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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执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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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说仍旧会时不时地想起兄长。梦里哥哥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而自己却已过不惑之年。他和韩嫣其实长得很像,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他的眼角没有泪痣。只是这么一个细小的差别,让两个人的气质截然不同。韩嫣妖娆邪气,而他却是温和沉静。但在他心中,哥哥永远是最美的人。
他娶了妻子,是个桃李年华的女子,非常美丽。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有种熟悉的感觉。很久以后他才发觉,妻子的眼角也有颗细小的朱红泪痣。他揽着妻子的时候时常会轻轻抚摸那颗泪痣,妻子总是温和一笑。
韩说说,我的哥哥也有一颗这样的泪痣。血红色,宛如一颗镶嵌的宝石,亦像一滴血泪。
韩嫣的眼睛并不是十分大,但狭长而充满灵气,眼角有些微微上挑。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有一个很好看的弧度,眼角边的泪痣愈发显眼。
妻子总是笑他,说他有恋兄情结。
韩说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小时候,他崇拜哥哥;长大后,他开始心疼这个哥哥。上天给了哥哥很多东西,美貌,才华,家世……却让他爱上了最不该爱上的人。那个人可以给他权势与财富,却给不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他不止一次地劝过哥哥。放弃吧,只做他的臣子,不要爱他。
哥哥只是笑,眼里却隐隐有些悲伤。说,我爱他,只能爱他,只会爱他。
韩说在多年后还总是浮现出当年哥哥说这句话时的神情,那样鲜明,仿佛就在眼前。他的心还是会时不时地隐隐作痛,好像那些悲伤早已融入了骨子里。他不知道自己的笑容现在是怎样的,但他想也许和哥哥当初一样,多少隐藏着一些悲伤吧。
他又纳了一房小妾,亦是有泪痣的女子。
曾有一度时间他厌恶刘彻,他以为他只是自欺欺人,四处寻找貌似韩嫣的男男女女。韩说心生不屑,那个人不过是想让自己好过一些而已。
而现在,他忽然能够体会刘彻的心情了。就像他对眼角有泪痣的女子总是有莫名的执念。
有时候刘彻会召他入宫,两个人总是静静地在夜黑中喝酒,一直喝到天明,烂醉如泥。但他们从不提起韩嫣。这个人的名字,连提起都是一种痛苦。
韩说总是在喝到微醉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穿着一身浅蓝衣衫的哥哥,小小的,很瘦,皮肤特别白,眼睛漆黑明亮,显得特别大,想到坏主意的时候眼珠会滴溜溜地转,模样可爱又滑稽。有时候他和刘彻打算逃学,拉上韩说。韩说总是微笑地摆摆手,说,祖父要骂的。
韩嫣皱皱鼻子说,没劲。然后拉着刘彻的手两个人高高兴兴地跑了。韩说总是巴巴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满脸羡慕。太傅见不到他们大怒,他就帮他们两个偷偷领了罚。
但哥哥功课一直很好,似乎他做什么都有天赋。读书写字骑马射箭,样样精通。
他已经习惯了躲在角落偷偷望着哥哥,那样光芒四射的哥哥。
刘彻十五岁那年迎娶陈皇后的那日,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静静地喝酒,没有哭泣,只是面无表情。刘彻宠幸卫子夫的那年,他在黑暗里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还是没有眼泪。他总是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容,仿佛已经忘记了哭泣。他总是自欺欺人地对韩说说,只要我还是他最信任的人就好。
但韩说知道,他怎么可能甘心只做一个臣子。或者说,他们之间真的只是君臣之情,那该多好。
韩嫣死后,并没有出殡。每次一提到这件事,刘彻总是勃然大怒,说,胡说什么!他还没死呢!所以韩家至今,连韩嫣遗体的去向都不知。自然也没有人敢再问这个问题。甚至连韩嫣祭日的那一日,也一切如常。韩家只是偷偷地替他立了个牌位,每年固定祭拜一下,也就过去了。
但刘彻心中是一厢情愿地认定了他不曾离开。
有一年甚至疯了一样告诉韩说,韩嫣真的没有离开,一直都在。他是王嬃,王嬃是他。
韩说望着他的胡言乱语,只是暗自苦笑。他已经不再做梦,彻底清醒,已经走了的人便不能再回来。可是那个总是在朝堂上运筹帷幄一脸镇定的皇帝,却独独在这件事上不肯醒来。
后来王嬃去世,他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地发疯,竟然还请了术士来招魂。
也许是招魂之后他彻底明白了,在这之后,他再也不提韩嫣是否离去的事情。王夫人的葬礼办得尤为隆重,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也象征性的落了几滴泪,但韩说看不出什么感情。
后来韩说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个女孩,长得很像自己小时候,性格却像哥哥。妻总是责备她没一点女孩的模样,可是韩说很宠她,就像小时候他总是一味让着哥哥一样。他教她骑射武艺,把她当成男孩来养。长安城里谁人不知,按道候府上的千金虽然长得花容月貌,却是出了名的骄纵野蛮。
爹爹。他看着女儿走了进来。外面下着雨,她没有打伞,身上湿漉漉的。
韩说替她擦了擦眉间的雨水,然后说,小念,过来给大伯上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