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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 73 章 ...

  •   很多天之后,杨又恩才想起从未露过面的杨昌雄,好像自从一觉醒来,她的感官变得敏锐,思维却异常迟钝,好多事都是后知后觉。

      杨又恩在杨月帮她洗头时突然开口,过去银铃般的嗓音像被砂纸打磨过,她尽可能流利地问:“老杨呢,他怎么都不来看我?”

      抚着长发的手停顿了一下,杨月的语气与往常无异,硬邦邦的说:“没大没小,那是你爸,忙着呢,忙完了来看你。”

      杨又恩没再说话,将头向后又仰了些,倒着看向杨月的脸。

      杨月今年刚到四十,平时很注重保养,即使长居西北,不管是岁月还是紫外线都没能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此时掀起眼皮扫向杨又恩时,杨又恩清楚的看见了她眼周的纹路。

      她身上的伤愈合速度很快,只是原本的红痕消肿扩散开始发青,浑身上下看起来比前两天更可怖。

      杨月的脸色也在持续变差,眼下发青眼窝微微凹陷,显得颧骨更加明显。

      从她再次睁眼,杨月就又变回了往常不冷不热的性子,说话还是冷腔冷调的。只是她几乎一整天都待在病房里,杨又恩稍稍抬手或起身想做点什么,杨月会立刻注意到她的动作,然后帮她去做。

      杨又恩嗓子撕裂说不出话,杨月好似也没什么可说的,所以这么多个白天里,两人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着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等杨月去卫生间换水的时候,杨又恩伸着胳膊从抽屉里拿出了手机,屏幕刚亮起她就划开屏保去翻她爸的电话。

      持续弹出的窗口拦住了她的动作,铁三角的小群里,杨梓宁连续转了好几条本地新闻。

      杨又恩掠过杨梓宁一连串的询问,肖潇每日的絮叨,找到最早的一条推送点开。

      也就是她醒来的那一天,y市出了三个新闻,锦绣街原住民与不明团伙发生冲突被警方及时调停。

      有人当街行凶将人打成重伤,疑似黑恶势力之间寻仇,行凶者韩某被当场逮捕,重伤者经数次抢救,疑被判定为植物人。

      配图是汽车站门口,脸被打了马赛克的行凶者手里握着美工刀刺向倒在血泊中的人,杨又恩认出来,是她贴在手臂的那一把。

      往下还有一张是数十名戴着警备装备的警察将韩飞按在地上,周围围满了人。

      另一则,某煤矿员工伙同工人私自下井采煤引发瓦斯爆炸,导致数十人死亡,该煤矿所有人主动上报配合调查。

      杨又恩快速划过文字,只草草扫了眼图片便关上,再往下的新闻看标题都是关于这两件事的后续报道。

      几件看似不相干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成为这一年本市轰动事件的开端。

      杨又恩直接关了手机,再没有问过杨月有关杨昌雄的事。

      第二天吃饭时,杨又恩跟杨月说想去妇产科看看彭冉和刚出生的宝宝。

      杨月只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等吃完饭收拾了餐桌,杨月让护工推了个轮椅进来,弯腰将杨又恩抱在了轮椅上。

      杨月推着杨又恩到了妇产科楼上,去看彭冉之前,杨月开口说:“你姐姐没什么事,在医院做几天月子就回家了。”

      轮椅推到病房门口,杨又恩用手抓住门框自己停了下来,起身靠近门上的玻璃窗往里张望,杨月担心她踮脚站不稳,手臂穿过胳膊搂着她的上半身。

      房间里,彭冉头上裹着头巾,穿着冬季的睡衣睡裤,裤脚扎进棉袜,人靠在被子上扭头看着窗外。

      病床边的沙发上,韩母和彭母正整理着婴儿用品,只是没有什么迎接新生儿的喜悦,脸上俱是愁云惨淡。

      杨又恩趴在窗口看了好一会儿,彭冉始终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她有些站不住了,撑着杨月的手臂坐回了轮椅,轻声说:“走吧。”
      杨月也跟着轻声说好,然后带着她去婴儿室。

      宝宝是早产儿,现在还放在保温箱里,只能远远的看,杨月就伸出手指指给杨又恩看,小婴儿两条小腿儿微微翘起,嫩节一般的胳膊贴着脑袋,整个身体还没有杨又恩一个小臂长。

      杨又恩看着正在睡觉的婴儿,好奇的问:“我刚生下来也是这样吗?”

      杨月也看着保温箱的方向,视线却落在投射在玻璃上的身影,看着杨又恩长发垂在胸前,大眼睛呆呆的看向一处。

      杨月摇了摇头说:“不是,你刚生下来时胖乎乎的,眉眼胎毛都很明显,见过的人都夸你身体好。”

      杨又恩反驳道:“外婆说,我刚生下来时很多人夸我长得好看。”

      杨月低头看向她附和道:“是好看。”杨又恩难得听见杨月认同她的话,牵了牵嘴角,露出了浅笑,自己将轮椅掉了个个准备回去了。

      经过两栋楼之间的长廊时,杨又恩看着窗外突然开口问杨月:“妈,我们没有报警吗?”
      杨月被问得一愣,猛然停下了脚步。

      杨又恩转身仰着头说:“这么多天了,警察没有来问话,是因为你把事情压下来了,对么?”

      她能得出这个结论不难,因为那个只有一面之缘,本该早就被忘在脑后的女人的经历。

      她记得小雅说过,她的父母觉得出了这种事丢人,主动撤销了报警。

      没有给杨月片刻的喘息,杨又恩紧接着问:“你们觉得我丢人吗?”
      维持了这么多天的表面和平,就这么轻易地被她撕开了。

      杨月条件反射的摇头,立刻走到身侧蹲下,微微仰视着杨又恩快速道:“不是,怎么会,我们……”

      杨月否认之后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踌躇了好一会儿之后说:“我们只是想保护你,不想让你再受伤害。”

      杨又恩微微低头,不带任何情绪的双眼平静地看向杨月,就这么看着好一会儿,才说:“如果我不说,我姐夫就会被认定是hei社会抢夺地盘是么?有人说他会被判无期。”

      杨月没心思问她从哪听说的,只急着反驳道:“不会的,现在还在调查。你姐姐姐夫不想你再牵扯进去了。”

      “我早就牵扯在里面了,我姐夫是因为我才当街伤人的。”她冷静地陈述事实,说这话时情绪没有任何起伏,客观的像一个局外人。

      杨月仰头看着她,抬手将挡在杨又恩眼前的头发拢向耳后,顺着发尾将手落在她的肩上。

      从来只是讥诮着看过来的眼神此时盛满了怜惜和宠爱,那是杨又恩小时候想象中妈妈的样子。

      许久之后,在杨又恩无波无澜的坚定下,杨月喉头哽咽着说:“好,听你的。”杨又恩起诉了吴旭和李光耀,由她的遭遇带出了彭冉被绑架,牵扯到了煤矿的事故,结果指向了韩飞事出有因。

      韩澈得知杨又恩的决定后迅速赶到了医院,杨月见他这个时间点过来,往病房里望了一眼后便起身说去看看彭冉。

      杨月走后,韩澈穿过客厅停在了病房门前,杨又恩不知道是没听到声音还是怎么回事,背对着门,两手撑在床侧面对窗户。

      韩澈没着急进去,他随意靠在门框上,看向她看着的方向。太阳准备落了,晚霞出现了,这是韩澈一个星期以来第一次在这里看见夕阳。

      他对晚霞没有什么留恋,再次将视线落在坐在床边的背影上,目光像他每天晚上一样柔和眷恋。

      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明亮的光晕下,他能清楚的看见她胳膊上的伤结痂了,人又瘦了些,蝴蝶骨将病号服撑起了两个小包。

      当他将视线放在颈侧快要消失的红痕上时,杨又恩回过头看过来,韩澈立刻将目光挪到了她的脸上。

      杨又恩对着他露出一点点笑容,抬起一只手勾了勾,又拍拍身侧的位置,示意他过去坐。

      韩澈愣了一瞬,仓促间露出比杨又恩弧度更大的笑来,希望以此讨她欢心,随后抬脚走了过去,他没有犹豫径直坐在了杨又恩拍过的位置,两人并排一齐看向窗外。

      杨又恩扭头看了韩澈一眼,在韩澈没来得及回头时就又将头转了回去。

      在韩澈走近时她已经闻到了浓重的烟味,刚才看他是想起来韩澈以前不抽烟的,每个夏天周身都是清清凉凉的,不是特定的香水,总之就是很好闻。

      她想问问韩澈怎么突然开始抽烟了,可提问需要出声,话到嘴边又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趣。

      本该收假回去上课的时间,他还在这里,头发长得快要盖住眼睛了,胡子冒了青茬儿,潇洒恣意的劲儿变成了落拓,好看是好看,只是有些陌生。

      两人沉默着看晚霞消散,天边只剩下一道微弱的弧度时,杨又恩歪过头看向韩澈,跟以往一样叫韩澈的名字,为此她在心里复习了很多遍。

      等韩澈看过来时,她会再喊一遍“韩澈”,习惯性的拖一点点尾音。

      今天也是一样,杨又恩大眼睛定定的看着韩澈的眼睛,上扬了一点声音说:“韩澈,抱抱我好不好?”

      说话的同时,她抬起撑在身侧的双手向韩澈张开双臂。

      韩澈条件反射,在她转向自己的那一刻就已经倾身,毫不犹疑过去将人搂在了怀里,可没等他的手掌抚在后颈,怀里的人突然身体瑟缩了一下。

      韩澈的手被那明显的颤抖硬生生定在了空中,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杨又恩睁开眼看向他时眼里自然流露的恐惧。

      就在他心里不上不下时,杨又恩又主动环住了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锁骨上,在他耳边轻声问:“韩澈,你会陪着我吗?”

      韩澈不再犹豫,手掌抚上她的后颈,将人紧紧的搂着,下颌摩挲着她的长发,语气坚定的回应她:“会,会一直陪着你。”

      怀里的人摇了摇头,脸枕在他的肩膀,看着窗外呢喃道:“陪我走过这一段就可以了。”

      韩澈想要纠正她的措辞,即使过了这一段,他也会一直陪着她,直到永远。

      可他太过珍惜此时此刻,不忍心错过一分一秒将人实实在在搂紧进怀里的心安,这个拥抱给了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错觉,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聪明如韩澈,天真的以为拥有了陪她共患难的资格。
      而本就不怎么聪明的杨又恩,再一次高估了自己。

      面对着警察的刨根问底,律师的拐弯抹角,直白的,小心翼翼的,每一句询问都令她备受折磨,脸色苍白的看不到一丝血色,浑身的汗像是刚被从水里捞起来,唯独脸上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到近乎麻木,一次次强迫回忆起的细节轻易侵袭了她的梦。

      于是她开始折磨自己,不可避免的伤害陪在她身边的人,比如韩澈。

      自从韩飞被抓,韩澈成为了众人的主心骨,给韩澈找辩护律师,接管他的生意,安抚韩家人的情绪。

      那天早上大龙追着韩飞出去时被锦绣街的人堵在巷子里纠缠,两伙人三言两语之间便动了手,很快便将出口堵得水泄不通。

      就在这时,早就围在巷外的警方冲进来以黑势力火拼,锦绣街作为涉黄主要窝点的名义将两拨人统统逮捕。

      韩澈在警局和医院几头跑得焦头烂额,在察觉到杨又恩暂时不想看到他之后,白天为了韩家跑前跑后,晚上守着杨又恩。

      当警察再一次来找杨又恩确认时,杨又恩要求韩澈陪着一起听,这是韩澈第一次产生逃避的念头,可当杨又恩带着执着的眼神看向自己时,他强迫自己留了下来。

      杨又恩平铺直叙的从陪彭冉下楼开始说起,说到被人手里塞了美工刀,再到如何与吴旭周旋,字里行间都是行动,不带任何情绪、感情的描述。

      当说到被吴旭用皮带抽打时,她也只是客观的叙述,皮带先抽在了哪个部位,大概抽了多少次,在这期间她躲到了哪里,吴旭又抽到了哪里。

      杨又恩描述的同时,手跟着指到相应的位置,或是比划给女警看。

      韩澈坐在她身侧的沙发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自始至终低着头,肩胛骨高高耸起,脊背弯成了紧绷的弓。

      每当杨又恩说到被抽到哪里,韩澈交握的双手便会用力几分,他连抬头看过去的勇气都没有,脑海里全是那天冲进房间时看到的画面,眼前模糊到看不清被自己攥出痕迹的手指。

      直到杨又恩说到她的脚再次被解开,一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脖颈,拇指顶在左下颌骨的位置,她说她的身体不能动了。

      韩澈将头埋的更低了,两只手抱在头上,用沙哑的嗓音出声阻止:“又又,别说了,别再说了。”

      他的声音颤抖,语气里尽是哀求,求杨又恩放过自己,也放过他。

      坐在对面的两位女警对视一眼,负责问话的正是那天最早冲进去的那位。

      她看向抱着头浑身颤抖的男孩,他的上半身几乎与双腿折叠,挨着女孩儿的那只胳膊挡在脸侧,手掌放在后颈抱紧了头,在女孩儿看不见的地方,另一只手掐在自己脖颈上,好似这样便能将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

      女警看向女孩儿,语气和缓的问:“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女孩儿往身侧垂眼看去,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抬头直视着女警说:“最后一次了,我想快点结束。”

      女警尊重她的意思,伸手将面前的水杯往她身前推了推,示意她喝口水之后再继续。

      杨又恩再次开口,语速缓慢又机械的描述完了后续,从头至尾全部陈述完后,她才拿起水杯喝了口水,绷直的上半身向后靠在沙发上。

      女警公事公办的收拾了东西,见坐在沙发上的两人均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自觉起身离开了。

      杨又恩握着水杯小口喝着,身边的人身体抬起来了一点,五指撑开插在头发里,手腕上缠了根黑绳,靠近尺骨凸起处是她跪在活佛面前捧在手心的天珠,长度几乎占了他大半个手腕的宽度,却莫名很适合他。

      杨又恩又叹了口气,她垂眼看向手里的水杯,声音虚无缥缈,显得有些不太真实。

      她说:“都说第一次很疼,其实还好,比起皮带抽在身上差远了,而且被抽的多了,就不疼了。其实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也会想起,不过没关系,想的多了就没感觉了。”
      房间里静得连同空气都停止了流动,韩澈红着眼眶抬头看向杨又恩,杨又恩就冲他抿了抿唇。

      她见韩澈愣愣的看着她,前言不搭后语的开口:“书上说,女孩子的第一次要给喜欢的人。”她有些遗憾的看着韩澈,“韩澈,我给不了你了。”

      她的神情看似波澜不惊,眼睛里蕴藏着化不开的哀伤,她才十七岁,做不到她所说的麻木。

      是以,也才二十一岁,早已方寸大乱的韩澈脱口而出:“我不在乎。”

      韩澈转身伸出双手想向上次一样将人抱在怀里,他急切的补充道:“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又又,这没什么的,都会过去的。”杨又恩眼睛直视韩澈,在他的手刚碰到自己的肩膀时,突然抬手将手里的水杯扔了出去,玻璃杯连带着残留的水炸裂在地板上。

      她瞪着韩澈,语气阴测测的重复这韩澈刚才的话:“不在乎?没什么?我什么样子都喜欢?”

      说着抬手就推了韩澈一把,韩澈被突如其来的力度推得身体趔趄。

      杨又恩抬脚蹬向茶几,将茶几蹬得移了位置,她起身俯视着韩澈吼道:”你不在乎我在乎,我觉得有什么,我什么样子都喜欢?”

      杨又恩指着自己的脸反问韩澈:“我是什么样子,我什么样儿?”

      韩澈没想到杨又恩会突然之间崩溃,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看向韩澈的眼神像是想一口咬死自己。

      韩澈不再敢随意开口,他跟着起身,脚步刚往杨又恩的方向挪动了一步,杨又恩眼疾手快拿起茶几上的果盘对着韩澈扔了出去。

      她提高了声音吼道:“我要疯了你也喜欢吗?”

      瓷盘擦着韩澈的耳朵而过在墙上迸溅成碎片,随后稀稀拉拉落在了地上。

      韩澈眼睁睁看着盘子扔过来,脑袋不偏不倚没有躲开一寸,瓷盘炸裂后他才挪动身体挡住杨又恩,红着眼睛说:“我不会让你疯了的。”

      韩澈的动作彻底激怒了杨又恩,她嘶吼着质问他为什么不躲开,为什么任由她伤害?

      韩澈仍旧一动不动,只红着眼眶看着她。

      杨又恩轻而易举从那写满了哀求的瞳孔里看见了疯疯癫癫的自己。

      她像是一只被罩在罩子里的兔子,双眼通红着到处乱窜可就是找不到出口,呼吸越来越困难,心跳开始急剧加速,一口气顶在嗓子眼儿堵得张开嘴却出不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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