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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

  •   杨又恩将手从韩澈的眼睛上拿了下来,两道相望的视线立即纠缠在一起,她一眼望进了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睛,好似额头的血都淌进了眼睛里。

      铺天盖地的红色快要将她淹没了,可红色中满溢出来的却是晶莹剔透。

      她躲开那漫天的红色,盯着他又渗出血迹的纱布边缘,毫不波澜地再次重复:“我不想要了。”

      杨又恩没有再叫韩澈的名字,刻意用记忆里很稚嫩的声音叫了声“哥哥”。

      她笑着问韩澈:“哥哥,第一次见你时是这么叫的吧?”

      韩澈以为那是只有他自己记得的初见,那个留着西瓜头,仰着小圆脸递过来一颗糖,用稚嫩又清脆的声音问他:“你是韩飞哥哥的弟弟,我是我姐姐的妹妹,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被棒球帽遮盖了眉眼,也藏住了一脸伤的韩澈随口敷衍她:“勉为其难算亲戚吧。”

      小又恩便踮起脚,努力把手里的糖往他嘴边递了递,嗓音甜甜的说:“哥哥,吃颗糖就不疼了。”

      那时,他们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哥哥,我们回到那个时候好不好?”
      韩澈居然从杨又恩的叹息里听到了怀念,发红的眼眶遮掩不住慌乱。

      他又凑近了一些,抓住杨又恩的手斩钉截铁说:“不要,又又,我不是哥哥,我是韩澈,我们第一次见是在酒店走廊,你叫我韩澈,你忘了吗?”

      他想要告诉杨又恩,他们就是他们,才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可杨又恩就那么垂眼直视他,琉璃般的瞳孔里包裹着迫切哀求的他,瞳孔外又是那密密麻麻恐惧、嫌恶。

      韩澈彻底慌了,他低下头,任由眼泪砸在地上,牵着她的手背抵在眉心,如同教徒般虔诚的问:“我该怎么办,又又,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吧。”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冰冷刺骨,悬在头顶的铡刀彻底落下,正中眉心,一刀致命。

      那些他极力逃避的事实,努力忽略的细节,被杨又恩轻飘飘的一句话撕破了伪装,自此韩澈彻底成了黑暗中的影子。

      那一晚俱是一夜未眠,杨又恩瞪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杨月和彭妈就靠在床边的看护床上,一眼不错的守着她。

      医院楼下,韩澈看着那扇黑沉沉的窗户,抽了一晚上的烟。

      窗帘再一次拉开,韩澈约好心理医生,杨月等在客厅,意料之中的伤害后遗症,意料之外的是被伤害后经过不断的刺激产生了自我厌恶,而受刺激的主要原因来自她喜欢的人,源于对自我的保护,选择了自救,而自残是她认为可以自救的方式。

      医生告诉杨月,她现在极度缺乏安全感,需要给足她安全感,而通过刚才的谈话,杨月显然不是那个能给她安全感的人。

      医生建议可以找她觉得亲近的人试试,杨月挫败的靠在了沙发上。

      隔天一早 ,彭妈回老家将杨又恩的外婆请了上来,老太太听说杨又恩住院了,撂下锄头就走,一路上着急的拽着彭妈的手细细盘问。

      彭妈没敢实话实说,怕老太太一下子撑不住,骗她说是高考压力太大了,想外婆了,又说彭冉生了,是个女儿,也想让外婆看看,提心吊胆的稳了一路。

      可那手腕上明晃晃的伤怎么可能瞒得住,一大家子人守在客厅里,连彭爸都扶着彭冉过来了,生怕老太太看见着急急出个好歹来。

      老太太一进门先看见的彭冉,抬手摸摸彭冉的头发,心疼地轻声斥责:“坐月子不能见风,要落下病根儿的,快跟你妈回去,外婆一会儿去看我的小重孙女。”

      彭冉被外婆像孩子一样捋着头发,眼眶瞬间红了,眼泪眼看要落下,外婆故意板起脸不让她哭。

      彭冉赶紧抹了眼泪,老太太探头往她身后的病房看,平时只要听见她的声音,杨又恩早撒着欢拱怀里了,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安静过。

      杨月刚想上前解释,老太太已经察觉了不对劲,越过她直接推开病房门进去了。

      杨又恩背对着门躺在床上,被子里的身形缩成小小一团。

      外婆穿着布鞋,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可杨又恩身体还是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睁眼。

      等外婆走近了坐在她床边,熟悉的味道萦绕在周围,杨又恩突然睁开眼睛,头往过来蹭了蹭喊人:“外婆,你怎么来啦?”

      外婆把她肩头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笑得一脸慈祥:“听说我宝贝外孙儿住院了,外婆来看看你好不好。”

      老太太习惯性地抬起一只手搭在杨又恩的额头上,用自己的方式检查头疼脑热。

      杨又恩顺势伸出手,脑袋彻底钻进外婆的怀里,双手环住腰,脸埋在肚子上闷闷的说:“外婆,我想你了。”

      外婆在她脑后轻轻拍了下说:“小骗子,想我想生病了?”

      说着扯了点被子搂住肩膀,抱着人摇晃着,还拿她当襁褓里的那个婴儿。

      杨又恩点头拱了拱外婆的肚子,阖上眼随着外婆的轻轻晃动,犹如躺进了一条平静无波的小船里。

      外婆看着杨又恩尖了不少的下巴,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那张刷白的小脸,躺在病床上看过来时,像个没魂儿的破布娃娃,老太太的心当时就直往下沉。

      这会儿埋着头脸都不露,手揪着腰上的衣服布料一声不吭,老太太知道这是真遇上事了。

      门门功课考倒数的时候都活蹦乱跳着上房揭瓦,怎么可能就会因为个考试生病了,老太太没文化,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活到八十岁了不仅身体硬朗,还心明眼亮。

      见杨又恩抱着半天不撒手,怕再捂在肚子上给捂坏了,轻拍了拍肩膀,摇着哄道:“外婆陪你睡一会儿?睡一觉病就好了。”杨又恩又拱了拱,乖巧的起身躺回到枕头上,又往里挪了挪,拍了拍枕头:“外婆,你抱着我睡。”

      放在枕头上的右手手腕上,缠绕着的纱布比枕头还白,老太太粗糙的大手一下子握住她的手背,动动嘴想问又没问。

      杨又恩后知后觉想要将手抽出来,被外婆安抚着捏了捏手心便挣扎着没再动。

      老太太和衣躺下,裤脚上可能还沾着土,杨又恩毫不在意,蹭进怀里,扯着被子往外婆身上盖。

      外婆把人搂得更紧,手放在被子外面轻轻拍着说:“睡吧,睡一觉就没事了。”

      她看着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手腕上那一圈圈的白,岁月在脸上留下的沟沟坎坎止不住的颤抖,声音却像是经由广袤的天地时空而来,沉吟着念着:“宝贝长啊宝贝长,一长长成大姑娘,又又乖啊又又乖……”

      重复几遍之后,怀里的呼吸终于均匀了一些。

      老太太轻轻拿起缠着纱布的手腕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又顺着手腕往上,被轻轻推起的病服下,深深浅浅的血痂和疤痕触目惊心,老太太握了一辈子锄头的手再不敢往上移,生怕再刮到已经不剩几块儿的好地方,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她将袖子拉下来,一边起身一边不忘再拍一拍肩膀,拉上被子掖好被角一步三回头的扶着墙往出走。

      拉好病房门,看向还守在客厅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没谁敢跟老太太对视。
      杨月走过去想扶一把眼泪纵横的老太太,手刚伸出去,就被拨开了。

      平时慈眉善目的老人,拉着脸一声不吭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沉着声问杨月:“老二,你说实话,又又到底怎么了?”
      杨月坐在另一边低垂着眉眼不说话。

      另一侧的彭妈见状,赶忙解释:“妈,这件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又又最听你的话,让她跟你待几天,老二慢慢告诉你。”老太太一掌拍在大腿上,低声喝道:“一两句说不清楚那就细细说,那手腕上绑的什么,胳膊上横一道竖一道的怎么弄得,好好的人为啥就成这样了?啊?”

      面对老太太一再的质问,彭妈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能欲言又止地看向杨月。

      杨月斟酌着避重就轻的说了,可单单是这轻,都听得老太太心脏差点儿没跟着蹦出来,一双爬满皱纹的眼睛连带着眉头深深拧在一起,嘴唇颤颤巍巍半晌说不出话。

      静默无言了许久之后,老太太锤着大腿反反复复说:“造孽呀,这都造的什么孽啊?”

      杨月一向都是冷淡要强的性子,再扛不住了也做不出趴在自己亲妈怀里哭的举动,此时只是面对着老太太,垂着头不说话。

      老太太伸手探过去,拳头一下一下杵在杨月肩头,嘴里恨恨的骂着:“我怎么就生了你们这些没心没肝的。老大老大,两口子撇下自己孩子,那是因为有比她还苦的孩子,你们两口子因为什么?因为钱,一天天的就知道往钱眼儿里钻,一年到头不着家。”

      老太太锤着锤着眼泪又开始掉,手里比划着:“你们顾不上她,她也全全乎乎的长大了,从来没拖累过你们,你们呢,你们就这么坑孩子,有个当爹妈的样子吗?又又从一只鞋底子那么大长到现在,身上连指甲盖大小的疤都没留过,从小活蹦乱跳的,现在你进去看看,孩子连点精气神儿都没有了。”

      老太太的话比拳头还硬,锥子一样往杨月心尖上扎,杨月就那么硬生生受着,低着头一声不吭,连带着彭爸彭妈都跟着低下头。

      满室寂静里只有老太太压着声音,却一声痛过一声的诉哭。

      杨月心一横跪在地上,扯着老太太的袖子又说了句实话:“妈,医生说又又情绪不稳定,控制不住就会拿刀割手腕,她从小就跟我不亲,什么话都跟你说,你帮我照看照看她吧,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妈。”

      “你也知道她跟你不亲。”老太太一掌推在杨月肩上,将人推得往后趔趄了一下,她颤抖着手指着杨月低吼,“我外孙儿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跟他杨昌雄没完,还有你,你以后再也别想进我的门儿,我就当没生过你。”

      老太太像是连看见杨月都嫌,手掌抹了抹脸上的泪,扶着沙发靠背站起来,彭妈赶紧伸出双手想去扶,被老太太手一推,谁的面子都不给,抹着眼泪又回了病房。

      第二天天蒙蒙亮,老太太把杨又恩的东西打包装进袋子里,哄着杨又恩换了病号服。

      期间,杨月进来好说歹说,劝老太太别把杨又恩带出医院,老太太拉着脸连眼皮都不抬,当眼前没这个人。

      她刚说到快开庭了又又得在,老太太将手里的衣服往病床上一摔,抬眼瞪着杨月开始骂:“上辈子挖了多少坟才能遭上你们这些大人,管不管孩子死活,谁要敢再因为这事儿来找又又,等着我一棍子打出去。”

      杨月被骂得脸都发黑,压低了声音说:“妈,又又得去看心理医生,你这带回去,医生去也不方便啊。”

      老太太没好气的怼她:“我看你们才有病,你觉得有用,你自己去看。”

      老太太抱着外孙女睡了一晚上,袖口翻开来来回回的看,越看越心疼,越是心疼对女儿女婿的怨恨就越是压不住,也就是杨昌雄不在眼前,在的话就不是这夹枪带棒的几句话了。

      杨月被亲妈堵得没脾气,扫了眼充耳不闻坐在床上发呆的女儿更是焦心,医院有医生,自己二十四小时陪着都能出事,这要是回去了,真有什么事医生都赶不回去。

      杨月走到杨又恩跟前,不死心的又确认了一遍,尽量柔和了声音问:“又又,你真愿意跟外婆回老家吗?”

      杨又恩视线迟缓的移到杨月身上,看到杨月按耐不住想要抬手在她眼前晃一晃的时候,她才点了点头。

      杨月直起身坐到杨又恩身边无声叹气,她抬手帮杨又恩捋了捋长发,目光从长发移到侧脸,苍白的小脸没几两肉,本就圆圆的大眼睛瞪着某一个地方看时不再晶晶亮亮,只剩下无尽的空洞。

      她常说这个女儿跟家里谁都不像,娇蛮任性,浑身长满了刺,生下就是来讨债的。

      杨月头一次真真切切希望没生下她,没生下她,就不会遭遇这样的父母,要是生在一个体贴入微的家庭,一辈子平平顺顺的多好。

      老太太说得一点没错,当爹妈的毁了孩子的一生要拿什么还?现在最不配在她面前说什么的,就是他们这对父母了。

      杨月站在车边看着母亲牵着杨又恩的手上车,一直到车开走,一老一少谁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医院门口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中,她独自站在路口,无视周围人有意无意的打量,哭得再再大声也挽不回失去这个女儿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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