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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邸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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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微放下邸报,见楚世子跟在南风身后飘然而来,仍一袭半旧黑袍。面上神情似笑非笑,透出几分诡异。
他陪了楚世子好几年,这种神情自然熟悉。
从前但凡楚世子打算捉弄他时,面上就会露出这种奇怪表情来。
楚王府大变之后,他眼看着楚世子一张小脸越来越严肃,小小年纪,已令人有老成持重的感觉。这个表情已是两年多未曾见过了。
楚世子入得门来,先道:“听南风说,你邀我来欣赏菊花?”
一面说,一面似强忍着什么,终于忍不住,伏在桌上闷笑,断续道:“还专程告诉我说是欣赏你的菊花…”
他哈哈大笑起来,捂着肚子,乐不可支。
李知微含笑看着他。
他虽不知楚世子因何而笑,但见他快乐,心底说不出的喜悦。
笑了半晌,楚世子好容易直起身来,擦去笑出的眼泪,坐得端正,正色道:“好了,我不笑了。那菊花在哪里?”
一语甫出,笑意再现,只见他一张秀美的脸,憋得扭曲起来。
李知微引他入内,窗前长案上摊着一幅画,墨迹尤湿。
楚世子一面问道:“你方才画的?”
一面俯身来看。却是一幅墨菊图。纯以水墨写意而成,笔墨简淡,用笔恣肆洒脱。
楚世子只觉一股豪放郁勃之气,自纸间扑面而来。不禁脱口赞道:“好画!你行笔越来越爽利了。”
见砚中尚有残墨,一时兴起,提笔在上题道:“只缘霜重方成杰,梁苑东篱共古今。”
李知微端祥道:“世子这一手字,亦越发好了。”
楚世子笑道:“我就这么一个优点,怎么也要保持一下。”
将笔置于一旁,道:“如何,可还衬得上你这菊花?”吩咐南风道:“拿去好好裱了。”又向李知微道:“这画给我罢。”
李知微摇头道:“这幅不行。你若喜欢,我另画几幅好了。”
楚世子扁扁嘴道:“你几时这么小气了?待我裱好了,偏不还你。”
李知微极少见他如此稚气过,自心底涌起一阵甜意,再也掩不住,眉稍眼角,尽是笑意。
他原意是让楚世子前来看邸报的,墨菊图只是个借口。此际却极不愿意破坏这气氛,唯愿楚世子能开心得久些。
趁楚世子不察,慢慢伸出手去,悄悄捏住那张邸报,欲藏入袖中。
偏楚世子眼尖,一眼瞥见,问道:“是邸报?”
他只得递过去,道:“是啊。今日刚到的邸报。详细记了昌王之死。”
楚世子感兴趣道:“哦。是么?给我看看。”
他们虽早自线报中得知昌王伏诛一事,限于地处偏远,到底不如邸报上详细。
楚世子接过展开,从头看来。念道:“‘…得罪祖宗,朕不敢赦。但念宗枝,姑从轻。悉令自尽,仍焚弃其尸’…”
看毕,抬起头来,面上仍带着笑,道:“昌王这个人,实在太白痴了些。活了那么些年龄,不知活去了哪里。被几个身边人一吹捧,还真以为自己是人才了。纠结一群草寇就想举兵造反,与赤手搏虎何异?何况对方才是真正搏虎之人。自他有那个念头起,就注定了身死国灭。”
李知微叹道:“左右不过利令智昏罢了。”
留心楚世子神情,道:“世子乐见这个结果?”
楚世子白他一眼,道:“你以为我会兴兔死狐悲之感?放心,在我们这种家族里头,亲戚情分一向淡薄得很。再说,这位昌王前几年不是巴结他巴结得厉害,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承嗣?也不想想他那一支隔了有多远。这样正好,也算是少了个竞争对手,我只有高兴的。”
又道:“昌王这几年闹得那么不象话,你以为他坐在上头就真的一点不知道?你不会真信了昌王造的那些谣,真认为他就整天在象坊胡天胡地醉生梦死罢?”
李知微感叹道:“昌王之事,按例应先祭告天地、宗庙,敕天下诸王议罪,然后明正其法,乃为合体。真没想到他连回京都等不得,执意在梅津镇了结此事,群臣亦莫能夺。都以为他速决昌王之狱是为了北幸,谁想他又忽然回了京。邸报上说是刑部郎中谏言,说至亲莫如母子,今孤寄于外,两宫隔绝,至情日疏什么的,把他给感动了。却不知依着此人的性子,是那么容易被感动的?还有一说是因他宠爱的美人未曾同行,又屡接不至,他捱不了相思之苦,这才回京。我想欧卿相信的,应是这一说吧。若非世子有先见之明,连我们亦给他骗过了。世子,你说得对,此人处事刚毅果断,弹指间诛奸平乱,却又礼贤下士,决非易于之辈。只可惜嗜酒纵欲,又恣意妄为,终非明君。”
楚世子微笑道:“什么是明君?合了群臣的心意,他们就说你是明君。得罪了他们,再好亦是惜乎。他还是太心软了些。”
忽问道:“那刑部郎中叫什么?”
李知微想了想,道:“叫傅秋辞,出身翰林院庶吉士,是柳相的学生。此人近年上升极快,虽少不得有柳相暗中关照,自身亦极有实力。怎么,世子对这个人有兴趣?”
楚世子道:“这个人啊…原也难怪。我记得他是个极聪明的人。”看一眼李知微,道:“不过比起你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在肚内继道:“起码不懂得装傻。”
李知微不好接话,只道:“照这么看来,也许真如世子所言,他在为后事作准备了。却不知他心中到底属意何人?”
楚世子道:“他才刚过三十,这个时候立嗣,不是向天下昭告他生子无能么?依他的性子,是万万不会肯的。再说,重要的不是他属意何人,而是太后和柳相属意何人。”
李知微目中闪烁,若有所悟。
楚世子亦不再说,向窗外打量道:“今日天气不错,陪我出去走走罢。”向南风道:“你去他房里,把他那套茶具带去沧浪亭。本世子今日心情好,打算风雅风雅。”
李知微目中掠过丝喜色,正欲说些什么,楚世子已道:“你看,一说起茶,眼睛都亮了。你还是喝茶算了,何必强迫自己。”
李知微笑笑,应了声好。两人一前一后,向沧浪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