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 8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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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见医生的那天，杨又恩早早打好腹稿，以便医生询问关系时能对答如流，从而愿意披露一些韩澈的情况。
可医生什么都没有问直接进入了正题，在能回答的范围内尽量解答她的疑问。谈话进行了很久，相较于咨询，更像是朋友之间的下午茶。
聊到最后，那位儒雅的医生第一次提起自己的职业，他说：“作为医生，我必须实事求是配合有关部门做精神鉴定。但作为韩澈的朋友，我真的拿他没办法，这几年我们保持一个月一次的聊天频率，可他的状态几乎没有变化。对我而言最难治的病人就是比我都了解自己的病情却乐在其中，所以有些事我无能为力。”
从对方希冀的眼神中，杨又恩相信他们或许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可惜她神色未变，略过他的未尽之言，礼节性颔首致谢：“感谢您愿意抽时间见我，如果可以的话，想请您不要告诉韩澈今天的事。”
对方露出苦恼的笑，随后无奈道：“医生果然不能跟自己的病人成为朋友。”
拿着医生出具的报告，结合在当地精神病院了解到的情况，经过韩飞的数次周旋，杨又恩跨进了公安局的大门。
她听取律师的意见，将影响韩澈精神状态的根本原因拉回到了八年前。
杨又恩坐在会议桌前，对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位警察，女警隔着桌面推过来一杯水后友善地冲杨又恩笑笑。
杨又恩垂眸看了眼纸杯，轻声说了句谢谢。
她再次表明来意，在看见女警准备好做记录后，无需对方示意自觉开始叙述。
又是八年前，总是绕不过去的八年前的那天早上，杨又恩先是听到了野兽的嘶鸣，那声音沙哑粗粝，重锤般一下一下砸在太阳穴上，一下比一下重，砸得她逐渐恢复了意识，听出原来是有人在嘶声裂肺的哭喊。
想要睁开眼看看，紧随意识之后的疼痛压得眼皮千斤重，可耳边的声音又是那么痛苦，她不得不挣扎着费力睁开，凝聚全身的力气看过去。
呼喊声戛然而止，朦胧中对上了一双血珀流动的眼睛，诡异的红看起来有种致命的危险，可惜从中心点迸裂的脉络破坏了美感。
杨又恩看着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居然觉得此时的韩澈比自己都痛，她很想伸手抱抱他却做不到，只能尽力给他一些安抚的笑，但却艰难到连嘴角都抬不起。
眼皮支撑不住又合上，失去意识前嘴角触感冰凉，在意识朦胧的最后尝到了咸咸的液体。
再次见到韩澈是在医院，短短几天他整个人周身的灰败要比躺在病床上的杨又恩都重，那股灰败如影随形，即使不睁开眼睛，只要韩澈还在门外看着她便会自发弥漫开来。
或许摧垮他的同样是她一次次的叙述，当杨又恩逼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听着那晚发生的一切，无需特意去看，眼角余光里的韩澈蜷缩起身体双手抱着头竭力忍耐，依旧无法抑制地瑟瑟发抖。
就好像那晚碎掉的不只她，连带着韩澈也一起碎了。
“他太无辜了，强迫他听那些，用我的痛苦逼着他痛苦，对他来说太残忍了，这就是他得偏执性精神障碍的根源。”杨又恩双手握住纸杯，指尖摩挲着杯壁，笑得有些勉强的说。
对于偏执性精神障碍的司法鉴定通常由司法机关启动，聘请专业的精神病科医师和法学工作者共同参与。鉴定过程包括阅卷、了解案情、对当事人进行精神状态的检查、分析、判断和评定等多个环节。
鉴定结果将作为判断当事人刑事责任能力的重要依据，如果经司法鉴定确认，当事人在实施行为时因精神偏执型人格障碍而不能辨认或控制自己的行为，那么当事人将不负刑事责任。
尽管她不愿意面对这个结论，可不得不承认只有这样，才能让韩澈从这场无止尽的漩涡中抽身，而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为此提供情感依据，佐证他的病入膏肓。
她没有天真到想要凭借三言两语改变鉴定结果，可只要能够影响一丝一毫，那再揭多少次伤疤都是值得的。
杨又恩在鉴定结果出来的当天飞回了北京，只是迟迟没有等来彭冉的电话。等到第二天早上，杨又恩刚将电话拨出去就被接起。
不等她开口问，彭冉便直截了当说：“公安局那边有了初步的结论，不负刑事责任。”
杨又恩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悄无声息缓缓放松，没等到她彻底放松，彭冉的话紧随其后。
她有些头疼的说：“公安局那边是没事了，麻烦的是韩澈，你姐夫大早上去接人，结果连人都没见到。”
杨又恩立刻想到了他的诊断结果，忙问：“是要求他必须待在里面吗？”
“不是，是他自己不愿意。”彭冉没好气地说。
杨又恩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随即冷静下来：“那就听他的，按他的意思来吧。”
彭冉颇为无奈的哎呀了一声，将矛头对准了杨又恩：“他固执一根筋我们管不了，你不帮着劝劝也就算了，怎么还跟着帮腔呢？”
“他既然不愿意出来那就让他先待一段时间，别劝了，也不用告诉他我回去的事。”
杨又恩两指并拢按在太阳穴上有规律的揉着，说话时却一如既往地不疾不徐，隔着电话落在彭冉耳朵里就成了云淡风轻。
彭冉心头火起，烟嗓都尖利了几分：“他有事不让告诉你，你又不让告诉他，以前是韩澈这样，现在你也学他的死样子，一个两个的到底什么毛病？”
声音戛然而止，不管不顾的吼完才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一时间电话两端都沉默了。
就在彭冉想着如何缓和的措辞时，杨又恩开口说：“不管他做了什么，诊断证明他有病还是没病，在我这儿他就只是韩澈，既然他不想让我看到另一面，那我就不看，我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在我心里改变了……所以只要他觉得待在那里会让他舒服，那就让他待着。”
彭冉的火气消得无影无踪，这么多年从未提起的话题想要重提有些艰难，不过她还是鼓足勇气试探着说：“对不起又又，姐没控制住脾气。有些话我说了确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日子总要往下过，咱不能一直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就说你和韩澈的事，你要是真放下了就不会当天买票飞回来了，要放不下，那至少再试试，试试看心里的坎能不能过去？别再像现在这样过又过不去，放又放不下的。我说这些不是因为韩澈现在的状态，姐是希望你多为自己想想，有时候我倒希望你俩各有各的归宿了。”
“姐，我明白的，你说的我都明白。”杨又恩捏着有些发烫的手机即刻表态，她将堵在喉咙不上不下的心里话随着深吸一口气又咽了回去，缓了一下才又继续，“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放心吧，我不会为难自己。韩澈那边……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再苦口婆心也只是往旧伤疤上撒盐，彭冉无声的叹了口气后转换了话题。
“对了，昨天晚上外婆突然给我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老太太灵得跟开了天眼一样，下次回来别再偷偷摸摸的了，去看看她。”
“行，我尽快找个时间回去。”
杨又恩当即答应下来，彭冉也知道她忙，老生常谈地嘱咐了两句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提到外婆，杨又恩既想念又愧疚，挂了电话便划开备忘录看自己的工作安排。
日历备忘录快速划到最底端，板上钉钉的工作已经排到下个月底了，几乎整整两个月。
杨又恩短暂地反思了下自己热血上头的冲动，私人手机关机扔进抽屉，办公椅向后一滑，撸起袖子就去开会了。
婚礼策划这一行时间得看客户的日子，人走了活不能不干，因为事发突然，杨又恩回去前将工作安排给了助理薇薇，薇薇做不了的移交给了同事。
隔了这么久回来，礼尚往来接手同事的部分，又要压缩时间再回一趟y城，最近这段时间的杨又恩堪比打两份工，每天从早到晚被填得满满当当。
忙忙碌碌做着大差不差的工作，公司酒店来回打转，晚上回到家连客厅的灯都不必开，放下包径直去洗澡，洗完澡倒头便睡。
床尾凳上的脏衣服越堆越高，靠近窗户的地板灰尘越来越明显，杨又恩如同大多数在这座城市打拼的单身女性一样，没有朝九晚五、没有双休、没有多余的精力逛街约会，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路旁的枫叶变了颜色。
月初杨又恩被肖潇强拉着去家里吃了顿饭，说是要给无情的工作机器找回一丝丝人气。
天色渐晚，杨又恩坐在餐桌上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笔电，手指将键盘敲得噼里啪啦作响。
一道玻璃门相隔的厨房里，李明夏和肖潇一个炒菜一个备菜，偶尔思考时视线移过去，能看到俩人你喂我一口，我搂你一下，单从背影就能看出他们的般配，感受到彼此深爱。
杨又恩突然联想到了楼上漆黑的窗户和阳台空荡荡的餐桌，如果……在这种时候她也会想象，如果站在那儿的是她和韩澈呢？
最后一道菜上桌，肖潇端着碗催杨又恩关电脑，李明夏替她拉开椅子，然后从她手中接过碗开始盛汤。
第一碗自然是放在她面前，边放边说：“尝尝咸淡。”
肖潇将筷子和汤勺递给往杨又恩手边放，头都没抬便说：“刚才不是尝过了么？”
李明夏紧随其后将汤碗放到杨又恩面前，歪着脑袋对肖潇说：“你再尝尝，我总觉得比上次做的咸。”
肖潇还真坐下拿起汤勺又尝了一口，汤还没咽下去就开始摇头，没等她评价，杨又恩煞风景地横插一句：“咸就咸了呗，咸了往进兑点开水。”
对面俩人双双抬头将目光落在杨又恩身上，肖潇一如既往惯着她，只是无可奈何的笑笑。
李明夏就直白多了，瞪着桃花眼嗤之以鼻道：“淡了加盐咸了兑水，能不能不要这么糙？还有我说杨总，能不能把你那破电脑收起来，下班儿了，再干下去你老板都得给你腾位儿。”
杨又恩斜睨了他一眼，手指翻飞敲着键盘，嘴里不忘反击李明夏：“你对糙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这叫生活常识，懂不懂？”
“你有生活么，还生活….”李明夏话说一半就感受到了身旁嗔怪的视线，只能立刻噤声，举着筷子双手投降。
杨又恩敲完最后几个字点击保存，权当没听见李明夏的话，最后扫一眼文档，合上电脑时余光正好扫见李明夏给肖潇夹菜，脸上故意挂着讨好的笑逗她。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策划有些索然无味，再盛大的婚礼远没有此情此景令人向往婚姻。
三人东拉西扯的边吃边聊，一顿饭接近尾声时，李明夏说起韩澈前几天来北京的事，他还不知道杨又恩回过y城，遮遮掩掩的替韩澈解释：“他来北京有事，当天就又回去了，估计是考虑到年底酒店忙担心走不开，做不了伴郎了。”
杨又恩握着汤勺的手顿了一下，话接得很快：“你的朋友给你当伴郎，你不在意就好了，跟我说什么？”
李明夏被问得一时有些回答不上来，反应了会儿才煞有介事地说：“我当然不介意，我还不想让他当呢，省得到时候宾客都说伴郎比新郎还帅。”
杨又恩喝着汤头都没抬顺嘴调侃道：“以前说他比你帅还行，现在半斤八两了吧。”
她指得自然是韩澈眉眼处那道显眼的疤，对面两人对视一眼，看见对方眼里都是惊讶。
这下李明夏是真接不上话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有天杨又恩能以玩笑的口吻主动提起这事。
别说李明夏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连杨又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来的，或许是太过放松，嘴比脑子快的一句玩笑瞬间让饭桌安静了。
自此之后，回忆像是突然开了闸，被刻意尘封的情绪无孔不入地涌现。
曾经难捱的180秒成了杨又恩一天中最放松的时段，可以任由大脑与这座城市剥离，思绪回到那个背影身上去想象同一时刻的他在做什么？
是依旧一动不动靠坐在树下仰头望着灰白的围墙，还是重新站在27楼的窗前俯瞰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国庆假期是公司一年中最忙的节点，火热程度甚至超过了春节，好不容易挨到高峰期过去，年底结婚的客人拍婚纱照又提上日程了。
杨又恩进公司时正好碰上薇薇趴在小卡桌子前帮着出主意，指点江山般大手一挥：“不就是自然风光么，多得是，去香山拍红叶呢？”
小卡没什么兴致地啊了一声说：“香山一路拍上去，新娘没事，裙子先废了。”
薇薇又提议：“那要不去地坛公园拍银杏，好多人去那儿打卡拍照，那氛围感绝了。”
看见杨又恩端着咖啡路过，薇薇一惊一乍地喊了声姐，不用问她就主动倒豆子：“姐，小卡在做取景备选，你觉得是香山红叶好还是地坛银杏合适啊？”
杨又恩没像往常一般边走边回答，停在原地想了想后说：“银杏吧。”
薇薇一听跟得到标准答案一般，冲小卡摊摊手，意思明显是，你看，我老大都这么说。
小卡头疼地抓了抓头发，杨又恩回过神来替她开口：“银杏最佳观赏期在下月初。”
即使这样，薇薇依旧不遗余力地安利着地坛银杏如何如何的美，杨又恩没有再参与她们的讨论，说完便径直回了办公室。
其实她从来没看过银杏美景，潜意识里始终觉得观音禅寺的银杏是最美的。
她打开电脑搜索往年地坛公园的照片，银杏金黄一片美不胜收。
杨又恩拿起私人手机点开通讯录将电话打给那位儒雅的医生，问医生韩澈月初会不会再来北京，医生一向不多问，很快告知了具体日期，正好在银杏的最佳观赏期。
挂断电话，手机在手里不停旋转，记忆中高三艺考的秋天，她站在一棵萧瑟的树下，捧在手里的泛黄落叶挡不住满心雀跃，憧憬着未来问韩澈，“韩澈，明年秋天我们去观音禅寺看千年银杏吧？”
韩澈很快回她消息：今年去吧？
当时的她拒绝了，执意要等到明年秋天，幻想着已经上大学的她牵着韩澈的手并肩踏上观音禅寺的台阶，在漫天金黄中接吻，对着千年银杏默念誓言，不论时空如何变幻，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她认定此生非他不可。
事实证明很多事是经不起等待的，杨又恩斟酌再三，删删改改着发了条很突兀的消息。
空白的消息栏里，她说：韩澈，银杏又到了季节，今年一起去吧？
心跳快到连带着手指都在跟着颤抖，杨又恩快速息屏将手机放进抽屉，随后漫无目的地浏览着图片，手指焦躁地来回划拉了一圈后，忍不住又拿出手机查看，屏幕上依旧是几分钟前发出的消息。
再次息屏将手机放在视线范围内，不时用余光扫过屏幕都是安安静静的黑暗，久到超出了韩澈以往每一次回信的速度，漫长的等待让杨又恩一度以为是自己手机出了问题。
一直到下班回家，消息像是石沉大海，杨又恩疲惫地躺在沙发上，看着仅有一条消息的聊天记录，开始反思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她怎么会那么肯定韩澈一定能看得懂，又是哪来的自信，韩澈会在原地等她？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第 8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