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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三季 Dream(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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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睿再见到韩彻时是一个夜晚,念真大四快要毕业,嘟嘟囔囔地在他的劝说外加哄小孩攻势下去准备论文答辩。想了想,还是决定从后门进去,这些年由于与人交往淡薄,聚会是能推则推,让他身处奢靡享乐的美国,居然对酒吧生疏了不少。依旧是他离去时的清吧,不过名字与装饰换了,但找到门对于他还算不上难事。
夜晚的风有种彻骨的寒意,他裹紧了点风衣,巷子里安静得有些诡秘,偶尔会传来一声狗吠,还有过往醉酒的人口齿不清的怒骂。转角时不小心踢到一个啤酒瓶,在静谧的深巷中有点突兀,但他还来不及顾及酒瓶,就愣住了。
昏黄的路灯下,两个交叠的身影,凭身形判断,是两个男人。酒红色的头发覆在一抹浅黄色之上,就如冰与火,安睿莫名想到这个比喻。没有过多思考,他下意识地要转身。
“Kino,够了。”这无奈又略微有些无力的话过了十年依旧有让安睿抬不起脚步的力量,被施了定身咒般,他再次把视线放回那两人身上。
被推开的男人把手支撑在韩彻周围,不解。韩彻只懒懒靠在墙上,像对待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般看着他,摇摇头,话语中仿佛还夹杂着叹息:“没用的。”
“没用的……我们都这样吧?”Kino似乎有点气急败坏。
“Kino……”韩彻叹口气,想继续劝他,却在余光瞥见转角的身影后慢慢偏过头来,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到尴尬,在叫出他的名字时舌头竟有些不受控制,“安……安睿?”
安睿咬着唇点点头,Kino冷冷打量了他几眼,再瞟了眼脸颊绯红不敢直视他们的韩彻,恨恨地借着撑在墙上的手直起身体,铁着脸擦过安睿离去。
韩彻靠在沙发上,仰着头,两人谁都没开口,安睿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啄着白开水。
“你和她在一起了吧。”良久,韩彻才笑笑,把视线从天花板转向他,见他不说话默认了,又仰起了头,“难怪最近这丫头总是没事傻笑。”
安睿放下玻璃杯,担忧地捕捉他眼中的宠爱,想了好久,也只想出一句“对不起”。
“道什么歉?你也傻了啊?恋爱的力量真是无穷。”韩彻“噗”地笑出声,从柔软的沙发中挺直脊背,端起茶几上的威士忌。
——他们说爱上一个人,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与自己太相似,二是与自己截然相反。你和念真第一次给我的感觉差不多,看见你们受欺负的样子,就像看见了自己。但是念真,我不想她和我一样,因为那时她看着你的眼光太倔,如果没有一个人好好为她画个圈保护起来,她会死。
——我去过周围的孤儿院,那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那些孩子不是他们说的什么折翼天使,不过是被父母被世界遗弃的垃圾,什么时候对着谁露出怎样的笑容,或是流多少眼泪,都被规定了。念真九岁的时候和家人出去,出了车祸,她父母在危急时偏转方向,把本可能降到她头上的危险硬生生掰到了驾驶座,父亲当场去世,母亲抱着她送入急诊室后突然吐血身亡,后来才知道是被撞断的肋骨刺穿了肺部。
——被粘稠的血沾湿的感觉,很恶心,非常难受,更何况那是自己的亲人。我还记得曾经有个队友出车祸,我在医院看到他时,断开的手臂连骨头都看得清清楚楚,很长一段时间内,闭上眼就是红色的。你能想象吗?念真那时候才十岁。还在怕黑的年纪,怎么可能不做噩梦,不被吓醒?可是孤儿院怎么会顾及这么多,孩子们只知道她晚上很吵,都不肯和她住一起,不肯与她一起玩,每天遭受他们冷眼,还要在晚上惊醒时一个人面对漆黑的房间。
——念真变得越来越孤僻,甚至有些神经过敏,孩子们开始由不闻不问转变为欺负,毕竟在那个地方,少一个人意味着被领养的几率更大,所以她逃了,所以遇见了我们,更重要的是,遇见你。
——你看见的她,很可爱很活泼吧。那你有没有见过她每次临近夜晚时紧张到坐立不安的样子?在我和她住一起后,她一开始根本就拒绝睡觉,后来不知道哄了多少次才愿意我把灯开到最亮,然后整晚守着才放心。我也不知道捡回她是出于什么心态,但是见过那么无助的她后,你一定会觉得疼,疼得心都被撕裂了一样。
——你一定难以理解会有人被吧台上洒落的糖浆吓到浑身战栗吧。她害怕血以及一切红色的东西,害怕坐汽车,每次都会紧抓着我,闭着眼发抖。我当时就想,就算拼尽全力,我也要治好她,不让她再受一丁点的伤。
“韩彻……”安睿试图夺下那少了半瓶的威士忌。
“听我说。”韩彻冰冷的目光逼退了他的手,“听到这你以为我多伟大吧?可是念真这样子,和我没关系。你走那天,我经过她房间,听见她的哭声,我以为她又做噩梦梦见父母了,可是她叫的名字却是‘安睿’。”
水杯被衣袖扫开,啪地倒下,安睿忙不迭地抽出纸巾擦拭裤腿上的水渍。
“所以改变她的不是我。”韩彻又把酒送到嘴边,眼睛却瞟向他,“是你,安睿。”
安睿的手停在了腿上。
“你给过她快乐,也让她拼了命想在你面前表现到最好。”
——每次你来信,她都会高兴地从巷子外一路喊到家,就算根本提到她都会开心地一遍一遍抚摸那些字。她总是趴在桌上给你写回信,却一直没写完一篇满意的。
——那天在网上看到你的信息时,她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只是拉着我一个劲地指着显示屏。之后又一遍一遍的确认是不是你,会不会是同名。你参赛的视频她都收藏着,晚上偷偷地回味。
——嗨!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我不过是负责把她养大而已,又不是童养媳,长大了就要归我的……
——我想啊,如果分配给每人一辈子三个荒诞的愿望的话……
……
——安睿,念真我交给你了,拜托你,连我的那份一起爱着她。
——真没想到你会变成魔术师,那我完不成的愿望就靠你了!我好像喝醉了,在说什么啊呵呵……
……
安睿坐在树下,静静凝望着图书馆的窗,直到灯光熄灭。熟悉的白色身影从黑色的大门中显现出来,恍若一朵初出淤泥的莲。念真看见花坛边的人时,不甚确定地呆了一会儿,突然如离弦之箭一般扑到他怀中。
“你怎么来了?”受宠若惊的小兔子乖巧地窝在胸口。
“来接你,怎么样了?”刮刮她有些泛红的鼻头,惹得她脸也开始涨红。
“别提了,我头都大了……”
路灯下两人越走越小,最后伴随着渐弱的交谈声消失不见。风吹得树叶窸窸窣窣,有点像,心跳的节奏。
安睿去找念真时总会有意无意地避开酒吧,或许怕尴尬,他做不到在一个深爱念真的人面前展示两人的甜蜜。偶尔去几次总会小心地挑些非敏感话题,而Kino总是坐在吧台另一头,警惕地盯着他。
Kino是韩彻在赛车场上认识的,那次他输给了韩彻,也是他参赛以来第一次失利。Kino是附近势力最大的□□组织的头儿,一心想着为念真缴学费的韩彻在拿到奖金时也犹豫了一下,毕竟他惹不起这人,也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将是什么下场,但这心思很快被喜悦取代,急急忙忙拿了钱就走了,这一举动成功引起了Kino的注意。
之后也就可以自行想象了,Kino一次次的来访让韩彻也有些疑惑,作为如此一个狠角色,对自己当然不该仅限于这小小的骚扰,更让人跌破眼镜的是,Kino的突然表白,吓得韩彻连歌都没唱完拽着念真就杀回家了。而后来Kino就成了酒吧的常客,虽然让韩彻头疼,但也着实帮了他们不少的忙。
安睿应该想得到,如果不是有人护着,年轻的韩彻要带着念真熬过十年几乎是不可能。只是他没想到想到会是Kino这样的人。看上去和韩彻差不多年纪,除了对待自己的故作凶恶,平日粘着韩彻的样子完全就是个小孩子,相比之下,反而是向来温柔沉稳的韩彻更像个人物。一开始安睿还以为他不过是附近的某个小混混,因为佩服韩彻而“死心塌地”追随他而已。得知他真实身份后他刻意向沙发边上挪了挪,□□不可怕,毕竟他自认没得罪过任何人,但他实在担心Kino这种伪装得既像真的又不像真的□□人士。当然,这个有点绕口的言论最后遭到了Kino的白眼,无法理解就干脆无视,继续挂在韩彻脖子上扮演长臂猿。
那时,他们四人已经能很熟悉地插科打诨了。安睿在一家外企公司找到了一个酬劳可观的工作,而念真的论文答辩已近在眼前。
“我爱你这句话秘密了整个炎夏,那束玫瑰或许会悄悄地告诉她……”安睿的专属铃声,沈念真从文稿纸中抬起头,甜蜜地捧起手机。
“念真,是我。”
“知道!”
“明天就答辩了,早点休息。还有,加油。”
“嗯。还有事吗?”
“念真。”
“嗯?”
“你有什么愿望吗?”
“有啊,不过已经实现了。”
“啊?”
“那时候希望时光倒流,倒回爸妈去世前,或者你离开前。现在我真的像回到当时一样,不,应该说比那时还幸福。”
那头沉默了很久,让念真差点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
“安睿?”
“念真,把你刚才的话告诉韩彻吧,他会很开心的。明天我可能要出差,不能接你了。”
“嗯。没事。”
放下手机,看见对面房间还亮着的灯,念真摘下眼镜,放下圆珠笔,起身走到门口弯曲手指扣了扣门。
“哥,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