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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 8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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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驶入地下车库,经过一排紧闭的卷帘门停在了电梯边。
杨又恩跟着韩澈进了电梯,韩澈率先按下27层的同时,视线落在杨又恩放在1层的手上。
四目相对时韩澈低垂的视线一动未动,可杨又恩依旧感受到了韩澈的不高兴,即使这一路他已经尽可能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杨又恩顿了顿,手指迟迟未按下,等收回时,电梯早已上行过了一层。
她退后一步披着浴巾站在韩澈身侧,微微仰头看着不断变换的数字,余光里,韩澈一手插兜,始终低着头。
电梯门打开,韩澈并未抬头确认长腿一迈走了出去,杨又恩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
27层的电梯正对面就是入户门,韩澈用指纹开了锁,打开门站在一侧看向身后的杨又恩,示意她先进去。
杨又恩没再推脱,进去后规规矩矩站在入户地毯上,她的鞋被雨浸湿,正打算转身问问韩澈有没有客用拖鞋,就见关上门的韩澈已经打开鞋柜拿出了拖鞋,随后弯腰放在了杨又恩的面前。
杨又恩低头看向那双淡蓝色的女士拖鞋愣怔了一瞬,她从未怀疑这双拖鞋会有别的主人,这种笃定不经意刺痛了她的神经。
韩澈略过发着愣的杨又恩,换了鞋径直走进了卧室,浴室响起水声,很快他又拿着衣物走了出来,边往出走边对站在沙发边的杨又恩说:“浴室右手边柜子里有新的洗护用品,还缺什么给我打电话。”
嘱咐完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杨又恩下意识问:“你去哪儿?”
韩澈拿着衣物的手抬了抬说:“我去楼下。”
杨又恩随着他的动作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黑色的外套同样湿湿哒哒,他就那么神色如常穿了一路。
没听见杨又恩再开口,韩澈撸了把寸头开门出去了。
门锁咔嗒一声落下,给了紧缩的心脏喘息之机,杨又恩手里拽着毛巾,站在原地环视四周,极简的客厅,开放式厨房空空荡荡,被置物架隔开的区域,隐约能看见书架上一层一层整整齐齐码着书。
偌大的空间里,那里是唯一看出生活痕迹的地方。
水声从卧室持续传来,杨又恩长舒了口气,她走进卧室,经过衣帽间时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推拉门留下一掌宽的缝隙,轻而易举暴露了那一整面墙的衣物,从春到冬,由浅到深。
笔挺的西装和飘逸长裙交相辉映,而正对着她的那件长风衣,与她那件同款同色。她匆忙垂下视线,抬手合上推拉门快速进了浴室。
洗手台上除了洗手液其余什么都没放,干净得如同无人入住的客房。
杨又恩按照韩澈的嘱咐打开右手边的柜子,一格一格的置物架上,摆满了各个品牌的护肤品,在雾气的蒸腾下很快挂上了水珠。
杨又恩站在雾气腾腾的浴室里,抑制不住再次红了眼,她垂下头避开镜面,两手紧紧抓着盥洗池边缘缓缓蹲下,额头抵着柜门,任由眼泪一颗颗砸落地面。
她太累了,累得直不起腰,压在心头八年的愧疚并未因韩飞的刑满释放减少分毫,只是令她意识到了自己的疲惫,最后精疲力尽不得不坐在地上。
杨又恩从浴室出来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坐在沙发上发呆没几分钟,门外响起敲门声,杨又恩向门口看去,在敲门声再一次传来时才迟缓的起身。
身体还未离开沙发,门把手转动,韩澈两手托着餐盘,用脚推开了门。
韩澈换了身干净衣服,依旧是黑色,与之前的款式没有多大区别,他快速打量了一下杨又恩在看见她身上依旧是原来的衣服后收回视线,走近了将托盘放在茶几上。
白色瓷盅打开,辛辣的生姜味立刻飘了出来。
韩澈边将瓷盅端出边说:“先喝点姜汤,喝完再吃饭。”
杨又恩一声不吭又坐回了沙发,端起瓷盅面无表情一口闷了下去。
韩澈看着杨又恩平静的脸,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哄劝又咽了回去,她以前很讨厌生姜生蒜,以前想让她吃不喜欢的食物,总是要柔声细语哄劝半天才能看她皱着眉头勉为其难咽下去。
如今,她不需要了。
韩澈搓了搓眉骨,身体前倾着又将一道道菜打开推到她的面前,菜准备的是一人份,菜品一目了然是按照杨又恩的喜好准备的。
杨又恩问他:“吃过了吗?一起吃点儿。”
韩澈摇摇头说:“我吃过了,你吃吧。”
杨又恩便没再客气,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两人谁都没再说话,一时间房间里只有细微的咀嚼声。
杨又恩吃饭吃得极其认真,韩澈则瞪着那个已经空了的白色瓷盅放空。
一直到杨又恩放下筷子,韩澈才像是回过神儿一样,突然对杨又恩说:“大龙去接你爸妈了,晚上给哥办洗尘宴,你去吗?”
杨又恩叠着手里的餐巾纸说:“我就不去了,也不用跟他们说我回来了。”
韩澈猜想杨又恩不想让人知道,所以才会从地下车库直接到了27楼。他没有劝说,只是点头答应,沉默好一会儿又说:“那你晚上就住这儿吧,我......”
“你回来住吧,我定了晚上回北京的机票。”杨又恩打断他的话,忽视掉韩澈看向自己的沉沉目光,径自说了下去,“我自己叫车去机场,不用送我,你陪着他们就好。”
韩澈面对杨又恩始终低垂的视线,有些挫败地靠在沙发上问她:“一定要这样么?我们......”
“哥我有点儿累了,想睡一会儿。”杨又恩再次打断他,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意看向韩澈。
那声哥无形中又将韩澈推远,尽管他已经退到了退无可退之地。
房间里的空气凝滞到令人窒息,韩澈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只会当着杨又恩的面崩溃,他一言不发起身,迈着落荒而逃的步伐离开了27楼。
杨又恩看着再次紧闭的房门,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整个人无力地缩在沙发里,许久之后自嘲地牵起嘴角。
从前她总觉得韩澈是那个融不进去的人,如今格格不入的人变成了她。
洗尘宴就该热热闹闹,洗掉过去粒粒尘埃,她在那儿算怎么回事呢?只会一遍遍提醒每一个人,八年前那场本可以避免的人祸,如何在每个人的人生里刻下的无法被抹灭的印记。
如果可以,她多想一力承担。
落日余晖照射在落地窗上,二十二楼气氛高涨,大龙、李川等人围着韩飞和杨昌雄推杯换盏喝酒划拳,另一桌上杨月抱着瞳瞳,彭冉和彭妈几人聚在一起聊着天。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真心实意的笑容,没有人提起过往,好似一切真的过去了。人总是要往前看,生活才能过得下去。
一派喧嚣中,韩澈坐在桌尾手里转着分酒器,视线越过众人直视着窗外的落日,他目睹着日光一寸寸下移,逐渐变成一丝微光,直至消失不见。
夜幕降临,韩澈又抬手看了次表,探过白酒瓶倒在分酒器里,满到快要溢出来才停下。
他起身走到韩飞和杨昌雄中间,低头耳语了两句,又跟两人敬了杯酒,两口喝空后将分酒器反扣在桌面上,之后神色如常地走出了包厢,将欢声笑语关在了门内。
韩澈并未走远,斜靠在露台的栏杆边,低头点燃一根烟,视线始终落在露台外。
这个位置能将酒店环岛的情况一览无余,虽然二十二层的高度让环岛都变成了小小的一个,但他不会遗漏看了这么多年的人。
又一根烟燃到尽头的时候,身边响起了打火机的咔嗒声,韩澈余光扫过去,正好对上韩飞看过来的视线。
韩飞一只胳膊搭在栏杆上,叼着烟顺着韩澈的视线也往楼下看,除了零星的车,剩下什么都没看到。
韩飞学着韩澈样子,斜倚着身子问:“接下来什么打算?”
韩澈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熄灭,笑着反问:“不是应该我问你有什么打算吗?”
韩飞无所谓的耸耸肩说:“我打算让你嫂子养我啊,我每天接瞳瞳上学放学,剩下的时间给她们娘俩做饭,干干家务。”
韩澈打量着韩飞认真又坦然的神情,打趣他:“让我嫂子挣钱养你,你也真好意思。”
韩飞手上弹着烟灰,笑着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算是活明白了,一家人踏踏实实待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什么男人的尊严脸面,理想抱负,都是狗屁,什么都没老婆孩子重要。”
说到这儿他又看向韩澈,神色认真地又说了一次,“哥就是对不起你......”
韩澈立刻抬手制止:“打住,你没有对不起我,谁都不欠谁的。“
韩飞见韩澈脸上的笑意收得干干净净,知道他不愿听这个,拍了拍韩澈的肩膀说:“哥的错,是哥搞得生分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哥只是想跟你说,也不是你的错,这么多年你该做的都做了。别自己为难自己。”
韩澈又点了根烟,深吸一口之后幽幽地吐了出来,同时吐出的还有一声轻笑。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无数次劝他,人人都说他无辜却扛下了所有。
可韩澈心里清楚,当一个自信到自负的人开始质疑自己,就是无止境的自我怀疑。这八年就是他对自己的诘问,问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问自己是不是真如旁人所说得无辜。
楼下只有零星的车辆经过,走走停停,始终没有她的身影,韩澈又开始怀疑,或许在他站在这儿之前,她就已经离开了。毕竟他无法确定,杨又恩能容忍自己在他的房间里待这么久。
韩飞叹了口气,沉吟道:“你有你的主意,哥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但天大的事总能过去,有些人错过了再要找回来就难了。”
他说完又拍了拍韩澈的肩膀转身回了包间。
韩澈胳膊搭在栏杆上依旧看着楼下,许久之后苦笑一声,韩飞劝他别再错过,可他从没想过放手,这些年他一次次看着她的背影,看着杨又恩一年又一年的变化,再次 站在他面前的杨又恩让他清醒的意识到,拦在他们中间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当初的那个了。
况且…..他已经没有自信,现在的自己值得她喜欢了。
韩澈一直在露台站到夜深人静,霓虹灯和远处的路灯影影绰绰,楼下只剩下了酒店巡逻车晃晃悠悠。
酒尽人消散,他将客人一一安排妥当后独自回了27层。
房间门打开,意料之中一片寂静空无一人,他一手捂着胃,反手合上门,脚步虚浮地挪到沙发边,手机随手扔在茶几,人就那么顺势躺倒在了沙发上。
中午挂念着杨又恩,洗完澡就去后厨熬姜汤,等她吃完,下午又要准备洗尘宴,没吃几口饭就上了酒桌,这会儿清闲下来,终于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胃疼。
他懒得再起身翻胃药,转过身头顶着沙发靠背蜷缩成一团,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呼吸逐渐粗重,很快周围就萦绕起了浓郁的酒味,因而忽视了置物架后的人影。
杨又恩坐在书桌后,周身黑暗,只有窗外月色打在书桌上,摊开的书上放着一页纸,一寸照上的女孩儿扎着高马尾,朦朦胧胧中,笑容是独属于16岁的明媚张扬。
杨又恩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呆坐了多久,从她下午睡不着走过置物架看见整整一书架的书后就没再离开过这里。
书架左侧整齐罗列着建筑相关用书,右侧则是电影夹杂着心理学相关的书籍,杨又恩手指从书名划过,有教科书,也有赏析评论,电影杂志,分门别类排列的整整齐齐。
杨又恩手指停顿在最外侧,将那本翻阅痕迹明显的电影赏析抽了出来,她边拿着书坐到书桌前,边抬手看表,距离去机场还有几个小时,权当打发时间。
可随意翻开却怔住了,摊在眼前的东西令她呼吸一滞。这一坐,就坐到了韩澈回来,甚至错过了登机时间。
杨又恩从书上收回视线,透过置物架的方格看着韩澈一步三晃地扶着沙发靠背躺下,等人背对着自己没有了动作,她才起身,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或许是因为韩澈的客厅实在太空,即使没开灯,月光打在地板上也能将房间照得清晰可见。
杨又恩的脚步声虽轻但也不至于一点声音都没有,韩澈却始终背对着一动未动,蜷起的身子正在微微发抖,脸被胳膊压着看不清楚,另一只手按在胃上。
杨又恩略微有些担心,站在沙发前探着身子去看他。
“韩澈,你怎么了?”杨又恩伸手轻晃了下他的小臂。
韩澈抬起手臂,循着声音看过来,仅仅只是看清了轮廓,喝得发红的眼睛由迷离到逐渐清明,皱着的眉头也有些许舒展。
等到月光下,杨又恩的脸清楚起来,韩澈眨了眨眼说:“你没走?”
他一开口,两人同时意识到声音的沙哑艰涩。
杨又恩没有回答韩澈的问题,扭头往厨房望去,同时转身准备离开。
韩澈来不及起身,情急之下抓住杨又恩的手腕说:“别走。”
杨又恩被拽得停下,低头看了眼被韩澈抓在手里的手腕,解释道:“我去给你倒杯水。”随后视线又移到他的胃部问,“药在哪儿?”
韩澈抓着她的手腕没松,依旧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好似想要分辨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迟迟未等到回答的杨又恩身体紧绷了一瞬过后,手腕微微晃动,提醒着韩澈松手。
韩澈这才后知后觉松了手,快速往厨房的方向指了下说:“那边儿柜子里。”
杨又恩顺着他的指引去厨房倒水,然后开灯找药,过程中她没有往客厅那看一眼,但身后的视线始终随着她移动,如有实质的目光好似要将她洞穿。
她像是毫无知觉一般,平静的倒水找药,然后回卧室找了块薄毯出来。
等她拿着薄毯出来,韩澈已经吃完药又躺了回去,胳膊重新搭在眼睛上,刚才那一声沙哑的“别走”仿佛在梦里。
杨又恩抱着薄毯看了好一会儿,许久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口气,蹑手蹑脚将薄毯搭在了他的身上。
她顺势坐在地毯上,背靠着茶几边沿,静静去听韩澈逐渐平稳地呼吸。
类似的场景总是在循环重现,像16岁的她偷看韩澈睡着时的样子,第一次小心翼翼去吻当年的星辰。
又像分开的那些年里,那些永远不会被提及的过去。
那年韩澈大学毕业,将近两年没有上课的他,得益于前三年的努力,勉勉强强拿到了毕业证。毕业典礼那天礼堂门前到处是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三三两两搂肩搭背地拍照留念,韩澈一身黑西装站在昔日同窗中间,寸头断眉衬得冷冽逼人、生人勿近。
黄烁与其他人拍完照后立刻跑过来找韩澈,手里举着的相机拿起又放下,应该是想邀请韩澈一起拍照,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韩澈看着眼前抓耳挠腮的舍友,突然笑了下,抬手搂过黄烁的肩膀,黄烁看着韩澈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赶紧将相机递给了同行的人,相机举起时,两人同时笑了出来,黄烁一如既往笑得眉眼飞扬,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
拿回相机后,韩澈低头扫了一眼,拍了拍黄烁的肩,抬脚准备离开时一个人挡住了他的脚步。
班花穿着同样的学士服,帽子上的麦穗随着轻盈的脚步徐徐而动,她笑盈盈地将手里的礼盒递给韩澈,看向韩澈的眼神是充满期待的明亮。
韩澈低头看着礼盒一言不发,也没有要接过来的意思。班花不知说了句什么,双手又往前递了递。这次,韩澈收下了,接过时笑着说了声谢谢。
与黄烁分开后,韩澈一个人在校园里转了一圈,走过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在学校餐厅喝得人事不知。
餐厅的每个包间都是准备烂醉如泥的学生,各个鬼哭狼嚎,没人有空在意角落里安安静静紧闭的房门。
包间摆了整整一桌的菜,碗碟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动过的痕迹,只有桌上的白酒早就见了底。与周围的喧闹相比,这间屋子寂静沉闷地喘不过气来。
韩澈平躺在沙发上,一只手臂搭着眼睛,垂在沙发下的手还虚握着酒瓶。
在酒瓶摇摇欲坠的瞬间,一只手托住他的手背,从他手里抽走了酒瓶。垂下的手被规规矩矩摆在身侧,不多会儿,脸上传来冰冰凉凉地触感。
他有些艰难地抬起手,顺着触感摸到了一双同样冰凉的手,手指纤细修长,他下意识捏了下掌心,掌心微凉僵硬,可他不愿撒手。
他的眉头仅舒展了一瞬便又重新蹙起,大手紧紧抓住微凉的指尖,像是担心那只手会无故消失,他不得不将另一只手也覆盖上去,两手紧抓着往怀里拉。
拉着拉着就蜷成拉婴儿一般的姿势,死死守护着怀中的稀世珍宝。
耳边隐隐传来一声“韩澈”,是记忆中的声音在喊他。
韩澈仅凭下意识,快速又急迫地回应:“又又!”
又一声韩澈响起,怀中的手挣扎着往外抽,感受到源源不断地外力拉扯,韩澈死死攥着不松手,眉头皱得更紧,明明用了十足的力气,却仍觉得攥着的珍宝随时会消失不见。
韩澈无助又挫败地将头抵在那珍宝之上,眼泪毫无预兆砸了上去,那一滴泪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双手终于松开,他再也忍不下去,虚拢着泣不成声。
那一晚,他一遍遍徒劳无功地喊着“又又”。
清晨醒来阳光笼罩全身,他却盯着自己的双手犹如置身数九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