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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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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一大家人两辆车塞了满满两后备箱的东西回农村。
前一辆车上,韩飞开车,副驾坐着老太太,后座彭冉和杨又恩一左一右没骨头般向后瘫着,膝盖顶着椅背,中间夹着坐得端端正正的曈曈。
曈曈腿上放了一袋子盲盒,一边拆一边护着袋子生怕掉下去,拆着拆着抬头问韩飞:“爸爸,小舅舅什么时候到啊?”
韩飞说:“明天上午吧。”
曈曈撅着嘴抱怨:“怎么这么晚呢?他答应给我带礼物的。”
韩飞笑着说:“小舅舅得上课啊,不能请假太久。”
曈曈学着大人的样子叹了口气,小大人发愁起来:“小舅舅成绩那么差,可怎么办呢?”
这话说得一车人都忍不住笑,彭冉揉揉她的小脑袋,忍俊不禁地说:“闺女,那你可得给妈争口气,千万别让老师叫家长。”
副驾上的老太太也笑着侧转身子往后看,又一次看向杨又恩问:“给小澈打电话了吗?他来不来啊?”
正玩着手机的杨又恩一顿,雷打不动又是那句话:“打了,他说没空。”
手指无意识切换回消息界面,那条发出去的消息清晰地刺眼,始终没有得到回信。
老太太明显失望的哦了一声,又狐疑地瞅了杨又恩两眼,很快打起精神开始翻自己里三层外三层的口袋,最后从最里侧的口袋里掏了个老人机出来。
她将手机递给杨又恩说:“你给我按一下,我自己打。”
从那天吃饭老太太就几次提起韩澈,话里话外都是韩澈是个多好的孩子,这一路上更是执拗的非要让杨又恩问问韩澈来不来看庙会。
杨又恩手里按着老人机,心下叹气,看来靠撒谎是不行了。
手机按了数次没有反应,杨又恩又有了底气说:“他真没空,外婆,你这手机多久没用了,都没电了。”
韩飞开着车也不耽误眼珠子乱转观察局势,一听这话立刻说:“我打吧我打,我问问。”
老太太满意了,扭回身子拍拍韩飞的胳膊连声说好。
韩飞直接车载蓝牙将号码拨了出去,杨又恩的心跳跟着电话的嘟嘟声充斥在车内,又小心翼翼被声响掩盖。
电话一直打到自动挂断,杨又恩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韩飞安抚老太太说:“外婆,没人接。”
老太太这次是彻底没辙了,叹着气说:“这么忙呢,有段日子没见他了。”
韩飞透过后视镜去看彭冉,无声询问她的意思,彭冉接收到视线,坐直身子靠近老太太安抚道:“外婆,韩澈还没从上海回来呢,等回来就来看你了。”
老太太点头说好,又沉吟着说:“等回来……”之后就没再说下去。
三人自然知道怎么回事,心内各有各的唏嘘,也都不好再做无谓的安慰了。
杨又恩转着手机默不作声看向窗外,山里正好到了秋收的季节,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金黄。
拐进村里才发现老太太确实没夸张,沿路已经停了不少私家车,消沉了一路的老太太终于又有了精神,让韩飞帮她按下车窗,不顾漫天的灰尘探头往外看,逢人必打招呼,仿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主场。
韩飞便配合着老太太,车子走走停停,遇到有些面熟的,自己也探过身子打招呼。
当看到擦车而过的奔驰后备箱被塞满了玉米秆时,杨又恩和彭冉齐齐笑出了声。
彭冉指指那个车说:“你姐夫的难兄难弟,上个月回来的时候他就在,外婆说要打枣,你姐夫跟他在树上蹲了能有一天,快给全村的枣打完了。”
韩飞得意的挑挑眉,随后又补充道:“寄给你的那一箱都是我一颗一颗摘的,杨总可别忘了给手工费啊。”
杨又恩颇为豪气地回:“那是得包个大红包。”
农村就是这样,不管你在外面是老板还是大哥,回村都得听从指挥当苦力。
老家有段日子没住人了得仔细打扫,车一进院子一家人便开始忙碌,老太太手脚都麻利了许多,前前后后忙活着归置东西,同时还能指挥韩飞和彭爸干活。
杨又恩和彭冉作为老太太的最爱反倒清闲下来,姐妹俩齐齐换上老太太的花裤布鞋,拿着块抹布擦着擦着就不动了,俩人头凑到一块儿翻小时候的东西。
院子里韩飞一边劈着柴一边嘟嘟囔囔说外婆偏心,正好老太太从园子里出来,走到韩飞跟前偷偷摸摸递给他一个东西。
韩飞停下动作低头去看,是颗香瓜,隔着距离都能闻到浓浓的甜味,是熟得正好的时候。
老太太又往他手里塞了塞,压低了声音说:“小飞,给你个好东西,别让他们看见,连曈曈外婆都没给,快吃吧。”
韩飞握着那颗洗得冰冰凉凉的香瓜,心里暖得差点热泪盈眶,像个孩子一样真将东西往怀里藏了藏。
外婆慈祥地拍拍他的肩之后转身回去了,走到一半儿又扭头说:“对了,劈完柴记得把院子扫了。”
隔着道窗户,彭冉、杨又恩和曈曈三个人一人支着个脑袋往外看。
杨又恩笑着说:“外婆真是,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套路。”
曈曈有些羡慕的说:“妈妈,我也想吃。”
彭冉往下一躺顺便踹了杨又恩一脚,跟曈曈说:“园子里多的是,让小姨带你去摘。”
下一秒,曈曈就扭过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着期待。
杨又恩无奈,又拿彭冉没辙,带着曈曈欢天喜地的去了。
庙会第一天,杨昌雄带着沐沐回来了,一家人整整齐齐去祭祖,祭完祖直接去了庙会。
村里难得这么热闹,戏台两侧摆满了小摊,一扫而过多是花花绿绿的塑料玩具,空气里弥漫着油炸孜然的味道。
远远支起的桌子边男人们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戏台前女人们穿着统一定制的红外套挂着丝巾聚成一堆,比比身材聊聊孩子,时不时传出轰然大笑声。
正对戏台的墙根下,老头老太太们一人一个小木椅晒着太阳的同时东家长西家短的聊着天。
杨又恩和彭冉也被算到了回家的女客里,同样穿着红外套,脖子上挂着黄丝巾,远远的走过去,引得一群老头老太太伸长了脖子看过来。
外婆身边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抬起拐杖指了指半猜半问道:“哎吆,小冉跟前那个是又又吧?”
外婆忙不迭点头说是。
老奶奶惊叹着说:“都长这么大了,姐俩站一块儿跟双胞胎一样。”
又看见中间蹦蹦跳跳的曈曈,不乏羡慕地拍拍外婆的手说:“小重孙都这么大了,老姐姐,还是你有福气啊,杨昭和杨月都嫁得好,孩子们又孝顺又有出息。”
周围的老头老太太听着跟着不停点头。
外婆笑得合不拢嘴,也频频点头说:“是啊!孩子们都好是我的福气,就是现在让我闭眼也圆满了。”
“说什么呢外婆,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刚走近的杨又恩脸色不太好看,语气不自觉地生硬了不少。
曈曈跑过来一头扎进了老太太怀里,小孩子不懂这些,跟着瞎附和道:“姥外婆要活到两百岁。”
外婆搂紧曈曈,摸摸她的马尾辫哎吆了一声说:“那姥外婆不得成老妖精啦。”
彭冉拍拍板着脸的杨又恩,笑着打圆场:“外婆可是咱家老神仙,身体这么硬朗,抱重重孙子都没问题。”
老头老太太们都被彭冉的话逗笑了,外婆这才拉着杨又恩的手晃晃说:“就是就是,外婆还等着将来给你带孩子呢。”
虽然知道老太太是在附和彭冉的话,杨又恩心里总算稍稍好受了一些。
一一打过招呼,彭冉说剧团里有认识的朋友准备去后台看看,曈曈一听也闹着要跟去。
杨又恩对庙会兴趣不大,索性陪在外婆身边,坐在一群老人中间晒太阳,坐下没多久就意识到自己的决策失误,最终扛不住左一句结婚,右一句对象的盘问,找了个理由也走了。
老太太看着不断走远,背影越来越小的杨又恩,好像又看到了五六岁时的她,扒在戏楼的栏杆上一个劲儿冲她招手。
一边招手一边喊她:“外婆,外婆,你快来啊,唱戏啦要唱戏啦。”
如今那一小个红点两手插兜,面无表情地经过每一个小摊,最后在一个小推车前停下,冲她挥手,隔着很远的距离喊:“外婆,外婆,我在这儿。”
她站在小推车前,担心外婆看不见她,像小时候一样挥着手在原地蹦一蹦,等外婆抬手示意,便伸出食指指指小推车上的烤肠。
她还记得,小时候每次跟着外婆去赶集,逛到最后祖孙俩一定会停在小推车前。
杨又恩被外婆牵着手,眼巴巴的看着小推车上的烤肠,看着它滋滋冒油,之后被刷上一层孜然,最后被递到自己手里。
杨又恩付完款,左右手各拿着一根烤肠大步走回去,快走到外婆跟前时忍不住举高给她看,脸上露出俏皮的笑,那是小时候明目张胆干坏事时经常出现的表情。
老太太赶紧冲她招招手,着急忙慌说:“藏着点藏着点,别让你妈跟你大姨看见。”
杨又恩立刻背对戏台,蹲在老太太面前将其中的一根递给她:“没事儿,她俩忙着叙旧看不见。”
老太太这才接过,吃之前不忘嘱咐她:“要是被发现了,我就说我不吃,是你非要给我的啊。”
杨又恩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老太太,随后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膝盖义愤填膺说:“这老太太甩锅甩得可真快。不过只能吃半根儿啊,多了身体会不舒服的。”
听她这么说,老太太颇有些可惜:“那多浪费呀!”
杨又恩笑着说:“剩下的我吃,不浪费!”
祖孙俩藏着掖着吃完了两根烤肠,自以为没人发现,结果午饭时就漏了馅。
庙会唱三天戏,村里有钱的老板资助办三天流水席,考虑到老头老太太们牙口不好,特地请大厨单独做一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但外婆今天吃得格外少。
彭妈眼见着老太太一碗饭只下去半碗,两句话问出了实情,一旁的杨月当即没忍住给杨又恩递了个眼刀子。
老太太护着外孙女说:“不赖她,是我想吃让她去买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彭妈连带着老太太一起唠叨:“妈,那摊儿上的油都不知道多久没换了,肉也不知道是什么肉,吃了对身体没好处。您还天天嘱咐孩子们少吃呢,现在自己带头。”
老太太被说得有些害臊,更吃不下饭了。
当天晚上回去,彭妈对着扎做一堆儿的小辈们耳提面命,不许再给外婆买不健康的零食饮料。
杨昌雄路过听见了,一只胳膊卡住杨沐恩的脖子逗他玩,一手拍拍杨又恩的肩,压低声音讨好女儿说:“闺女,你给爹买,你买多少我吃多少。”
杨又恩被她爸别致的安慰搞得哭笑不得,从手下将杨沐恩解救出来,无奈地说:“大姨是担心外婆的身体,我是想让外婆开心,爸你要是想让我开心呢就多想想自己的身体少喝点酒。”
杨昌雄被杨又恩突如其来的关心打得措手不及,立刻点头如捣蒜地答应。
晚上女孩子们睡在一条大炕上,老太太睡在炕头跟杨又恩盖一床被子。
人年纪大了身上都会有一种味道,杨又恩却像是上瘾一样,蜷缩着身子,额头抵在外婆的肩膀上,鼻息间都是外婆散发的体味,温暖,安心。
在她又一次将手机屏幕按亮时,外婆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问:“还是联系不上吗?”
“嗯?”杨又恩没听明白,下意识出声。
老太太手指戳了戳杨又恩手里的手机,不甚清明的眼睛轻易看穿了她的心思。
杨又恩怕吵到彭冉她们睡觉,又凑近了些用气声问:“外婆,你怎么这么喜欢他?一直记着。”
老太太同样用气声回:“小澈再好,那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外婆是记挂你。”
杨又恩被说得一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将脸在外婆胳膊上蹭蹭找个舒服的姿势。
好在老太太也没再说什么,手搭在她的后背一下一下拍着哄她入睡。
杨又恩保持那个姿势许久,直到后背感受不到轻拍的节奏,才小心翼翼将外婆的手牵下来在被窝里放好。
黑暗中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杨又恩终于忍不住起身拿着手机出去了。
深夜的农村静谧寂静,夜色浓得像被泼了墨,杨又恩站在大门外看向对面的盘山路,隐约中只看到了黑黢黢的树影。
她摩挲着手机机身,仰头去看皎洁的月色,脑海中自动浮现出那双清冷的眸子,亦如明月清风。
思虑再三,杨又恩还是将号码拨了出去,心跳声充斥耳膜。
电话在即将自动挂断时才被接起,一声略带沙哑的“喂”回传至耳边,稍稍安抚了她不规律的心跳。
杨又恩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后问:“睡了吗?”
“没有。”
杨又恩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块,想了想说:“我回来了。”
“我听说了。”对面平静地回。
一来一往间对方完全没有主动聊下去的意思,杨又恩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只能捏着手机沉默。
同样握着手机沉默的韩澈立在窗前,透过窗户去看被分割成小方块的月光,或许是太久没有声音,他终究狠不下心,主动开启话题:“外婆身体怎么样?”
杨又恩立即回:“挺好的,前段时间去做了体检,除了血压有些偏高,其他都正常。”
韩澈便说:“那就好。”
“不过我今天给外婆吃了半根烤肠被我大姨教育了。”杨又恩没话找话,刚说完就听到一声轻笑。
韩澈感叹道:“你啊,一不留神就干坏事。”
他说得时候没在意,等说完才发现语气里遮掩不住的宠溺,随即收敛了笑意,恢复了清清冷冷问:“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杨又恩摸了摸发痒的耳朵,斟酌了一会儿说:“外婆说好久没见你了,有些…..想你。正好村里办庙会,外婆让我问问你。”
这件事韩飞一定早就说过了,双方心里明镜一般,但谁都没有点破,就像那条始终没有得到回复的消息。
韩澈想了想后说:“我明天……看情况吧。”
没有明确的回答就是答案,杨又恩无声点头后说:“那…..没别的事了。你早点休息!”
韩澈跟着道:“好,你也是!”
俩人一来一往客套的像陌生人,电话很快挂断,杨又恩仰头看向夜空,深邃的星空沉甸甸地压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