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又涀

87、第 87 章

　　思绪混乱了一晚上，迷迷糊糊间做了许多个梦，比闹钟更早响起的是消息通话的铃声，杨又恩摸索着找到手机，摘下眼罩发现居然是杨月的视频通话。

　　这些年她和杨月倒是不会像过去那样剑拔弩张了，但也远没有如寻常母女般亲近，很多时候都是有事才会联系，而杨月只要不是紧急的事，都会先发消息问一句什么时候下班，等她下班回家再打过来。

　　杨又恩坐起身边开台灯边接电话，视频一接通对面的声音先于画面传了过来，外婆远远的叫了声“又又”，随后画面晃了晃，外婆的脸占据了整个画面。

　　杨又恩在听到那声“又又”时精神放松了下来，身体又滑进被子里回应：“外婆，怎么啦？你把手机放远一点，你离得太近了。”

　　“外婆想你啦，让你妈给你拨个视频看看，怎么又瘦了呀？”外婆的脸往后移了移，但效果甚微，说完话又占满了屏幕，好像这样就能看得清楚一些。

　　杨又恩直接按开了卧室的灯，又将下巴往被子里缩了缩，笑着说：“没瘦，是灯光太暗了。”

　　外婆仿佛听不见杨又恩的声音，自顾自往下说：“可不能再瘦了，小脸一点肉都没了，要好好吃饭，多吃肉不要老是挑食，哦对，可不敢再在外边吃了，你姐姐说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吃外卖，那东西总吃怎么行，网上都说了，外卖里边儿都是地沟油和老鼠肉，好人都能给吃坏了……天一冷就把秋衣秋裤套上，不要大冬天就穿一条单裤，年轻的时候你是没感觉，等老了到了我这个年纪，腿疼得都走不动道儿……”

　　老太太不需要对面的回应，自己忙着絮絮叨叨的嘱咐，杨又恩不仅不觉得烦躁，反而缓解了一晚上的疲惫，耳边不断传来的声音就如小时候外婆唱的摇篮曲，听着听着困意袭来。

　　杨又恩换了个舒服的睡姿，微微阖着眼，外婆每说一句就跟着点一下头。

　　就在杨又恩真要睡过去时，旁边的杨月的声音插了进来，提醒道：“妈，你说的又又都记住了，你不是有事跟又又说么？”

　　老太太哎吆一声，笑着说：“你看我，说着说着就忘了正事。”又凑近屏幕看见杨又恩阖着眼，放低了声音，轻声问，“乖乖，外婆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杨又恩立刻睁开眼睛说：“没有外婆，平常这个点我也起来了。”
　　人老了觉少，越是觉得自己是个麻烦就越怕给小辈找麻烦，外婆总是笑着的脸因为自己堆起了层层叠叠的皱纹。

　　杨又恩打起精神，重复道：“外婆，我记住了，天一凉就加衣服。”之后转移话题问：“什么事要告诉我啊？”

　　外婆又恢复了笑模样，有些激动地说：“听说今年老家的庙会要大办，专门请了戏班子，还有三天的流水席，好多女客都回去呢，外婆想让你也回来看看，到时候你和冉冉都来啊。”

　　杨又恩对于逛庙会的记忆都还在小学，长大了对这些热闹也没什么兴趣，不过她还是点头应承道：“好啊，什么时候啊？”

　　“就过几天，十四开始。”
　　杨又恩翻开日历看了看，外婆说得农历十四正好是下礼拜三，杨又恩的日历上已经有了工作安排。

　　可能是没再听到杨又恩说话，外婆又补充说：“你要是工作忙走不开也没事，到时候我让冉冉给你打视频看。”

　　杨又恩一边快速想着工作安排，一边说：“外婆，我先看看，尽量赶回去。”
　　听见她说尽量回去，老太太笑得更开心了，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好好好。”

　　见两人说得差不多了，杨月从老太太手里拿过了手机，走远了些，又问杨又恩：“你工作能排的开么？”

　　杨又恩实话实说：“得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同事接手。”
　　沉默了一会儿，杨月压低了声音说：“最好还是回来吧，你外婆给一大家子都打了电话，连你爸都叫了。”

　　杨月欲言又止的神情让杨又恩心头一怔，立即明确道：“我尽快回去。”
　　转念又问：“外婆最近做体检了吗？”

　　杨月说：“做了，上个月刚做过，除了人老了会有的基础病，其他的没什么。”
　　即使杨月这么说，杨又恩还是因为外婆的一通电话心神不宁，匆匆忙忙安排好工作，提前两天回了y城。

　　杨又恩落地直接被彭冉送到了彭爸彭妈家，姐妹俩刚到路口就看到了站在小区门口张望的外婆，杨又恩让彭冉自己去停车，下车大步跑向外婆，到近前又稳稳停下将人搂在了怀里。

　　“外婆，怎么站这儿啊？”杨又恩笑呵呵的明知故问。
　　外婆仰起头摸着杨又恩的脑袋说：“我出来散散步，顺便等等你。”

　　身旁搀扶着老太太的杨月毫不留情地戳穿：“什么顺便，从听说你下飞机就站这儿等了，过来一辆白车就说是冉冉的。”

　　老太太拍了下杨月的胳膊，嗔怒的说：“哎呀烦死了。”
　　杨又恩被老太太小孩子般恼羞成怒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接替杨月的位置揽着老太太的肩说：“外婆，我陪你散步回去。”

　　老太太虽说快九十了，腿脚看不出一点拖沓，走路比同龄人利索多了，祖孙俩说说笑笑没一会儿就回了家。

　　进了家门问候了一圈，扭头看见彭冉已经盘着腿倚在沙发上了，见杨又恩看过来，还冲她招招手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杨又恩将老太太扶着坐下，顺势往下一坐，一点没客气的瘫软着身子靠在沙发上。

　　姐妹俩一人一把瓜子，边嗑边扯东扯西，夹在中间的老太太听得津津有味，手上剥的瓜子仁攒起来，左边递一点右边分一点。

　　彭妈端着水果出来，顺手将果盘塞进杨又恩怀里，伸长了胳膊越过老太太去拍彭冉的大腿，言辞温和道：“这么大的人了，不照顾着外婆就算了，还让她伺候你。”

　　彭冉没有一点自觉，立刻反驳道：“怎么能叫伺候呢，外婆就愿意给我和又又剥瓜子，你说是不是外婆？”

　　外婆立刻点头帮腔：“就是就是。”
　　彭妈无可奈何，只能冲厨房出来的杨月吐槽：“你看看这俩，一个快三十了，一个都当妈了，还跟个孩子一样，坐没坐相。”

　　可能是因为彭妈是老师的缘故，杨又恩从小就有些怕她大姨，此时没什么底气的抗议：“大姨，我才二十六，四舍五入也不能这样算啊。”

　　彭妈淡定反问：“二十□□舍五入是不是三十？”
　　“好了好了，孩子们好不容易回来，想怎么坐就怎么坐，累就躺一会儿。”

　　老太太紧跟着和稀泥，末了还凑到杨又恩耳边低声说，“你大姨不识数。”
　　这心偏得杨又恩和彭冉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彭妈彻底没辙，决定不理她们了。
　　杨月看了看时间问：“曈曈应该放学了吧？”
　　彭妈又有了事可做，边走到阳台往下张望边说：“放了，这会儿估计都快回来了。”

　　正说着，敲门声响起，门外曈曈喊着：“外婆，曈曈到家啦，开门呀。”
　　彭妈赶忙又往门厅去，离得近的杨月走过去先打开了门，说了声回来啦。
　　门外曈曈仰着头，看清人后规规矩矩站好挥手打招呼：“小外婆。”

　　说完跨进门大眼睛滴溜溜转一圈，看见沙发上的杨又恩后，先脆生生喊了声小姨，三两下将鞋一脱，跑过去一猛子扎进了杨又恩的怀里。

　　杨又恩赶紧将人抱住，防止她收不住力伤到老太太，嘴上说着：“小宝贝儿，想不想小姨呀？”

　　跟着曈曈身后进来的韩飞将拎着的书包放到鞋柜上，边换鞋边叫了一圈人，到了杨又恩这儿变成了调侃：“吆，小屁孩儿回来啦。”

　　这称呼放在杨又恩身上那么不合适，可就这一声瞬间将杨又恩拉回了八年前，一样不着调的语气，调侃里尽是熟捻。

　　曈曈以为韩飞是在叫她，转了个身附和：“对啊，小屁孩儿回来啦。”
　　杨又恩看向他褶子加深的笑眼，忍不住红了眼眶，起身声音有些沙哑的叫了声“姐夫”。

　　往常总说韩飞没正形的彭妈这次什么都没说，背过身偷偷抹了把眼角，杨月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韩飞夸张的哇了一声，受宠若惊地说：“我总算是混出家庭地位了，都改站着迎接了。”
　　他一边往彭冉那儿走，一边招呼：“妈，小姨，你们坐啊，杨又恩年轻多站会儿。”
　　曈曈有样学样，在杨又恩身边站得直直地说：“我也年轻我也多站会儿。”

　　韩飞挤眉弄眼地逗她：“爹的好闺女啊，可别啥都跟你小姨学，你小姨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逼急了连书都吃。”

　　“啊，好吃吗？”曈曈懵懵懂懂，好奇地问。
　　“你问你小姨啊，看哪个科目好吃。”

　　站着发愣的杨又恩被韩飞说得破涕为笑，对上曈曈瞪得溜圆的眼睛一本正经编瞎话：“嗯，跟你妈妈学的。”

　　“哎，人还在这儿坐着呢。”彭冉懒洋洋的插话，说着踢了韩飞一脚，“人家在外面大小也是个总，你好歹给留点儿面子。”

　　韩飞厚着脸皮凑近了说：“这不是在家呢么，她那些同事又不知道她小时候爱吃书。”

　　杨又恩抱着曈曈，同事面前一向寡淡的脸变得生动了许多，皱着眉说：“姐你看他，你快管管姐夫。”

　　曈曈跟着学舌：“妈妈，你快管管爸爸。”
　　彭冉从善如流又轻踹了韩飞一脚，韩飞立刻举双手投降：“行行行，我错了，晚上我下厨给你们赔罪。”

　　彭妈看不下去，隔着个沙发又去拍彭冉，护着韩飞说：“少搭理她们，大的小的，就知道合起伙来欺负人。”

　　一边将韩飞往厨房推一边说：“也是奇了怪了，咱们家尽养女儿，脾气还都一个样，也不知道是随谁了。”

　　沙发正中间正笑得合不拢嘴的老太太当仁不让，故意板着脸说：“随谁了，那肯定是随我了，你不也是随我？”

　　彭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杨月笑着安慰：“姐，看清楚局势，我要是你我就不说话。”

　　室外秋天的落叶已经开始飘落，室内的绿植始终春意盎然，阳台上彭妈春节挂上去的红灯笼还没摘下来，在这平平常常的一天，气氛却比春节还浓烈。

　　杨又恩替曈曈打开电视调出动画片，从手机上找出短视频给外婆看，又靠在彭冉肩上看她划拉着页面挑秋季新款，时不时给提点建议。

　　期间彭爸开门进来，招呼了一声拎着肉急急忙忙进了厨房，没多久厨房里就传来了剁肉声，隔着道玻璃门能听见彭妈心疼的说：“哎呀轻点轻点，使那么大劲干什么，我这刚买的菜板。”

　　餐桌上剥着蒜的杨月出声帮腔：“剁就剁呗，剁碎了改天我送你一打。”

　　玻璃门打开，彭妈的声音清晰了许多，呛声说：“那是菜板的事儿么，是做事不细致，你不要什么都想着花钱解决。”

　　杨月头疼道：“又来了又来了，一个菜板而已。”
　　厨房里彭爸偷偷跟韩飞吐槽：“应该让你妈去你二叔那监工，验收绝对远超行业标准。”

　　韩飞在彭爸话说一半时就很给面子的乐了，笑着笑着又伸长了脖子往外看，生怕丈母娘发现自己倒戈。

　　客厅里曈曈蹬蹬蹬跑过去，瞅一眼立刻跑回来通风报信：“外婆和小外婆吵架呢。”
　　老太太眼睛都没离开短视频，悠悠道：“盐吃多了，闲得。”

　　曈曈半知半解，听不懂但勤快，又跑回去抱着彭妈的腿传话：“外婆，姥外婆说你盐吃多了，咸的，你快快喝点水。”

　　一句话惹得满屋子放声大笑，杨又恩的笑声参杂其中，笑着笑着泪眼朦胧，她又看到了幸福的样子。

　　第一道菜出锅时，彭冉、杨又恩、曈曈穿串一样排成一排进了厨房来帮忙，加上一直坚守在厨房的韩飞、彭爸和来回穿梭的彭妈，厨房里挤得满满当当都快转不开身了。

　　因此三人被彭妈一叠碗一打筷子，一瓶醋又给赶出去了。

　　最后一道菜快要出锅时，杨又恩又进去了，韩飞正忙着炒菜，没回头便开口：“马上就好，你们先吃。”“姐夫，要帮忙吗？”杨又恩有些局促地问。

　　韩飞转过头来，直截了当问：“怎么了，找我有事啊？”
　　“我……”杨又恩踌躇着不知道如何开口，索性只说，“对不起。”

　　韩飞脸上没了笑意，沉默着关火，装盘，然后走到水池边洗手，等洗完手擦干净，才转过身来看着杨又饿，严肃又认真的说：“又又，你是小冉的妹妹，也是我妹妹，亲妹。你跟哥说对不起那就是打我脸，怪我没护好你。”

　　杨又恩立刻摇头说：“不怪你，如果不是因为我…..”

　　韩飞打断她的话：“就算不是因为你，我也免不了要进去，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沾鞋的，要说如果，那也是一早我就不应该把你姐和你牵扯进来，但现在说这些都是白扯。”

　　面前这个低沉隐忍的人与记忆中张牙舞爪的小姑娘判若两人，再多的道歉都挽回不了她已经失去的一切。

　　韩飞看着她发红的眼睛，郑重地说：“从前的那些事不提了，姐夫不做那些生意了，你也好好的，咱们一大家子好好过日子。”

　　在杨又恩的印象里，韩飞很少有一本正经跟人说话的时候，跟她更是从来没有过，如今看着他语重心长的劝解心里五味杂陈，八年限制自由的生活将他磨砺地少了社会江湖气，多了平和稳重。

　　韩飞伸手想要拍拍杨又恩的头安慰她，又突然意识到以前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大人，手掌落在了肩上，拍了拍她的肩说：“长大了，确实不能再叫小屁孩儿了。”

　　他倒是依旧豁达潇洒，转身去端菜的同时不忘了自夸：“在里边练了一手好厨艺，都能开饭店了。”
　　杨又恩不经意般擦掉眼角的泪，笑着回怼：“王婆卖瓜。”说完无声的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率先出了厨房。

　　红灯笼亮起，万家灯火之中，彭家的欢声笑语格外响亮，贺四世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