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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

  •   老太太一意孤行将杨又恩带回了农村,那个她生活了一辈子,孕育了两代人的地方。

      老太太在院子外面开了一块菜地,种些瓜果蔬菜,对面山陇上种些庄稼,山陇边栽着两棵苹果树。

      每天天刚亮,老太太就装上干粮牵着杨又恩的手出门,去对面山上收拾收拾杂草。

      杨又恩就戴着外婆的草帽靠在苹果树下看着远处发呆。到饭点,老太太再牵着外孙女的手回家。

      她从不问疼不疼,那是废话,能不疼么?

      由着杨又恩发呆愣神,愿意说句话她就听着,不愿意说,那是孩子心里苦说不出来。

      晚上睡不着就在院子里铺块凉席看星星,什么时候想睡了再睡。日出日落,寂静无声,山道上星火明明灭灭,终究抵不过满天星辰。

      一个月之后,经调查煤矿事故主要责任在私自下井的工人,但鉴于经营者没有及时彻底排查安全隐患,被吊销生产执照,进行经济处罚,不幸中的万幸,免去了刑事处罚。

      杨昌雄被放出来的第一时间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带着杨月去看女儿,果不其然,不仅没见到人,还被老太太拿着烧火棍打出了院子。

      一米八几虎背熊腰的大汉跪在院门外哭的惊天动地,老太太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盛夏的一个清晨,老太太给杨又恩掖好被角,提着东西往对面山道上去了。

      她敲开越野车的车窗,将牛奶饼干递了进去。

      韩澈迷迷糊糊的赶紧接过,冲着外边儿喊了声:“外婆。”

      他赶忙下车,打开车门想扶老太太上去,老太太挥挥手拒绝了,韩澈便陪她一起在路边站着。

      老太太撩开韩澈几乎遮盖住眼睛的头发看了看,右边儿眉毛被一道疤断成了两截。

      韩澈担心老太太够不着,就顺从的弯下腰低着头。

      老太太便顺势拍了拍后背,像对自己的亲孙子一样,心疼的叹着气说:“瘦了。”

      韩澈并不知道老人曾经站在门边儿见过的那一面,被这么说时,心里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没来由的酸疼。

      他不说话,眉眼低垂微微摇了摇头。

      老太太端详着他微驼着背,套在身上的短袖被山里的风刮得跟麻秆一样,低垂的眉眼遮不住眼窝发青。

      她稍微加了点力,拍着韩澈的后背说:“好好的大小伙子搞成这样,站直了,抬头挺胸。”
      韩澈下意识调整肩颈,站直身体。

      老太太这才指指对面,不带名不带姓的说:“睡着呢,这段时间晚上起来的少了,饭吃的也多了些,还是不爱说话,坐在院子里不知道在看什么。”

      韩澈听老太太这么说,就又急切的看过去,好像能透过门窗,看到她睡着时的样子。

      一老一少就这么并肩看着远处,好一会儿之后,韩澈想开口问外婆,嗓子哑了一下,咳嗽了一声才顺利出声问:“外婆,又又还是不想见我吗?”

      外婆看了他一眼,又看着对面说:“傻孩子,她那哪是不想见你啊,她是过不去自己那道坎。多少回了,你来的时候,她就坐在院子里往这儿看,一看看到半夜,第二天再在屋里躺一天。”

      韩澈被说得低下了头,长长的头发彻底遮盖住了所有的表情。

      老太太扭头看着韩澈,拍拍他的肩膀劝道:“我不知道你们年轻人的事,肯定不是闹个别扭那么简单。但不管多大的事,都不能作践自己,日子还长着呢,咱不能年纪轻轻活出死人气。都是家里哄着疼着长大的,小飞出那么大的事,你们家里肯定也不好受,你要是不爱惜自己,做父母的也跟着心疼。听外婆一句劝,别再来了,啊,孩子。”

      韩澈瓮声瓮气的说:“外婆,我就想守着她。”

      这一个月来,他陆续将大龙小龙等人以打架斗殴的名义捞了出来,费心费力终于避免了被定性为黑恶势力。

      辗转在看守所,警局、法院这些地方,韩飞故意伤人的事实板上钉钉,拉拉扯扯耗了一个月,最后公诉时被判十年,韩飞当庭认罪不再上诉。

      韩澈目睹着韩飞被送往监狱,扛着家里的压力硬是接过了韩飞的那一摊儿,无声的接下了韩飞的责任。

      只要稍有空档,他就会开着车过来,但他只敢晚上过来,在夜深人静时将车停在山道上,运气好的时候能看见杨又恩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他打开车窗,胳膊撑在门上守着看星星的人,常常一守一夜,天擦亮时开车离开,他以为,只要不被发现,他就可以一直这么守着她。

      韩澈抓着头发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那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再一次清晰起来,被排斥的恐惧甚至胜过失去她的痛苦。

      老太太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说:“你守着她有什么用呢,缘分天注定,聚散不由人,现在强求就只能隔着道门一起受罪,回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一辈子这么长呢,你们才走到哪儿,天大的事总有过去的时候,你得给她时间,让她慢慢想开了,不拗着了,自然就好了。那个时候,你要是没忘了她,她也愿意,这缘分就断不了。”

      她活了八十岁了,什么事都见过了,远比小辈所以为的坚强,她知道杨月没跟她说实话,但也不想死揪着不放,知道不知道的,都已经过去了,人的岁数是一岁一岁往上加的,心就不能拗在那个地方不出来,重要的是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眼前的孩子也就比自己外孙女大了三岁,就算是别人家的孩子,红着眼眶照样招人心疼,以后还能看到那一天,她当然高兴,如果就这么走散了,那也是两个孩子的造化,命里该有这么一回,是有更合适的人等着。

      她拍了拍蹲在地上肩膀颤抖的孩子,叹着气还是那句话:“回去吧,老天爷啊,最是欺软怕硬,你越是打蔫,它就越欺负你。挺直腰背活着,以后的日子才会越来越顺。”

      再一次,韩澈像个孩子一样,两只手背不停地擦着眼泪,他无助的喊“外婆”,一声之后又是一声,除此之外什么都说不出来。

      同样的一番话,她也说给了杨又恩听。

      在杨又恩准备离开的前一天,院子一角烧着艾草,老太太搂着杨又恩躺在凉席上,入目即是星空。

      老太太用扇子轻轻拍了下杨又恩的头将她叫回神儿,又开始给她讲故事。

      不过这次不是讲了百八十遍的杨又恩小时候的事,而是在她出生之前。

      她用深远悠长的语气告诉她,又恩这个名字,跟夭折的姐姐没关系。
      她的姐姐叫杨康康,从生下来就身体不好,医生说是娘胎里带的。

      杨月年轻的时候,也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好看,就是脾气太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眼睛长在头顶上,看谁都横竖不顺眼。

      可偏偏就看上了杨昌雄,那会儿的杨昌雄穷的连锅都揭不开,家里兄弟四个三个光棍儿。

      穷的没招了就从家里跑出来做苦力挣钱,挣点钱不吃不喝,都淘了用不上的玩意儿了,认识的人都说他脑子有点毛病,饭都吃不上了,还搞那些稀奇古怪的破盆子破碗。

      也就是那个时候,杨月认识了走街串巷的杨昌雄,认定他将来是个有本事的,不顾她爸反对非要嫁给杨昌雄。

      她爸见了一回杨昌雄,说是看着长得周周正正的,就是那眼珠子转得比谁都快,就不是个安稳过日子的人,说什么都不答应了。

      俩人说不通家里人直接就那么过上了,彩礼就是那一堆的破盆子破碗,到那时才知道,说是哪个朝的文物,倒卖了能换钱。

      可这毕竟不是个长久生意,传得人多了,没多久杨昌雄就被抓了。

      那会儿杨月怀上老大几个月,一边操心着杨昌雄一边怀着孩子,缺吃少喝的身体自然就不好了。

      等老大出生后,杨昌雄也被放出来了,母女俩又隔三差五的进医院,攒的那点钱早就花光了,杨昌雄就到处去借,可那个年月,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说到这儿,老太太咬牙切齿的说:“你爸啊,那就是个天生的犟种,穷得时候绝不进你外公的门。”

      两年间抱着孩子不知道跑了多少家医院,再一次手术时,弄钱的门道就剩下了抢银行,这才被杨月拽着跪在了她爸的门前,跪了一个下午,老爷子心软了,可孩子还是没能救回来。

      那时的杨月就像现在的杨又恩,不哭不闹,一心就想寻死。

      她爸知道后也是照脸就是一巴掌,指着天问她:“你是想看着老天爷得逞吗?”

      可一巴掌怎么能扇得醒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就在一家人束手无策的时候,杨月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老太太点点杨又恩的额头说:“就是你,你就像是老天爷给的一根救命稻草,拴住了你妈的命,你救了她,你妈才给你取的又恩。”

      老太太又说:“后来的事是怨她,可也不能全赖她,就是母女情分浅,生你的时候快把她的气血都吸干了,可刚生下来那几个月,只要是她陪你睡,你就哭着不睡觉,你妈没办法才把你抱给我。时间久了,她习惯了,你也习惯了。再后来,你爸妈觉得亏欠你们姐俩,姐姐穷得看不起病给耽误了,到你这儿不能再因为钱耽误事,俩人更是没命的挣钱了。”

      外婆看着杨又恩大眼睛许久才眨一下,看向自己的眼神没有那么空了,眼眶干枯发红。

      她将人往怀里搂了搂说:“当初你妈看不惯你外公,可她是最像你外公的,如今你也是,都倔,认死理。外婆给你讲这些,不是让你体谅他们,是想你放过自己,别跟自己过不去,人得为自个活着。”

      杨又恩仰头看着外婆问:“外婆,我该去哪儿?”

      十八岁的夏天,一场死而复生的挣扎,一切尘埃落定,她该何去何从?

      外婆搂着她宠溺的说:“想去哪去哪儿,中国大着呢,出去看看,总不能天天跟一群老头老太太窝在这山里,转一圈觉得还是没意思再回来,外婆就在这儿等着你。”

      或许那一年本就是该奔波远行的年度,杨梓宁听从家里的安排考到了s市的财会专业,肖潇只身前往上海踏出梦想的第一步,李明夏大学还没毕业提前出了国。

      而杨又恩离开了生活十八年的地方,漫无目的的行走在陌生的城市,在那些热闹或是寂寥的街道,没有人会喊出她的名字,置身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会有人在意发生在她身上的过去。

      她开始遇庙上香,见佛磕头,却心中茫然不知该许什么愿。

      十九岁春夏,如墨般的长发不再散落,齐肩的短发潦草凌乱,她戴着遮阳帽,徒步在扎尕那的洛克之路上,周围是结伴这一程的朋友,筋疲力尽时活着的意义只剩下了何时才能抵达。

      二十二岁的秋冬,南湖依旧碧波荡漾,他站在窗前独自看风景,身后一盏灯光投射孑然身影,宽阔的阳台上花团锦簇,餐桌上的火锅冒着热气,落地窗上摇摇晃晃的身影少了一个,伪装的烟火气不经风吹就散了,那是他曾答应给她的家。

      二十岁的酷暑,金光萦绕圣殿,有人磕长头匍匐在山路,有人转山转水转佛塔,她站在尘世中远远眺望,风铃声回响,她祝他喜乐平安。

      二十三岁的冬至,鞭炮齐鸣,烟花盛大绚烂,宴会厅人声鼎沸,他高领毛衣配休闲西服,板寸断眉亦正亦邪,两指夹着分酒器,在人群的簇拥下仰头而尽,人人赞他年少有为,他便用矜贵掩盖落寞。

      二十一岁盛夏,最接近天堂的地方,高山湖泊,草甸花海,水美草丰的牧场上一对新人看着彼此许下誓言。她听着耳机里的指示,双手为新娘托起长纱,眼角眉梢的笑意是对新人的祝福。

      二十四岁初春,白茶花一夜盛开,忙忙碌碌的打工人顾不上驻足抬头欣赏,他一袭风衣站在树下,看着人群中的她脚步匆匆,利落的短发迎风扬起,脸上的神情平静漠然。

      此后的一年又一年,她向着朝阳,独自走过冬夜寒风。

      未来的盛夏和寒冬,他站在她身后,等着那回头的惊鸿一瞥。

      八年间,一个以为给不起,一个以为等不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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