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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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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节气已经过了立春,但是长安城里头依然一派萧瑟肃杀之气,宽阔的朱雀大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往日繁华热闹的东西市也不复喧嚣,正是新年当头,市集中的商铺却九成九都歇业,若是不知内情的人见了这番情形,怕是以为时光倒流,大周又回到了天凤政变刚刚发生的那一个月。
安邑坊前些日子突然遭遇了大火,冬日干燥,那夜又吹了北风,大火发生时正值半夜,火从清水河边的槐花巷燃起,一路沿着街坊向南蔓延,等到衙署里头来了人,半条街都已经烧没了。
一具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的尸首从火灾现场里抬出,围观的百姓无不被那凄惨可怖的样子所惊吓,稚龄儿童更是夜夜做着噩梦。
衙署的人说,火灾起因是巷子深处一户人家半夜炼制药材不慎走火,为了稳定民心,还特意在那户人家被烧毁的宅院里举行了三天三夜的法事,但是据安邑坊的百姓说,每每深夜降临,槐花巷中都会传出凄厉的哭喊,那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下爬上来的,极有可能是逝者不甘心就此枉死,成了孤魂野鬼在深夜里飘荡,那天过后,安邑坊的百姓在大白天都闭门不出,生怕一出门就撞上枉死的街坊。
然而长安城中的死寂并未就此持续下去,正月十四,上元节的前一日,太极宫中降下了一道诏书,诏书言明日是上元佳节,良辰吉日,新帝意欲与民同乐,将于申时三刻登上皇城正门朱雀门与百姓同赏烟花。诏书降下后,京兆府府尹派出八队人马前往各坊,强令百姓上街游乐,意欲给即将到来的上元佳节制造点人气。
说是新帝,其实也可称为旧帝。两年前建初帝发动政变逼母禅位,两年后天凤帝在大司马的辅佐下重新登上皇位。尽管官方的布告将此事的前因后果描述成了武成侯何贯狼子野心,妄图谋朝篡位,故而毒杀建初帝与豫王,使得已经隐退皇陵的太上皇不得不重新出山主持大局,但是稍稍有些脑子的人,多少都能觉察出此事处处透着诡异。
但真相如何,已经无人追究得起。大周皇室眼下就剩下了两个人,一老一小,老的是年逾六旬的天凤帝,而小的尚在襁褓之中,还没满月,朝政总得有人主持,小的做不了,便只能请天凤帝重新复位了。
天凤帝复位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封大司马卫扬为异姓王,同时诏封尚在襁褓中的豫王世子为皇太孙,明日上元佳节,天凤帝有意抱着皇太孙登临朱雀门,这也是这位大周储君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无论天凤帝对明日典礼的真正态度是什么,卫王都对明日之事格外重视,甚至亲自安排了明日典礼的大小事宜,尤其是城门内外的布防,以保证明日太孙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至于在布告里被毒杀的建初帝、豫王兄妹,无人知晓他们何时入葬。建初帝登基不过两年,还未来得及下诏营建自己百年之后的帝陵,天凤帝以此为由,将这个夺了她皇位的女儿停灵在了长安西宫太康宫,同时又担心她一个人在那里寂寞,便将儿子豫王也送了去。
改了朝换了代,按照惯例,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应当会迎来频繁的人事调动,然而你升我降,你死我忘的局面却并未出现,天凤帝许是年纪大了,不愿再折腾,在复位那一日好生敲打了朝臣后,就轻飘飘地放过了他们,这不仅没让那些从前效忠于建初帝的朝臣安心,反而使得他们更加惧怕。
他们岂能不知天凤帝的性子?这可是个能杀夫杀子的女人,她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曾背叛她的人,此事处处透着蹊跷,最为合理的解释就是,轻拿轻放根本不是天凤帝的意思,而是卫王的意思。
虽然眼看天凤帝是复位了,但恐怕坐在皇位上的这个,以及襁褓里刚受封的那个,都是卫王的傀儡。前朝许多朝臣猜测,用不了多久,卫王就会加九锡,拜上柱国,掌金印,当年前秦太武帝李茂疆夺周愍帝帝位之前,就是这么干的。
不过无论朝臣如何猜测,卫怜都不关心,比起明日与民同乐的上元典礼,她更关心自己何时才能得到封位与徽号。
卫王刚刚下朝,就被白微请到了拱宸殿。拱宸殿在勤政殿的东侧,同勤政殿之间隔着一道拱宸门,在天凤帝回宫的前一日,她就被卫扬安置到了这里。
拱宸拱宸,谁占宸极,不言而喻,尽管卫扬一再安慰卫怜,说一切尘埃落定,等到上元过后再议她的封位和徽号,可是卫怜始终不理解,为何太孙都封了,她这个太孙之母却仍旧还是荣嘉夫人。
“阿耶,陛下是不是想要将阿盟从儿膝下夺走?”自打母子二人入了宫,孩子就被天凤帝抱走了,卫怜已经一旬不曾见过孩子,她越来越恐慌,越来越害怕,今日怎么也忍不下去,这才命人去中朝观政殿堵卫扬。
阿盟是太孙的乳名,说来也怪,太孙是封了太孙,可是至今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对此卫扬的解释是,天凤帝尚在犹豫给皇孙冠以李姓还是梁姓。
卫怜一听,连自己的封位之事都抛诸脑后,大声嚷道,“这有何好犹豫的,阿盟日后要承袭陛下的帝位,自然陛下姓什么,阿盟就姓什么!”
“可阿盟的父亲姓李。”
“那给豫王改个姓,叫梁成范不就行了吗?”卫怜脱口而出。
“前朝就是在议此事,所以阿盟的姓名,以及你的封位,都暂时搁置下来,”卫怜闻言,激动之情稍稍平复了些,“哦?那陛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为了让卫怜安心,卫扬索性对她和盘托出,“陛下想追封豫王为帝,这样一来,阿盟的太孙之位便更加名正言顺,而你,也会顺势成为大周皇后。”
“皇后?”卫怜似乎对这个封位并不满意,“皇后与太后看着一字之差,可实际上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怜娘!”卫扬呵斥道,“这里不是王府,你言行之间合该注意些。”
卫怜忍不住反驳,“可阿耶不是说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吗?”
“在阿盟上大周玉碟之前,你最好给我谨言慎行!”
经过卫扬一提醒,卫怜才想起来,她辛辛苦苦生下的太孙因为还没有正式的名字,所以根本没上皇室宗谱,可尽管她觉察到自己言语过激,却还是不甘认错,她在豫王那个废物身边隐忍了一年之久才有了今日,她是太孙母,不过私下抱怨几句又怎么了?
对此,卫扬语重心长地提醒,“你别忘了,那个姓乔的乐姬还没找到。”
卫怜闻言面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勤政殿前殿,天凤帝靠在御座上,昏昏欲睡。
忽然殿门处传来轻微的动静,天凤帝警觉地睁开双眸,看到来人是彭媪,天凤帝才松了口气,“找到了?”
彭媪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婢子将诏狱整个翻了一遍,都没寻到人,”说都此处她顿了顿,又道,“卫王那边,怕是也没找到人。”
天凤帝的面色越发不善,彭媪试探着开口,“陛下,那乐姬会不会早就被秘密……”她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恰巧一阵冷风吹过,花树烛台上的烛光摇摆悦动。
天凤帝脸上的阴影也摇摆不定。
“以那位的性子,若是知晓自己必死无疑,怎么也不会放过那个背叛她的,”彭媪继续言道。
“身边的宫人你不是都审了?他们都说那逆女将人下了诏狱,若是人被她秘密处决,又是什么人动的手?怎么会一点风声都传不出来?”
彭媪低头深思,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会不会,是玄衣卫干的?”
“玄衣卫?”天凤帝口中反复念着这个称号,“卫扬烧了整个槐花巷都没发现所谓的‘玄衣卫’,你觉得这支暗卫真的存在?”
彭媪沉默不语,玄衣卫的传闻在百官之中由来已久,可是任谁都没有真正见过梁毓昭手中这支暗卫队伍,或许,这支队伍只是百官因为畏惧梁毓昭的手段而臆想出来的,以讹传讹,传的人多了才成真。
“你掐不准,就连朕也拿不准这支暗卫存不存在,”天凤帝叹了口气,“谁能想到那逆女被放逐朔州十五载,竟能培养出同朕一争高下的实力,若不是亲眼见到她发动政变,朕哪里会发现她的真面目呢!”
彭媪敏锐地抓住了天凤帝话语之中的深意,“陛下还是心疼四娘子的。”
一声冷笑从天凤帝的嘴角溢出,“心疼?不,朕一点也不心疼,而是欣赏,欣赏她远远在朕之上的心狠手辣,也欣赏她的隐忍,若真论起来,她或许比阿敏更像朕,但是可惜啊,可惜,她身体里流着一半大秦皇室的血脉!”
这话彭媪不敢接,好在天凤帝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话锋一转,就说到了明日的上元典礼。
“听闻卫王已经做了周全的准备,陛下尽可安心。”
“明日他的好孙孙要示于人前,自然要做万全的准备。”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响起了人声,“陛下,卫王派人送来奏疏。”
彭媪皱起眉头,“这个时候送奏疏来?”
天凤帝却毫不意外,“去接进来,让朕看看是不是朕猜测的那样。”
彭媪打开殿门走出去,又很快走了回来,奏疏被呈到天凤帝跟前,天凤帝打开所谓的奏疏,发现里头只有三个字:梁元稷。
”陛下,这是?”
天凤帝合上奏疏,丢到一旁,“这是卫王给他的太孙取的名字,想要让朕明日当着文武百官和长安百姓的面公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