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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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早饭的摊主不再擀面皮，和絮春站成一排，习以为常道，“小姑娘，你不知道，这里伢行遍地，类似之事已是家常便饭，不稀罕。”
眼看絮春穿着价值不菲的缎面衫裙，一身玲玎配饰在阴雨天仍不减光泽，好心提醒道，“他们有时还会互相打配合，专挑心软的富人下手。”
她故作惊讶道：“竟有此事。”眼睛片刻不转。
摊主道：“你看着就是了。”
絮春当真看着。
家中生意诸多，李父江母经常雇买工人做活，自幼教导，絮春小小年纪已深谙此道，那些在浙宁府有名有姓的富贵人家更不必多说。
苦肉计这一招越来越难以施行，就看幸不幸运撞上几个实在心软的贵人，从手指缝里漏出来一点，足以供养一个牙行一段时间，以小博大，屡试不爽。
只是今日似乎是不幸运的，少年没有遇到他心软的贵人。那名中年妇人嫌弃地往后退，实属没想到自己只是凑个热闹，却惹来一身腥，甩着绣帕，“来人，将他打出去。”
少年拼命叩首，“求夫人可怜，救救小人，小人要被带回去打死的。”
“与我何干。”中年妇人似乎觉得成为人群漩涡极其难堪，不解恨地踹他一脚，少年的额头上立刻多半只脚印，很快与额间雨水相合，“赶紧给我打出去，晦气。”
不多时，浙宁楼内涌出几个统一装束的伙计，拖起少年往外一扔，如铜墙铁壁守在门前，留一人向门前诸位点头哈腰道歉。
富户没意思地摆手往里退，捏起席桌上的酒杯斟满酒，听着悠扬婉转的丝竹音，开怀碰杯宴饮。
而仅隔一门之外，眼看少年被抛弃在街口，追赶而至的打手一拥而上，腿脚如雨点落下，自他身上践过，胸口，双臂，脊背，大腿……
单薄的布衣勾勒出他瘦削的轮廓，肩胛在皮肉之下微微耸动，半露的小臂线条紧实流畅，被踩出青紫的痕迹。他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已不知该护住哪里。原本干净的布衣此刻脏得不成样子——
“踩人别踩脸。”絮春张开伞冲进雨里。
壮实的打手动作一滞，撇身瞧絮春一眼，眼看她虽着华服罗衣，但却豆苗一般大小，不以为意，又下脚，“继续打，好好给他长个教训。”
絮春挺直腰杆，拔高音量：“我说停手，听见没有，我看上这个人了。”
几个汉子对望一眼，停下动作，为首最壮实的那个汉子转过来带头朝絮春鞠躬，“方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小姐勿怪。”
絮春皱着眉，“还能起来吗？站我身边来。”是对少年说的。
就算起不来，也得起来。
他艰难地翻个身，双臂颤抖，吃力地撑着身子。絮春看不下去，快步绕过来，弯身抓住他那条与地面紧贴的臂，搀他起身。
少年仰面用尽力气看清絮春的脸，“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小人日后愿为小姐鞍前马后，当牛做马……”语气逐渐虚若游丝。
“好了，心意我领下不要说话了。”絮春道，转而看向眼神最凶的汉子，愣神，告诫自己不要发抖，轻咳一声，“我见你们所着工服皆绣着半月牙行，想来他本也是要卖出人家的。我见他有眼缘，就此买下，此前错误皆算在我头上，价钱我们好商量，如何？”
汉子打量絮春，光她颈间那镶金红宝石璎珞就足以买这小子几条命，和颜悦色，“那是自然。”
絮春掏出一锭银锭，轻轻放在打手呈出的双手上，“够吗？”
少女纤长的指骨握住油纸伞的伞柄，琉璃坠摇摇晃晃，干净坚实，像少女轻轻眨巴的双眸。和整个昏暗的环境，浑然割裂的两体。
而造此环境的几个汉子浑然不觉，盯着白花花的银子脸都要笑裂开，“够的，不知小姐府上何在，小人稍后就将这孩子的卖身契送至贵府。”
“瑞庆大街明月巷李宅，家主是李修明和江月白。”絮春道。
打手恍然大悟，“原是李东家和江东家的千金，难怪生得如此标致喜人。二位东家是我们半月牙行的常客，小人对贵府早已轻车熟路，定然将他的卖身契安然送达。”
絮春毫不怀疑，“既如此，你们快些去办。家母在附近办事，我出来时间不短，再不回去她该担心。”
打手和声和气应下匆匆离去。
絮春方有功夫真正看向少年。
此时他身上显露出脆弱的苍白，唇却硬绷成一条直线，像他身上浑然为一体的筋脉，见絮春望过来，忙低下头，浑身绷得更紧，“小人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以后定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这不是男主都说不过去。没见过牙行里的人这么文绉绉的。絮春从袖间掏出丝帕递给他，“擦擦脸。”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怎么回事，又有人犯事？
絮春回头，只见一名同样身着粗布直裰的少年，大约也是十一二岁的模样，身形瘦若竹节，一头微黄的发被粗布条紧紧束在脑后，奔跑之时高高扬起，一副昂扬满是活力的少年姿态。
他眼见道路中央站着不动的絮春，还有她身侧与她所着衣物毫不匹配的少年，咬着牙憋着劲朝她冲来，嘴里高呼，“求小姐救命！”
絮春傻眼，极为缓慢地转回打量一眼眼前灰败的少年，重新与那位飞奔而来的少年对上。
一样的身形，一样的装扮，一样的相遇境况，一样的时间节点，甚至一模一样的呼词……真的不是单只给她一个人挖的坑吗。
那名呼喊救命的少年冲扑向她的裙摆低低跪下，在抹过油的青砖路上磕得响亮：“求小姐救命，日后小的愿为小姐当牛做马，任劳任怨。”
与此同时，追赶少年的那波人恨恨止步，看清人，收敛缓步行至絮春眼前，客客气气道，“絮絮小姐，他是我们浙宁牙行的人，犯错跑出来冲撞小姐实在抱歉，这便将他带回去处置。”
浙宁牙行便在浙宁楼拐角走两步就能到的地段开设，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是浙宁府最大的牙行，相较半月牙行，李父江母进出更频繁，时不时会将絮春带在身边，一去二来，这里不少人对絮春都面熟，见到会随李父江母尊称一句絮絮小姐。
浙宁牙行回头客络绎不绝，完全不用担心日常流水进项。哪里的牙行会做算计骗人的勾当，浙宁牙行都不会。而且据她所知，浙宁牙行有自己的规矩，不会如方才那般随意殴打苛责手下人。
絮春不想再惹麻烦上身，若无其事应下浙宁牙行的称呼，并没有像扶起身边少年那般及时地扶起他，抬步往后退上半步，“既然如此，那……”
少年跟着挪去，“求小姐救命，小的方才所言皆为真心实意，还请小姐可怜可怜小的，收小的这一条命。”
絮春继续往后退去，“抱——”
系统紧急冒尖：【宿主，方才你所救，好像不是男主。】
絮春：？
系统又重复一遍，絮春确定没听错，刚抬起的脚硬生生落回原地，任少年触及那片裙摆。
雨恰在此时停了。遮掩在天边的云霭将日头滤得温吞，绕是如此，像是被独独偏爱似的，片片淡光洒下，给少年满头淬了层金。
光照进絮春眼里，风顺着酒旗飘扬的形状轻巧地溜入絮春鼻息，她闻到巷口野菊的淡香，也闻到少年身上浸染着的，独属于浙宁牙行的橙花香。
龙潜于渊，虎隐于林，如果按照惯常话本子里主角不同凡响的设定，怎么说光明前途的浙宁牙行，都要比犄角旮旯里的半月牙行，更适合主角的出身。絮春迟疑了。
她垂眸，仔仔细细将他打量，发现无论是内还是外，都与前面那位少年不相上下，甚至隐隐更胜一筹，更有生力，更强势，更活络，更会见人下菜碟。
按照原书男主前期努力向上和后期左右逢源的设定，很明显眼前这位少年更符合，毕竟天赋决定一个人的上限，若不是天生便有这样的感知能力，后期也抵达不到那般优秀的地步。
系统表露的想法和絮春一致：【宿主，二人触发首发任务前置条件相同，我无法分辨二人谁为世界男主。为求谨慎，还请宿主将二人一并收留，完成首发任务，届时自可确定男主。】
“……”要你有什么用。
清明夜半，死期即至。
日头已升至偏中位置，距离夜半不足几个时辰，絮春感受到胸口如擂鼓的心跳，快冲到嗓子眼。
她定了定神，衣摆一动，俯身将眼前不停叩求的少年捞起，“起来说话。”
少年欣喜若狂，顺着杆子往上爬，手转瞬之间便搭上絮春的腕，直愣愣站起身，“谢小姐救命之恩。”腿僵直一个趔趄，拽得絮春随着他的身体往前倾，被他手紧张得胡乱一抓，衣袖甚至嫩如鲜藕的腕上留下清晰的泥点子，慌得他低头使劲擦拭，发觉越擦越脏，这才紧急收回手退出几步，又叩头跪下，“小的并非有意，求小姐恕罪。”
这一些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到絮春措手不及，此刻面对他表露出诡异的沉默。
自他来再没被絮春注意过一眼的少年轻抬臂，把絮春递来的丝帕原路奉还，“还望小姐不嫌弃。”
絮春颇为讶然地看向他，擦去泥水，原本那张白净端俊的皮囊重现人前，她鬼使神差地接过方帕，“谢谢。”
“是小人应该做的。”少年敛目道。
从开始至今，他不发一言，不曾逾矩，默默收拾好自己，在絮春有事时立刻伸出手，絮春由衷佩服，有些理解为何系统分辨不出慎之又慎。
简单擦拭过腕，絮春将方帕习惯性地往身旁交托，身旁自然伸出一只手接过，她竟没感知到丝毫奇怪之感，一心专注目视求饶的小少年，“我知你并非有意，起来罢。”
“这人我留下了。”絮春脸上扬起淡淡的笑，递给伙计与前者相当的价钱。
浙宁牙行的人明显见多识广，表情并没有半月牙行那般夸张。大约这小子犯的事也不大，浙宁牙行的人颠了一下手中银锭，好心道，“絮絮小姐是顶好的人。这小子有些欠调教，若他日后生事，小姐可到浙宁牙行来，我等亲自调教。”
少年连连摆手说不敢，并向絮春表明他万死不辞的决心，浙宁牙行方去取卖身契来。
絮春让少年扶着重伤的少年行走，捏着空空如也的钱袋，心里暗暗滴血，偷问系统任务可成功完成。
系统心虚：【宿主，面板显示尚未完成。】
絮春炸了。
【宿主别急。】
玉镯频闪，无数奇形怪状的数字如瓢盆大雨往下刷：【我有办法。】
絮春忍了忍：“且说。”
系统：【男主名李春宁，宿主只要知道他们的姓名，方可确定他们的身份，届时任务将自动完成。】
其中一人的卖身契就在她手上，只需确认便可分出二者身份。
絮春走在前头，偷偷将卖身契展开。
只见契上姓名一栏端端正正写着“浙宁牙行暂用代号李十七者”。
絮春气笑了，踢了踢裙摆，止停步伐，朝受伤的少年颔首，“你叫什么？”
左右跟着她的人也随她停下步子。少年微微一愣，苍白无血的唇微抿，“回小姐，小人尚没有名字，求小姐赐名。”
搀扶他的少年跟着扬起一抹阳光恣意的笑，“小姐，小的也求小姐赐名。”
絮春举着卖身契，“上面什么意思？”
“这个啊。”少年满脸笑意，“如小姐所见，小的很早流落街头，没有什么得当的称呼，后来被他们收留给一口饭吃，也没有给取一个名字，都是代号称呼。他们说既进了这里便要与过去斩断干系，要等主子赐予新身份。”
絮春无语凝噎，抬头看向方才她没搭理的那个，“你也是？”
他应道，“小人也是如此。”
絮春：“……”系统你出来看看你造就的乱世。
她只觉此时天旋地转，头十分沉重，身体不受控地朝地上栽去。
少年肉眼可见慌不择行：“小姐！小姐！”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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