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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时凝 ...
他从来在自己面前,都好似一桢婉约之词,浅斟低唱款款温柔,不意此时突地扬锋相向,令姜思齐蓦然失语,尚不及尴尬,就见他手撑案边,身体颤了颤,整个人已向后仰倒。姜思齐失声道:“殷大人!”一个抢步上前将他捞住,总算未曾令他摔落于地。
人已入怀,姜思齐却未曾感受到多少分量,不由讶异:怎地瘦成这个样子?连唤两声大人并无回应,又见他双目紧阖唇色如雪,抽手去探他鼻息,但觉指间呼息轻若无几,却又炽似炙炭,一惊之下忙又去试他额头,果然入手火炭也似,烤得他掌心都焦躁起来。
姜思齐高喊来人,然而片刻过去并无侍从应声而至,情知殷浮筠屏退左右与己相见,一时无法可想,环顾四下,见博古架旁有把竹椅颇为宽大,横抱了他来到竹椅旁,再轻手轻脚的放置椅中。他一时想出去找人,又不放心就此把他一人留下,略微犹豫之下,到底站住了脚,自上而下向他凝望。
自从此人向他坦明心迹,姜思齐便有意回避,已记不清多久未曾这般认认真真打量过他。见他依旧眉眼如画,容胜玉颜,然而双颊间却隐隐透出一种枯色,似那林中苍木,你唯见其枝朗朗,其冠堂堂,却看不到它的根部早已千疮百朽,展示于你的艳丽华美,不过是挣扎佯撑的华章绝响。
姜思齐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他完全不知这人何时起竟病得这样重,亦不知他有无求医问药,更不曾有过半句关心之言。
曾几何时,他习惯了对这人予取予求,习惯了他小意温柔,偶尔想起,连一笑也不曾付有。
原来竟是这般吝鄙。
他目光垂下,慢慢沿着那清瘦面颊滑过,青氅袢带系得很紧,其下素色交领却有些松松垮垮,愈发显出这副身骨的羸弱不胜。半松的领口间,他的视线触及了那白皙单薄的肌肤,与其上淤黑的青紫痕迹。
无须多言,他深深清楚那是何人烙下。
他缓缓退后,直退到窗前。
他从微微留出的缝隙向外望去,看一笼疏竹被风动得纷乱,竹影摇曳侵上了小径,无端端惊扰了其间一片清净月色。
他负手定立,心绪渐茫,分明搅缠在滋味难辩的夜,分明身处这春夜露浓的京,回溯而来,却是旧日里一段未竟之言。
那晚他正在帐中与小诸葛议事,忽白燧来报军务。他出帐相迎,与其相谈甚欢,更是颇多褒奖赞扬,最后还亲自送出帐外。当中小诸葛一直冷眼旁观,直到帐内又剩下他两人,才若有所思的向他看来。
他本以为魏平雨会笑他对白燧礼遇太过,已备好训诫他不可倨傲无礼的话语,不想他屈指在案几上扣动两声,沉吟道:“元帅对此人若不肯放心重用,还是速速将他杀了为上。”
杨季昭冷丁闻得此语,吃惊之下连叱责都忘了,“什么?”
魏平雨剑眉微扬,惫懒之色无影无踪,脸上是少有的郑重,“此人外表粗豪内里偏狭,偏偏心气奇高,又出身寒微,劫道掘棺无事不为。这等自傲自卑之徒,若不能得人真心相敬,必深自衔恨,若不斩之定生祸端。”
杨季昭闻言震怒,斥道:“满口胡说八道,失心疯了不成!这等浑话传了出去岂不动摇军心!再也休提!”又将他狠狠责备几句,总算忍住没把他骂将出去,到底余怒未歇,把书简朝案上重重一拍,“再说我何曾不敬白将军!”
魏平雨本正襟危坐聆听他怒斥,此时不禁莞尔,“我知道元帅觉得自个儿礼数周到,还拜他为兄,元帅虽从来生冷不忌,可这等礼贤下士还是自来未有。可越这般做派便越是没拿他当自己人,白燧又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来?”他仰倒椅上,脸上浮出惯常的顽皮之色,“不过这也怪不得元帅你。你出身人品无不当世顶尖。泰斗为师,帝王为友,麾下皆一时俊彦,表面谦逊,内怀高傲,怎会将常人放在眼里?嘿,礼贤下士,礼贤下士,终究逃不过一个下字啊我的大帅。”
他听得恼怒,喝道:“一派胡言!”
魏平雨哼一声,两眼望天,“说中心事,恼羞成怒。”
杨季昭被他气笑,正欲分辩,忽然帐外传来一阵吵乱之声,他心烦意乱,喝问谁人惊扰主帅,然后沐琼那毛茸茸的大脑袋已从帘布中探了出来,一眼撞见魏平雨,立时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你要先来告状!元帅休听他胡说,您可得给我做主啊,小诸葛他又欺负老实人!”
回忆嘎然而止,他甚至记不起后来小霸王争辩不过,挥起老拳向魏平雨而去,他头大如斗,将两人一道赶出军帐,这段公案便也没了下文。
往昔临转,偏再此时。
原来我自诩的礼贤下士也不过如此,原来我杨季昭真正是目下无尘。
为人所憎,原来难免。
他忍下叹息,也忍下向椅中人的回眸一顾。
于心不忍,无地自容。
然而因为骄傲才瞧他不起?才视他为尘芥?
似又有不同。
从前他还是杨枢密时,极少想起此人。偶有邂逅,便要天人交战,思忖要不要劝谏天子摒弃这媚上佞幸。
然而他却从来没有想过问一问:他到底,愿不愿意,做这佞幸?
杨季昭眼中所见,是万里江山壮丽河川,是滚滚黄沙四起的狼烟,是生死与共的袍泽,更是西北大地哭嚎的苍生。
唯独不见一个他。
纵是他将苦楚明明白白摊到面前,那时候的杨枢密怕也只会一声冷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这般苟延残喘,活着不过辱没朝臣清声罢了。
你又为什么不去死?
然而彼时的元帅与枢密毕竟已然死去,站在此时此刻此地,不过是黄泉路上的归客而已。
他想起左淳,想起安姿,想起何家幼女。
矢志复仇。
宁死不屈。
遁入空门。
若殷浮筠不曾委身相就,想来结局大抵不过这三种。终究天下之大,尽为帝王所设的樊笼。
那么……还是像如今这样就好。
他明明清楚自己想得不对,简直斯文扫地,然而他还是觉得,这样就好了。
活着,就好。
窗间竹影敲得他心绪乱响,他糊里糊涂的想到小时候,想到老师初次教自己恰是那首正气歌。
生死安足论,一时汗透重衫。
然而他再也不是五岁了。
他用指尖摩挲着眉心,似此就能抚平无限凡思,忽一眼瞥见侧案上有两副茶盏,到近前触手只觉茶盏沉重而冰冷,也不知此间主人到底在此等候多久。他目光一沉,手把茶盏来到殷浮筠身边,一点一点将半盏茶喂将下去,见他睫羽微动,似有苏醒之象,放下茶盏欲待退后,身体一顿,忽又伸出手去,将他领口悄然掩实。
殷浮筠睁开双眼,朦胧间见一人立于眼前,他神思尚在恍惚,只道是哪个下人侍奉,哑声道;“水。”那人将茶盏送到他手边,他只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抖着手去接,那人眼见着他双手打颤,略一迟疑,直接送到他唇边。
他因着自身缘故,从来不与旁人太过亲密,御下更严,侍从从来难入他身边五步之内,这般大剌剌的欺近还是头一遭,由不得他心下恚怒,抬头便要出声叱责,猛眼撞见张黑色方脸,高颧棱唇,眉梢生威,正自半弯腰身举目相探,不由一怔,“你是……”一语未毕已然收声,不知是梦非梦,唯有惆怅难言。
永世不见,白马银枪。
他轻拢长睫,遮挡住散漫眼神,扶着那伸来的臂膀慢慢饮下茶水,喉间渐渐润泽,低了头不看姜思齐,轻声道:“再来些水。”
姜思齐见他搭在自己臂弯的手毫无血色,肌肤下的血管几似无遮,心下愈惊:他年纪轻轻,怎竟会一副病入膏肓之态?见他饮尽半杯冷茶复又要水,不由踌躇,怕他受不住许多凉茶,道:“大人口渴,不如叫人来?”
殷浮筠把住他臂窝不放,将额头慢慢抵上自己手背,喘息半晌,勉强平复翻腾的昏眩,这才抬头与他四目相接,“不打紧,老毛病了,歇一歇就好。”
姜思齐欲待不信,却实在记不起之前他是不是也如此单薄孱弱——他于殷尚书的关注,委实太少——想到此处不由暗叫惭愧,道:“大人还是叫郎中来看看罢。”
殷浮筠听他语音轻和颇多关切,不由奇怪,又盯他一眼,这才发觉他距自己根本甚近,眼底亦隐隐透出忧色,蓦地酸涩难当,点头道:“是。我明日就叫人来。”左手将他抓得更紧了些,只觉掌间温暖自来未得,右手被袍袖掩着,指甲紧紧深陷入掌心。
姜思齐吁了口气,便欲撤身放好茶盏,方一动只觉右臂有碍,这才发现他牢牢把就自己臂弯不放,几要埋入自己怀中,不免微觉尴尬,足下退后半步避开尺余,臂上略微加力,却始终难以抽开,登时僵在原地。其实若他发力自可挣脱,然而眼见怀中人薄若纸,他又如何下得去手?
好在殷浮筠也未令他为难太久,片刻之后便将手收回,头靠椅背休息少顷,开口道:“适才是我失态了。你莫要记在心上。我实非有意如此。若能于君有所助益,浮筠求之不得。”
姜思齐后退两步,闻言默然,忽然举手见礼:“大人切勿如此。今番之事皆在下之过,大人素来照拂之情,姜某岂不铭感于心。”说到此处停了一停,温声道:“还望保重身体。世间浮云聚散,万事终有过去的一日。”
殷浮筠不妨等到他这一句,登时愣怔。寂寂春夜里忽觉眼底滚烫,然而唇角欲是不由自主将欲弯起,他竭力绷紧面颊将口角抿平,淡淡道:“那是我心甘情愿,你不用放在心上。”一时之间又哪里记得交错而来的冷热折磨?
姜思齐见他面上稍稍添出血色,躬身一礼,默不作声将跌落在地的棋盘放回原处,又将四散棋子收进钵中,回身见殷浮筠正一眨不眨的注视自己,眼神极清极深,似泓秋水揽尽熠熠星光,心中一震,旋即警醒:杨季昭啊杨季昭,你早就负尽深恩。这人纵对你有意,却又何必去搅他一池春水?当下正颜肃容,施礼告辞。
殷浮筠收回目光,手掌轻轻抚摸着褪色青氅,缓缓道:“你不要手令了?”
姜思齐本待坚辞相拒,然而终究干系重大,只觉进退维艰,唯有沉默相对。
殷浮筠端起茶杯,低头看着空空杯底,轻声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这夜姜思齐在回府途中眼望满天星斗不免苦笑。这趟别府之行手令未得,徒遭一番讥嘲,就算后来风波散尽,他却是愈感负人不义。
然而他也不会再有意相避。
不出所料,翌日清晨刑斌便送来一封信笺,道是殷尚书着人送来,务要姜思齐亲启。他望着信笺上那行峻拔字迹,当真是五味陈杂,百般滋味在心头,放诸案头整整一日,直到晚间回府,对烛沉思许久,方才拆启信封。
当中并无半字,唯有五张一模一样的礼部一等公函,其上既印有礼部大印,又加盖了殷浮筠私人刻印,正是可进出各处重地的凭信。
他放下令信陷入沉默,直到暮色深沉,微微叹息一声,拨亮了灯火。
两日之后的一个午后,他已身入北狱,算上前世今生,这已是他来到此地的第三遭,依旧只觉囚道逼仄,暗无天日。
这回狱卒接了手令颇不寻常,又仔细问了两句,方将他引到向下而去的一处石梯。姜思齐竟不知北狱里还有一处地下监牢,随着那牢头兜兜转转,也不知下到地下几丈,终于来到一处牢房前。那牢头打开牢门,满脸堆笑道:“大人小心些脚下,里面有水坑,味道不好闻。”说着将手里灯笼递给他,“小的在外边候着。”
姜思齐闻言愈奇,弯腰钻进监牢,挑高灯笼四下观望,果然见靠墙之处隐有水光。原来此处硬是被挖开一坑,当中污水颇为腥臭。数条萦萦铁索自屋顶坠下,垂落于水面之上。当中缚有一人。这人双手吊悬于上,下半身浸没在腐水中,乱发遮住脸庞,闻声缓缓仰头。
姜思齐来到他前方站定,向他打量良久,忽开口道:“长兴二十五年。丁酉,壬寅,丙辰,癸巳。”
那人嗤了一声,不屑道:“大胆小儿,竟拿死人的八字来欺老夫。”他经久未曾开口,声音嘶哑似鸦,极为难听。
姜思齐微微一笑,抱拳拱手,“姜思齐见过荀先生。区区不才,不敢大话相欺。那正是姜某生辰八字。”
PS:我对生辰八字一窍不通,随便GOOGLE了一下,改了改就这样了,纯属胡诌,若有不妥请告知。
PPS:啊啊过四十万字了,我心情激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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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时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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