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传》水霖铃

3、三、破阵

　　金阙宣到店门口解了白马，三人一行向孔明府第方向踱去。此时暮色已经逐渐浓重起来了，三人虽然依旧谈笑风生，但却多了一分警醒。赵云紧随在孔明旁边，手按配剑，不时向四下里巡视，仿佛角落里就潜藏着杀机。

　　孔明虽然察觉这金阙宣与那女子有些蹊跷，但此人毫无加害自己的意思，方才于危难时反而出手相救，且于事前又搭救了阿斗。他虽觉得内藏机谋，却也不便立时说破，于是以言挑之：\"亮不通武艺，方才若非义士援手，恐有性命之虞。\"

　　赵云闻听此言，急道：\"怎么，方才有人要加害先生！\"他一时情急，过后便知自己语失，缄口等着金阙宣的回答。

　　金阙宣没有想到孔明不仅洞悉了自己方才的举动，还单刀直入的说了出来。他侧目觑着孔明，想窥测孔明真心，见他面色平静，便悠悠的说道：\"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人皆道诸葛孔明料事如神，今日一见才知人不虚言啊。\"

　　孔明面色肃然：\"以义士的身手，何不置身沙场，为黎庶出一份力，相信只要义士肯答应辅佐明主，便不失州郡之职。\"

　　\"方今天下分崩离析，拥州跨郡之人皆欲拓展疆土，岁岁厮杀，又有几人为天下黎庶着想！\"

　　\"义士之言甚是，然目今之势，若无一贤德之人一统天下，战火便不会停熄。战火不熄，生灵亦难免涂炭之苦。公观蜀都气象当知刘皇叔乃宽仁爱民之人，民心咸归附之。设若易主，则民心思变，久必生乱。况天下皆唾弃曹操所为，而称颂皇叔，当知皇叔乃众望所归，久后定能复兴汉室，一成大统。\"

　　\"先生久习王化，说得出这许多道理，但金某闲散惯了，恐难伏约束。\"

　　\"大丈夫生天地间怎能无远志，不求为国效力，施恩德于百姓。匹夫尚且有报国之志，何况金兄身负绝技。望金兄详加思虑，若能依亮之言，实是苍生之幸。\"

　　金阙宣见孔明说得情切，似是心念稍动，半晌方才抚着白马脖项上的鬃毛说道：\"先生之言，我会详加思虑，但急切间难以仓促决定，还望先生见谅。\"

　　\"若如此，亮给金兄三日时间考虑，三日之后亮恭候大驾。\"孔明见金阙宣似欲推脱，\"大丈夫言而有信，相信金兄必不负亮之约。\"

　　\"先生放心，金某人还不想被天下人耻笑。\"

　　孔明初时只当金阙宣是个豪侠仗义之人，及至见他与歌姬互通消息，不禁心生疑虑。欲以招他辅佐玄德试其真心，若诚心归顺，自然是好；若坚辞不受，想亦不致有甚诡计；只似这般徘徊瞻顾，反而让孔明觉得此中定然有什么阴谋。于是，孔明不露声色，且看金阙宣今夜又作何言论，至于三日之期，自然会有所摆布。

　　夜半，月儿偏西，星斗满天，露水浮地，一片凉意。孔明等人已然回至府中，此刻已将酒席摆到堂上。孔明虽说乃刘备手下第一人，身份自是极高，但府第却非极尽奢华，此一节即令金阙宣吃惊不小，触目之处，没有萧墙粉壁，金钉朱户。前庭的院中遍植桑树，此时已是果实殷殷，后园中尚有几间茅舍，一弯清流穿梭其间，四下里是修竹翠柏，让人有归田园居之念。

　　赵云此时对孔明的用意似懂非懂，诱金阙宣前来，却又不设兵戈，只是殷勤劝酒，莫非军师真要以酒会友，为主公招降能人不成？但孔明平素做事并非如此，既然怀疑便不会轻身涉险，想是已有了十成的把握。他正自暗暗纳罕，却听金阙宣在一旁吵道：\"再这么喝下去，军师府中的酒就要被我们喝光了，我看先生也不似家资殷实的模样，必是你家主公小气得紧。\"说罢哈哈大笑。

　　孔明亦拊掌笑道：\"切莫如此说，传扬出去，诸葛孔明岂不颜面尽失。亮有一瓮百年陈酿，今日恰逢良朋，金义士可愿随亮一同取来，尽了今日之欢。\"

　　赵云方欲出言谏阻孔明，却被孔明手中羽扇挡了回去。只因孔明行止间毫无痕迹，金阙宣全没留意，说道：\"既然先生有此雅兴，却之不恭啊。\"

　　孔明依旧面色沉静，回身向着赵云微一眨眼，赵云立时会意，目送他二人出厅向着后园走去。

　　孔明引着金阙宣沿一条青石小路蜿蜒来至小溪边，穿过溪上廊桥，便听到风吹竹稍，沙沙作响，让人猛生寒意。金阙宣的脚步不由慢了，却听孔明说道：\"酒好不怕巷深，金义士请随亮来。\"金阙宣只得跟着孔明进了竹林，走了一会儿，不觉四下里甚是昏暗，连方才那些月光也不见了。金阙宣想抬眼望天辨清方向，却只见四周密植着数丈之高郁郁苍苍的竹林，遮蔽了星月之光，他刚才只顾紧跟孔明在此间曲折而行，却全然没有注意周围的状况，此刻稍一犹豫间，却又忽然不见了孔明。

　　他快步向前赶了几步，转过一处竹丛，可依旧不见孔明，眼前却现出三条出路。金阙宣不敢再往前走，便将气息运至丹田，\"先生好快脚步，请稍停，容金某赶上。\"那声音自是传得甚远，可依旧没人回应。半晌，只听孔明声音自远处传来，\"金兄，不、不，该称金姑娘才是，诸葛孔明已然识破你易形之法，今日赚你进我阵中，并无加害之意。只望姑娘能以实情相告，是敌是友，见个分晓，那时自会引你出来。此阵乃依奇门遁甲之法所造，变化莫测，纵有绝技，亦不得脱，望姑娘好自为之。\"言讫，朗声而笑。

　　此时的空气仿佛因长久的沉默而变得紧张起来，金阙宣连孔明的问话也不愿回答，好像生怕再为他看穿什么。孔明倚身桥栏，此时正在仰首观星，他望见的已经不是黑夜，而是一片青天。因为此时赵云正在赶往酒肆，他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立时抓住那个女子，但成都城中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想也不致给她逃脱。

　　竹林中的金阙宣自会有一番冲突，即使是耗尽体力也难出这重重叠叠的竹阵，风在竹叶间掠过，发出凄凉的呼啸，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清朗朗的笑声，像是在空山里响着似的，不断振荡开去。

　　孔明分明听得出那笑声已然是个女声，他知道\"金阙宣\"此时已近绝望，才会如此。笑声过后，如珠走玉盘般圆润可人的女子声音似颓丧又似恼怒的说道：\"孔明，你果然奸诈，原来你早就看穿我的易容术，却还一直小心周旋。怪不得阿姐说你是个……你小心我把这里的竹子都伐倒了，总会出的去找你算账的。\"

　　孔明从那姑娘的话中已经将这两名女子的关系了然于胸了，那酒肆中抚琴的年长是姐姐，这竹林中被困的是妹妹。他不禁觉得好笑，看姐姐的模样，妹妹想必是个佳人，却非要装扮成粗大的男子，可听他言语却又心无城府、脾气急躁，如何能够瞒人耳目，怪不得在半日之内就被自己看破。初时在酒肆中她原本一片好心，不想自己丧命在姐姐手中，出手相救，却又避忌男女之嫌，这才引得自己留心细看，却又发现一双纤纤素手并未伪装，似这样粗犷的汉子如何生得出十指尖尖。即便如此，孔明尚不十分肯定，所以才引她来至府中，夜阑人静时好辨别仔细，果然是个娇憨可爱的女子。他思想及此，不觉面带微笑，向着林中说道：\"金姑娘，那酒肆中的美女可是你家姐姐，子龙将军已经将她拿住关押起来了，就等你去与她相会，你若是负隅顽抗，她可就要吃苦了。莫如早早束手，亮会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的。\"

　　\"你休要花言巧语骗人，阿姐武艺高强，怎会被你们抓住。我若不是着了你的道，你也定然抓我不住。\"她虽然出不去竹林，但知道孔明在诱骗自己，却又想到若是孔明来引自己出去，恰好趁势将他擒住，便不慌不忙，索性在竹林中歇住了。一边又与孔明言语上周旋：\"你说你抓住了阿姐有甚凭据。\"

　　\"你莫急，我已派人押你阿姐来此，少时便可姊妹团聚了。\"孔明却暗暗吩咐家人去取来自己的一张焦尾琴。

　　那竹林中人听孔明如此说，心下正自惊疑不定，却听到远处飘来了似轻柔的晚风般的琴音，便是阿姐时常弹奏的《孤月吟》，凝神细听真是一般不差，她便发急叫道：\"阿姐，你怎落入贼人手中了。\"却听孔明的声音大笑着吩咐道：\"把她押下去好生看管，莫走脱了。\"一阵隐约可闻的女子挣搏之声过后，一切都归于平静，任何响动都没有了。

　　\"金阙宣\"发足狂奔，想再做最后一次破阵的努力，可所走的路途却尽不相同，想纵身跃出竹丛，那竹却又高又滑，无法攀附，愈是寻不到出路，心中便愈烦躁，不觉体内气息大乱，她也顾不得这许多，只想尽快出了这片竹林，搭救阿姐。

　　此时，林中各个角落里飘出一阵阵轻烟，那烟徐徐的舒卷着，如蝉羽又像轻纱，让\"金阙宣\"觉得自己也如飘荡的烟雾一般轻软起来。

　　赵云派来的军士回报孔明，说是赶至酒肆时，那名歌姬已不知去向，连酒舍的掌柜亦不知晓。赵云依旧在城中苦苦搜索，孔明却传令子龙不必兴师动众惊扰了百姓，因为留得香饵在，不愁鱼儿不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