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宫》水霖铃

5、五

　　后主每日设朝，并无许多事情要他亲自过问。决狱由廷尉掌理，钱谷交治粟内史专司，至于选法用人，因孔明已经开府视事，都不用他操心。偶有边报到来，召诸臣计议一番，或添兵派将，或置之不论，也总无甚大事忧心。可越是如此，越是让他觉得六神无主。这种太平的日子很残酷，到底是不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阴谋放出的烟幕，他不知道，他在想，如果是的话，他能不能应付，要怎样应付。

　　他看见黄皓一路小跑着过来，不由得惨惨地一笑，自己最亲近的人居然是一个阉人。黄皓看见后主趴在水阁的廊下出神，便擦了擦头上的汗，凑近前去，\"陛下，机密大事。\"

　　后主没搭理他，黄皓把伺候的宦官、宫女都轰走了，又俯下身去重复了一遍，\"真的是机密大事。\"

　　\"罗索什么，知道是大事还不快说。\"

　　黄皓连称了几个是，\"奴才派的人回禀，丞相最近接二连三的收到书信。华歆、王朗、陈群、许芝……反正都是曹丕手下的重臣，奴才也记不得许多了。也不知道究竟写些什么言语。陛下，您看这事……\"

　　\"丞相回信了吗？\"

　　\"这个……好像还没，可是丞相昨日不是计议着南下的吗。只是为了水患，还是另有别图。岷江那一带年年都不太平，都有不少渔民遭殃，也没见丞相亲自去动问。况且也不是丞相的分内事。陛下不觉得古怪吗？\"

　　\"给朕备马！\"

　　\"天这么阴，眼看又是一场大雨，您要去哪里？\"

　　\"不用你管！\"

　　黄皓想拦没拦住，后主气冲冲的自去叫人牵了马来。黄皓拉住环辔，挡在了马前，\"陛下去不得！\"

　　\"为什么去不得。我要当面问问他，以前教我的那些大道理都哪里去了！以死相报君父，是这么报的吗？言行不一的伪君子！\"后主狠狠的抽了马儿一鞭，那马一声长嘶，奋蹄而去。黄皓见势头不对，急忙上马追了出去。

　　……

　　孔明至后主寝宫，黄皓从里面迎了出来，倒身施礼。孔明正想令他通报，黄皓却抢先开口，\"丞相来得不巧了，陛下昨日郊猎遇雨，染了风寒，昼寝未醒。\"

　　\"不要通报了，我进去看看。\"

　　黄皓没言语，侧身让了孔明进去。

　　后主偎在被子里，闭着眼睛。孔明悄悄的坐在床沿上以后，才觉察出来，这孩子昏昏沉沉的，嘴里还神神鬼鬼的说着什么含糊不清的话。他伸出手去探了探，额头很烫。孔明想唤太医问个究竟，却不防后主像是醒了过来，他正欲问安，后主却迷迷糊糊的扑到了他的怀里。闭着眼，头埋得很低，喃喃的呓语着：\"父亲，不走了罢……不走了……\"

　　断断续续的几句话说完，后主依然抱着孔明，呼吸也渐渐的细了。显然刚才那个举动只是一个梦境，也许是梦到了先帝罢。想到这里，孔明一阵心酸，看看自己怀里的后主，安静的表情说明一定在梦里和先帝团聚得很欢洽。

　　黄皓想帮忙把后主移开，孔明却摇了摇头，唯恐稍一动作会打破那脆弱的幻境。也许对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子来说，那种融融的美好感觉太少了，而且会越来越少。孔明不由得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仿佛怀里揽的不是一个九五之尊的天子，而是一个娇纵稚憨的孩童。

　　生在乱世，长在军中，自小多历劫难，却无亲母看觑，十七岁失了双亲，尚未涉世便要接掌一个国家，与形形色色的臣下打交道--为什么自己以前都没有意识到这些呢！接二连三的变故和这么突然的角色转换，自己少年时不也曾经历过吗……那种表面上故意装出来的老成与坚强，以及心底暗藏的哀怆与无边的寂寞，如果不能很好的调节，会是很危险的，它会慢慢地扭曲折磨一个年轻的神经。相信现在这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也一定遇到了同样的麻烦。或许比自己当年更糟，因为他被捧上了注定是全天下最最孤独的那个位置。

　　黄皓又躬着身子过来了，后面还有两个太医。孔明看了看怀里沉睡的后主，半张半闭的嘴巴上还描画着一丝柔和的笑意，只好将他轻轻安置在了枕上，盖好被子，随着众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