躺在榻上、呆在房中于他而言就是一种折磨,现下又少了一个能逗他开心,同他玩闹的开心果,他怎能高兴得起来呢?
不然还是把禁令解除了吧?
想法才刚冒出头又被连灵压了回去,楚黎梦这丫头跟个猴子一样皮上天了,她就是看少一眼,楚燿就烧了三天,半个身子都进了阎王殿,若是再来一次,她怕是承受不住了。
咬咬牙,狠下心吧。
连灵柔声道:“思思,咱听话,爹已经找到高人来给你看病了,到时候病好了,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娘和熳熳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楚燿在心里冷笑:“病?他的是‘病’吗?”
连灵看他没有反应,又道:“思思,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你听话,只要高人来了,你的病就可以好了。”
她的这番话并没有让楚燿泛起一丝涟漪。
因为这样的话,他已经听了不下千遍。每次都是满怀期待,最后只有失望甚至绝望。
以前的他时常会想,为什么所有人都有一副强健的身子,偏偏只有他生得这样孱弱,为何上天这样不公平?
想啊想啊,他就看淡了。生老病死,他不过比别人快了一步罢了。
现下,就算阎王要他五更死,他也不再有畏惧之心。
只是,在五更之前,他想真正地活一次。
一次就好。
就算死,他也心满意足了。
楚燿苍白的脸浮起一抹幽怨,他转眼去看关得严实的窗户和门,道:“娘,要不你让熳熳进来吧?”
连灵摇头:“今天风大雪大,不能老开门,不然你要受风了。而且大夫说了你需要静养,熳熳话多,一来就叽叽喳喳个没完,听多了你又该头疼了。”
楚燿小小声道:“我不怕疼。”
连灵目光一沉,道:“可是娘怕你疼啊。”
楚燿沉默片响,又重复了那句:“娘,你让熳熳进来吧。”
连灵眸中含痛,终是狠不下心来再次拒绝:“行吧,不过你可不能下床,行吗?”
楚燿终于露了笑脸:“嗯!”
几日后,思苑厢房。
楚燿刚喝了药就被下人催着上床躺着,他窝在暖和的锦被中,手脚却似冰一样冰冷。
下人见他乖乖躺好,便收拾好东西,打开一条门缝,像蛇一样扭了出去。
楚燿闷声笑了笑,这几个近身伺候的身段真是越来越好了,不知道还以为她们是蛇精转世呢。
人一走完,房内瞬间安静了。楚燿笑容逐渐淡了下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幔顶上的花草飞鸟纹绣,不知不觉间意识慢慢地飘到了屋外的冰天雪地里。
寒风呼呼,冬雪皑皑。
不禁让他想起少时有一段时候,他的身子还算健康。那时,他们一家到婺原外祖父家过冬,也是这样的冬雪天,楚烁拉着他和楚黎梦到外面玩雪,楚黎梦一见到雪就撒丫子跑了出去,小小的人儿跟积雪差不多高,一扑进去,整个人就陷进了积雪里,她跟条小狗似的疯狂地刨雪,弄得满身都是雪白,跟个雪人一样。这还不过瘾,刨完了雪又开始乱奔,人太矮了,跑十步摔一跤,趴在雪上不愿起身,非要楚烁抱才肯起来。他就在一旁拉着楚烁的手,一边笑一边说:“哥哥,你看熳熳又摔了,你快告诉娘亲,她不乖,叫娘亲打她屁屁。”
每次这个时候,楚烁都会向他投来十分温柔的眼神,那里面,多半都是心疼。
他那时也小,见他面有愁色,以为他是冷了,就会呼了热气在手心,然后把热乎乎的小手贴在他的脸上,“哥哥冷,思遥帮你暖暖。”
他看见了楚烁扯了一抹僵硬又痛苦地笑对着他道:“思遥,真乖。”
其实他没有告诉楚烁,他这样做是有一点点私心在里面的。因为只要楚烁带着他们玩,连灵一般都不会过多阻拦,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活得像一个天真无暇的孩童。
任由时光飞速,他永远都记得那一日,楚烁的纵容和宠爱,楚黎梦的烂漫和顽皮,还有他对自由的渴望和期盼。
而现在……
雕花珐琅火盆里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整个房间暖得像一个大火炉。
暖意包围,眼皮越来越重,楚燿缓缓闭上了眼。
“笃笃笃。”
楚燿猛地一个激灵,喝声道:“是谁?”
“笃笃笃笃笃!”
楚燿翻身下榻,环看四周,关得严严实实的门窗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他的心倏地一寒,暗道:“难道现在连白天也不放过我了吗?”
正惊悚之际,那声音又再想起。
“笃笃!”
连喝了十几日的奇怪汤药让他整个口腔都泛着酸苦,连带他的软弱的脾气也变得大了起来,他怒骂道:“滚!都他爹的给我滚!”
“你们这群阴沟里的垃圾,休想肖想我的身体!我就是死了自焚也不会把身子留给你们这群垃圾!”
“滚!!!”
“笃笃笃!”
楚燿怒目赤红,积累许久的胆战心惊扭曲成了满腔的怒意,眼下就要爆发了,“狗娘养的……”
“二哥…”
楚燿骤然刹住了口,他眼里残留的恐惧和怒火让他看上去有些狰狞,显得和那他那张俊秀的脸庞有些格格不入。
“二哥。”
楚燿屏住了呼吸,抬起头看向房顶,声音是在上面传来的。
一片死寂当中,屋顶上的某块瓦片动了动,然后一线白光射了下来。
这就是,救赎的光吗?
接着,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小框上,楚燿看见了楚黎梦那张冻得红扑扑的半张脸蛋。
楚燿瞪大的双眼中滑出两行清泪,一切恐惧随着眼前的这张熟悉的脸孔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根本就不想死,也不想认命,更不想便宜了那群阴险恶心的丑鬼烂鬼恶心鬼!
楚燿笑了,迎着闪耀的光芒以及飘落下来的雪花。
楚黎梦也不知在上面做些什么,一颗小脑袋转来转去,像是在确定什么似的。一会,才正过脸来,对着楚燿道:“二哥,你刚刚在下面自言自语说些啥啊?”
楚燿低下头偷偷抹去了泪水,又再仰起头,失笑道:“我刚才没有说话,你听错了。还有,外头正下着雪呢,你趴在屋顶上做些什么?”
楚黎梦拂了拂发上的落雪,道:“我来找你啊。”
楚燿心里一暖,道:“你下次跟着娘来不就好了,非得做这么危险的动作吗?快下来,别摔着了。”
“不行不行,”楚黎梦压着声音道:“是急事。”
楚燿:“什么急事?”
楚黎梦嘻嘻笑道:“我明天就要去婺原啦。”
楚燿呆了片响,遂道:“好啊,去多久?”
“应该一个来月吧,外祖父说想我想得紧,娘就让我过去陪陪他老人家啦~正好,我也想外祖父了。”楚黎梦扯出一条小手巾盖在头上遮挡雪花,说来:“对了,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不要太想我哦。”
楚燿装不在乎道:“你那么调皮,不来烦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楚黎梦略过他的口是心非,又道:“还有你要乖乖听话,乖乖吃药,不准再偷偷把药倒掉了,知道不?”
“小小年纪怎么跟娘一样啰嗦了?”楚燿调笑道。
楚黎梦:“哎呀,你就听我的,知道不?”
楚燿道:“知道了知道了,小啰嗦鬼。”
楚黎梦咧着冻僵的脸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你爱吃的桂花糖糕哈。”
楚燿摆手:“别了,我不爱吃甜的。”
楚黎梦没有理会他,接着道:“给你带多少好呢?”
楚燿笑笑道:“两盒可以了。”
楚黎梦会心一笑:“好的哦。”
楚燿无奈道:“你快下去,免得受寒了。”
楚黎梦不舍:“可是我还想和你聊聊呢。”
楚燿轻声催促:“听话,不然告诉娘不让你去婺原了。”
楚黎梦立即举手投降:“马上就下!”
话音刚落,瓦片就遮去了天光和飘雪。
然后是窸窸窣窣的摸索声,跟着砰地一声巨响,接下来就是哎哟不断的叫疼声了。
楚燿的心一下提了上来,“嫚嫚,没摔着吧?”
等了一小会没听见她的声音,楚燿走到门前正要开门。手才碰到门沿,外面响起了谩骂。
“哎哟,哪个拦路的狗乱躺……不是,三小姐?你趴这里做什么?”
“……啊,肖大娘,你扶我一把。”
“不是,三小姐你趴这里是……?”
“呵呵,我看雪呢~”
“三小姐,你不会又来爬屋顶了吧?”
“肖大娘你说什么呢,我这么淑女怎么会做这样粗鲁的事呢。”
“不对不对,你肯定又爬了。不行,我还是得告诉夫人,不然下次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可怎么办!”
“哎呀,肖大娘我真的没爬!……不是,肖大娘你听我说啊,我真的是来看雪的!真的!肖大娘,我发誓!肖大娘你别走这么快啊~”
“肖大娘,等等!……好吧,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爬了,求你你不要告诉娘!”
“肖大娘!!!”
声音慢慢远去,接着又是一片安静。
楚燿赤着脚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又回到床上躺着。
听着外头冷风呼啸,他闭上了眼。
好冷清啊。
数日后。
一辆马车在楚府大门前停了下来,接着从车厢里下来了两个人,二人一长一少。年长的身形修长,面容冷峻,举手投足间一派优雅,端的是仙风翩翩冷艳仙君之态;年少的身子挺拔,容貌倾绝,一双眼溜溜地转着,浑身透着少年的张扬朝气。他们皆是一身素色长袍,领口至左肩处一片红色桔梗花纹如藤蔓般顺延而下,腰间配一条同色桔梗花纹革带,当真是清风明明,养眼极了。
等候多时的肖管家一见到来人,面上闪过惊羡之色,暗暗道:“这修道之人果然是凡人不可比拟的啊。”
原来,这人便是楚昂请来给楚燿治“病”祛秽的世外高人,名为颜情,是涅天境第十八代的在位境主。
涅天境乃隐世玄门,存在已久,无人知晓它是何时而立,何人而创,只知他们这一派神出鬼没,门下弟子虽不像其他大派那样人口众多,可胜在个个天赋异禀,灵力超凡,且涅天境一向是低调行事,出行任务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与他派为伍,是而许多人都不知道这一门派的存在。
话说回来,颜情这人脾性古怪,为人冷漠,不是人间大祸或者邪魔乱世绝不轻易出山,就连同是修道界的修士术士都很少见过真人,这更为一直身为玄门传说的涅天境增添了一份神秘感。
而如今天下太平,为何楚昂请得动他出山呢?
不是财富,也不因权势。
仅仅只是因为一枚络子。
那是一枚很普通的络子,没有复杂的手艺,甚至有些残旧。
这事还要从某一日的午后说起,当时肖管家正在整理藏书阁,这一枚络子就是从一本铺满了尘的书页里掉了出来,这络子实在太普通了,普通到肖管家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偷偷来藏书阁看书不小心落下的,他拿起就要扔进篓子里。
恰巧这时楚昂来了藏书阁,一看见他手里的络子,面色变了变,一把抢过络子,颇为激动道:“原来你在这里!思遥有救了!”
就这样,楚昂拿着这枚络子,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努力与等待,终于请到了颜情出山。
个中原因至今肖管家也没有想明白。毕竟之前不管楚昂费多少口水,送多少礼,登多少次山门颜情都是不为所动,每次都是轻描淡写的五个字——天命不可违。然后就闭门送客了。
思绪飞转到此处停了下来,肖管家回过了神,立马堆起笑脸迎了上去:“颜境主,您终于来了!这一路上辛苦了吧?”
颜情不咸不淡道:“肖管家言重了。”
肖管家又是奉承一番,这才转眼看向他身后的少年,又道:“这位是?”
颜情道:“这是爱徒。颜尘,过来叫人。”
被唤为颜尘的少年上前一步,拱手道:“见过肖大叔。”
肖管家在心里啧啧两声:“人与人的差别可真是大。”一想到他的好大儿他就脑壳疼,甩甩头不去想,笑道:“令徒真是一表人才呐。”
颜尘被他一夸,摸着头咧嘴一笑。
颜情拢了拢大袖,开门见山道:“楚宗主在何处?”
肖管家摆了一个请的动作,道:“老爷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颜情提步跨进了门槛,道:“烦请肖管家带路吧。”
穿过重重庭院和无数回廊,三人终于来到书房外。
肖管家道:“颜境主,颜公子,里边请。”
颜情没有表情的“嗯”了一声,刚踏上台阶,又停了下来,身后的颜尘没来得及刹住脚,一下撞到了他的后背。
颜情回身冷冷瞥了他一眼,低声斥道:“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颜尘当着外人的面可是斯文有礼了,垂着脑袋也不还嘴,只在心里骂骂咧咧:“我还没怪你不先打声招呼就突然停下来呢。”
颜情对他的心理活动那叫一个了解,甩了甩衣袖,道:“自己玩去。”意思便是不让他跟进去了。
颜尘撇撇嘴,点了点头,“是,师傅。”
肖管家领了颜情进去,不过一会也出来了。
二人对立坐在围栏上,你看我,我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