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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问灵 ...

  •   他满心欢喜惊惶羞愧不安,明明想着相见不易,千言万语纷纷欲诉,可眼泪将所有言语都一并熄灭。低低饮泣声里真君双眼重又睁开,目中血水渐收,也不知过了多久,又一声低叹响起。
      雨声覆灭天地。

      真君终于冷冷开口,“临阵怯弱构陷主官乃是死罪。秦粱你可服罪?”
      秦粱闻得此问激灵灵打个冷战,其时雨声滔滔,真君语音低沉难以细辩,他在茫然中陡然一个念头炸开:正是元帅不错。元帅他第一句便会这样讲!
      此念一生,他本已泥塑的身躯又活了过来,一个头叩在地上,“末将服罪,甘愿领死!”说罢双目紧阖,强抑心内激动骇然静静待死,可等上良久也不见回应,不禁眼皮掀起一线朝上望去。
      此时供桌上烛火已大半被吹熄,唯有几点残光摇摇将溺。明明灭灭里二郎真君双目微垂,神色晦暗,声音也一并黯然,“你我共经西北烽火二十年,本帅有何错处以至如此?本帅……我在黄泉路上也难瞑目。”
      这诘问似利箭刺透秦粱胸口,他嗓中顷刻涌起一股腥甜,全身力气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滩烂泥软倒在地。千万钢针一齐扎入他久跪不起的膝间,然而这种剧痛比起他心中酸苦来却是如此不值一提。
      我当说?不当说?
      元帅生平重人信人,未曾给自己留下半分回旋余地,却因此身死家破,九泉之下未曾瞑目,是以才魂归世上来拿我问个明白。
      然而我当说?不当说?
      秦粱默默长思,他不敢看向上首,只将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伸手不见五指,夜色浓黑如墨,而雨声是如此的暴烈,将红尘里种种恩怨爱恨一并淹没。
      ——秦兄弟,我杨季昭在这里向你许诺,你一定能回到峪北,一定能亲手摘下杏子。
      也罢,事到如今又何需隐藏!便让元帅得悉实情,到头来是罪是罚一并了结!
      他决心已定,挣扎着匍匐在地,“末将罪该万死,绝不敢有半字隐瞒!”

      秦粱咬紧牙关,往事如河一一流过眼前。
      “自元帅入京接任枢密以来,朝廷撤去西北道督候一职,我等将士以小诸葛与赵明非两位将军马首是瞻。初时一切如旧不觉有异,可后来京中不断派出监军,对军需万般阻挠,对地方多加祸害。西北军民对朝廷积怨一日深过一日,日夜所盼不过是元帅重回西北主政。可元帅与末将等的书信日渐稀少,而朝廷上传来的消息却是坏得无以复加。有一日更有部属齐来质问末将是否大帅已被狗……皇帝害死。末将自是将他们痛斥一番,可心里惶惶的没了底。”
      “没几日忽然谣言大作,到处皆传元帅身死族灭,朝廷欲屠西北。虽然这流言荒谬无比,却是人口相传难以止息;更有新任监军事事掣肘,几次三番想夺兵权,到后来连末将也开始胆战心惊。我等戎马半生到头来等下场会如何?元帅为国为民到头来下场又会如何?每每思之都夜不能寐,往往便是一身冷汗。”
      秦粱讲到此处,身体不再发抖,眼睛牢牢盯住供桌一角,眉头紧锁,完全陷入了旧时回忆。
      “就在这风尖浪口上,末将忽然收到魏平雨手书邀我去天炉城一晤。不瞒大帅,末将着实没志气,接到这封信大大松了口气。西北乱成这样小诸葛却是按兵不动,让人猜不透他心里怎么想,如今总算主心骨发了话,凡事有他做主,旁人也不必日夜担忧,因此就欢欢喜喜的去了天炉。”
      “本以为这回是众将云集商议对策,可到了天炉才发现只有末将一人和小诸葛单独相见,而他开口便是如今生死存亡之时,我等命悬一线随时都有抄家灭门之祸……”他说到此处,摇了摇头,脸上浮出痛苦之色,“末将日夜兼程,兜头便是这一句,一时心神大乱,糊里糊涂的问莫非消息不假,元帅当真出了事不成?小诸葛便冷笑答道不出月余元帅将被下狱,朝廷将发大军攻打西北。”
      “如今回想起来这话里破绽数不胜数,可当时末将心胆俱裂六神无主,又对他深信不疑,竟半点也没疑心,当时站立不稳,一下子就摊到了椅子里。小诸葛忽地笑了,问秦粱你是想死还是想活;你是想大帅死还是想大帅活。我怒到极点,道自然要活,我要大帅活也要自己活,你如今是这里主事儿的,该如何是好快给个痛快话!”
      “魏平雨森然道,如今四面楚歌,我等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倘若事成,光宗耀祖称王拜相不在话下。”
      秦粱嘴唇微微哆嗦,思及当时情景仍觉遍体生寒。“末将,末将一听他的话便明白了,却也更懵了,只道这不成,这不成,元帅绝对不会答应。小诸葛冷笑道那是因为元帅不知自己将死,倘若生米做成熟饭,他便是想推也推不得了。
      “他,他又道:我给你看件东西,说着递来一沓纸,上面整排整排的全是诸将的亲笔留名,我们同僚多年自然认得。满眼都是无数熟悉的名字,脑中登时乱哄哄的,明明每个字都认得,就是不明白它的意思,只张着嘴说不出话。”
      “小诸葛冷笑道;你不知这是什么?”
      “其实我是知道的,我是知道的。那,那是……劝,劝进表!”

      秦粱话音刚落,忽闻龛传来咯嚓咯嚓两声轻响。他一怔抬头,却又没了声,唯有真君一双眼眸似喜似悲,又似无喜无悲。
      他深吸了口气蹭去泪水道:“末将怯懦,请元帅责罚。”说罢低下头去,忽闻耳边风声乍响,周遭一亮,原来供桌上早已熄灭的几根粗蜡又再度燃起。事到如今秦粱也不觉有异,见状心头一松,抱拳道:“谢元帅。”闷咳数声,将胸膛间一股血气咳出,慢慢的道:“请容末将继续回禀。”
      “当时末将手拿那份劝进表,就像捧着个烫手山芋,脑袋成了一团浆糊,只想不知小诸葛到底何时召集众将商议此事,我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得到?发呆道:我莫非是最后一个?小诸葛笑道:不错,只剩你一个。”
      “末将又傻了半晌,只觉此事绝不妥当,元帅阖家皆在澈都,若是有只言片语泄露出去,莫要等到日后,怕不日元帅便有弥天大祸;其实若仅仅如此也罢了,我等虽不才也有法子让元帅重回西北,可之后又如何?就算元帅人到了西北,以他的禀性心肠,绝不会立时决断,恐怕思来想去,既无可能应承此事,也不会对我等叛将痛下杀手,反倒,反倒……”
      “末将当时就是这般对小诸葛道:若是元帅不从又如何?他性情如钢,我可不信你有法子迫得了他,到时候只怕元帅进退两难唯有一死相报。”
      “小诸葛看我许久,忽地叹了口气:秦粱啊秦粱,看来我从前果然小觑了你。有些事不便明言,你只需知道如今这大锦朝看似光鲜,实则就如朽木,里头早已被蛀虫掏空。你我纵是为元帅,也是为了天下,你放宽心,我魏平雨自有法子令元帅心甘情愿登上大宝。罢了不谈这些,我只问你,这名你肯不肯署?”
      “他言语无比笃定,末将又素来对他十分服膺,听了这话竟有些心动,当时便低头犹豫良久。不瞒元帅,末将并非纯臣,如此犹豫绝不是为了什么仁义礼智信,只因一门心思认定你绝不肯答应,我等只会引火烧身惹下弥天大祸,想了半日最后下定决心:此事无论如何要告知元帅,若是元帅肯应,便是抄家灭门也不在话下;若是元帅不肯,我秦粱绝不会趟这混水。
      “我当下便要直言,抬头却见小诸葛死死盯住我,眼里寒光毕露,就如不共戴天的大敌一般。”他说到此处,想起当时当日,犹自打个寒战,“我突然明白今天若不签下此状怕是难以生离天炉。这哪里是什么劝进表,分明是份投名状!开口便问若我不肯,你难道要当场击杀我不成?小诸葛冷冷一笑并不开口,然而脸上分明写着一个是。”
      秦粱微微闭上眼睛,回忆历历在目,胸膛闷得透不过气,“我等同袍将近二十载,谁又能想到会有这样一日?那晚晴天霹雳一个接一个,将末将劈得都木了,正在要发作的当口,小诸葛忽道:你只想到此时艰难,却没想到日后。旁的且不用说,事成之后你秦粱便是开国王公,以元帅向来行事你定然会为封疆大吏,世世代代镇守西北,到时秦氏重振门楣光宗耀祖不在话下,这不是你心心念念之事么?”
      秦粱脸上肌肉一阵抽搐,双眼通红,“末将本来惊怒交集,但是他这几句话说出来,竟,竟说到末将心坎上。末将这番足足想了半个晚上,直到烛火都燃尽了,只想左右都是个死,不如放手一搏,终于,终于……终于犯下无可弥补的大错。”说着伏地大哭,哽咽道:“我当时手握笔杆,想到从前一点小事也要反复奏报,不得元帅点头不肯去做,如今这等天翻地覆的大事,竟然背着你……惟愿果如小诸葛所言,元帅能重回西北,带领我西北兵将席卷天下。”
      泪水从他憔悴面庞上潸然而落,“我怎又会想到等了月余,竟等到元帅全家被投下天牢,而举报元帅谋逆之人竟会是我秦粱?”

      “末将知道此事后脑中轰轰作响,当即便,便吐了血……”他他面上有些发热,似在为这徒劳无功的辩白而羞愧不已,很快又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签下的明明是劝进表,怎么又变成了诬陷元帅的奏章?元帅又会如何?我该如何是好?”
      “我想了一天一夜,总是想不出个缘故。眼见着日头一寸寸的落下山,急得没了章程。知道每耽误一分元帅便多危险一分,而这一切还着落魏平雨身上,于是星夜驰往天炉要向他讨个说法,同时派出亲随联络赵明非和宣瑚生等人。当时消息还未传开,末将还能指使得动人,不像之后,唉。”他长长叹口气,摇头苦笑,“等我冲到天炉魏平雨府邸前,就见四周兵将如云,各个杀气腾腾,原来小诸葛早有准备,末将在他大门前横刀大叫:叫魏平雨出来见我!”
      “我虽这般喊,但想以小诸葛的性子定会避而不见,已决心哪怕杀入府中也要跟他做个了断。谁想到不到一时三刻,府门大开,一身戎装的小诸葛真的出门相见。”
      “我看到他当真怒不可遏,喝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小诸葛慢悠悠的道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不必惊慌失措。我问他可有良法将元帅救出生天,他居然说法子多的是,可惜元帅不肯答应,他也只好听之任之。”
      “他居然这般说,居然这般说!”
      秦粱攥紧双拳,眼中血光湛然,“末将目眦尽裂,怒道你到底为何陷元帅如此地步,为何陷同袍于不义,若不分辩个明白今日我就与你在这里兵戎相见!谁知小诸葛听了只是仰天大笑:我害元帅?我会害元帅?简直可笑之至。至于秦将军你,不错,此事确陷你于不义,我魏平雨有愧于心,无可辩驳。”
      “说完了这句,他就向末将跪倒,竟然跪倒……平素高傲不得了的小诸葛,堂堂状元郎,千年士族魏家嫡长,竟向我这罪臣之后下跪。”
      秦粱神色迷惘,仿佛又看到那素来眼高于顶的黑衣将领双膝曲下,众目睽睽之下朝自己重重跪拜。这本是在最荒谬的梦里也不曾出现的情形,此时却生生呈在眼前。
      那一瞬他只听到自己的心朝无尽深渊沉了下去,再也无望无光。
      ——为什么?
      黑衣将军抬起头,眼眸犹如秋雨里的夜色,唯有寂寥。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为大计者,我亦无可奈何。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为大计者,我亦无可奈何。”秦粱双目无神,喃喃自语,“这便是他魏平雨给我的全部交代。到底是什么人委托让他陷我至此?又是为了什么事?他这么骄傲的性子又怎么肯听从?为什么是我?”
      “我大声质问,但魏平雨再不多言,只挥手任无数箭矢一齐指来。但他一声令下,我便会被万箭攒心。 ”
      “多年同袍,竟会有这样一日;我纵出身卑污,竟会有这样一日。”
      “我只能离开天炉,像条丧家犬一样离开天炉。我知道这背主负义的名声是背定了,然而又怎可不背?难道我能告之天下秦粱不曾背主,签了姓名的是劝进表并不是诬陷元帅的奏章?我怕元帅命太长?我嫌他还不够冤枉?”
      “所以我只能背下去,就算被别人戳着脊梁骨也认了。我派人去京城,想着万一大事不好就算扯旗造反也要将元帅抢出京城,但人手到了中途皆被魏平雨的人一一逐回,只说他万事自有主张,旁人莫要轻举妄动反倒添乱。末将实在……实在是无法可想,只能指望魏平雨说的是真话,他对元帅果然忠心耿耿。
      “然而我等来等去,等来的却是这个下场。等来的却是元帅全家皆没,他,他……自己尸骨无存的消息。”秦粱再也无法言语,悲痛忿恨似冷枪直透胸口。

      他派出的人手带回消息,说到宣瑚生不知为何魏平雨大打出手,因为之前所属兵将大部被小诸葛用西北督侯府一纸手令调开,他几乎是孤立无援,结果自然是被魏平雨大败逐离天炉;赵明非数日前前往西域与各族联络示好,人不在西北;沐琼领兵出击追讨马贼;游帧在边漠为大锦清除最后的残敌……其余众将亦是走的走病的病,仓猝之间竟是谁也联络不上。
      秦粱接到消息长久无言,此时他已明白此事魏平雨必定谋划良久,西北将从上到下尽入瓮中。可明白却也晚了。他看不透小诸葛如何能设下这样天罗地网的局,只知道人人都成为他棋盘上惊惶无措的子。
      那时候杨季昭噩耗已然传来,他闻讯当即病倒,再后来他四面楚歌,人人道他背主负义,对太多的事情有心无力。
      一步错,步步错。绝望痛悔令他终于一病不起,最后的最后,也只能接任这有名无实的两府总兵。

      秦粱从回忆里抬起头,眼神骤深,“末将虽罪无可恕,但罪魁祸首却还另有其人。这两年来末将虽然痛悔无极,却还想手刃元凶。私下里派了不少刺客去西北,然而整个西北界如今被魏平雨经营得密不透风根本无隙可寻。末将想不通名字同列在那奏本上,我等三人就要受千人咒骂,他魏平雨又怎么会是另一番景象?”
      “宣瑚生,唉,他便是那劝进表上头一个名字,与我定是一般的际遇,大概是也是所谓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唉,事到如今末将也不知魏平雨所言是真是假。只是当年那张表上落下姓名的有无数人,却偏偏没有白燧和游帧,可为什么白燧也会被一同诬陷,游帧为什么又会被从西北抽开?这其中缘故末将愚鲁,着实想不透。”
      “这事压在末将心里,时间久了就压出了病。元帅冤枉,可末将等又何尝不冤枉?元帅冤枉天下皆知,末将冤枉除了自己无人得知,亦无人可知。”
      “末将心里一直认定此念,本来以为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不过这些日子身体不大好,怕是大限已到。忽然有一天不知怎么就想通了。我等实算不得冤枉。元帅以国事为重,亦对我等这般叮咛嘱咐,就是在京中也不断传书,唯恐我等心生怨望。而我居然做出这等事来,最紧要关头终于生出私念。”
      “秦粱的确背主负义,罪无可恕。”

      秦粱跪伏于地,纹丝不动。光阴在他身旁凝停,似至海枯石烂,寰宇尽头。
      直到雨水在夜色里燃起了烟,直到香烛又一次熄去。真君面上血泪已干涸,再无叹息之声,庙内寂寂如灭。
      元帅离开了么?魂魄又去了哪里?秦粱迷惘的想。
      姜思齐在雨中独行,耳旁雨声喧哗不止。
      他的心肺也被暴雨灌满。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许久疑惑终于解开,一张张面容走马灯似在眼前转过,隔着雨帘,模糊不清。
      他抹了把脸,手指停在了眼前。
      两日之前他假扮道士去诓秦粱,让这手指上火焰在秦粱眼前燃起,才肯令他信自己。
      并非巧合。
      秦粱决计不知,他今日见识的种种鬼火符箓正是当年魏平雨想用来吓他的花招。

      “子不语乱力怪神。”小诸葛一本正经的道,“秦粱这厮前神婆后妖僧好不乌烟瘴气,这仗打赢了都是神佛保佑,打输了都是主官指挥不力。这怎么成?我非要让他吃个教训不可。”
      “不准。”杨季昭正翻阅战报,头也不抬。
      “元帅你放心,不会出什么大事,就是吓吓他。”
      杨季昭终于从层层纸张中拔出头来,向得意洋洋的小诸葛瞪去一眼。“不许戏弄秦将军!”
      “元帅,我可是为了大局着想。”
      “不准就是不准。各人自有仰仗。许你坚守孔孟儒道,就不许别人求神拜佛?”杨季昭笔蘸浓墨埋头疾书,“若你非要执意如此也行,先去给秦粱军中当三个月伙头军再说。”
      小诸葛悻悻收住话,负起手在帅帐中兜着圈子,满脸不服气。
      杨季昭收了笔,见他如此不禁摇头,继续训诫这位自己最信重亲厚的部将,“让我说你什么才好,你说这是大局?我看你分明是执拗!只要你看不顺眼的一定要拗过来。岂不知天地之大,不合心意的人事多如过江之鲫,难道你还能一一吓唬过去不成?若不放宽心胸兼容并蓄,如何能就任这西北督侯?”说到此处他惊觉失言,闭口不言。
      小诸葛却已捕捉到这一句,嬉闹之色一敛而净,望向他的眼神深不可测,半晌蓦地冷笑起来。“元帅,你竟然还是铁了心要回京城,又何尝不是执拗?”

      是因为我的执拗,所以你才会设下这没有退路的局,魏将军?
      当年他陷入牢中,确有前后几拨人马前来相救。最初他心存疑虑,只当这是皇帝前来试探,口中贰臣贼子痛骂不绝将其斥退;再后来来人口称奉魏将军令,更令他极度愤怒——他从来不信魏平雨会背叛自己,就算那奏本摔到眼前他也不信。
      也许他人会这样做。也许宣瑚生做得出,也许秦粱做得出,也许他的学生也做得出,但魏平雨绝对不会,除非是……
      除非要将他逼至绝处。

      ——元帅你欺人亦自欺。除了一条路,你已无路可走。

      雨中的杨季昭闭上了眼睛,感受冰凉雨水击上身体,拍打出阵阵寒意,一直凉透心底。
      秦粱说得不错,杨季昭战场上所向披靡义无反顾,可是对待他人却优柔寡断心慈面软。当初魏平雨能讲出那样一番惊世骇俗的话,他若是一心报国的纯臣,就该不顾私宜将其国法从事,至不济也该将其官职一撸到底逐出西北,明报朝廷永世不得录用;反之,他若是野心勃勃的枭雄,就该听从其言扯起反旗,为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奋力一搏。
      可他什么却也没有做,仅仅将魏平雨打了通军棍。而小诸葛那样决绝之人,又岂是一通军棍能打服的!
      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杨季昭这一生,实在失去过太多人,祖父母,父母,手足……他实在不愿再失去任何人,何况是信之重之可以将背心交付的魏平雨。

      这便是我的罪。他在雨中沉默的低下头去。为着一点不忍的私念,罔顾大义,乃至身死名灭连累家人。这便是我的罪。
      他在雨中前行,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回到钦差行馆自己屋中,不换湿透的衣服,也不掌灯,只转过头去,怔怔凝视窗外不见星月的雨夜。水滴从他发髻和衣袖间静静滴落,很快就在足边积出一小掊水洼,他却依旧无知无觉,默然而立。
      原来我竟非清白无辜,原来池霖杀我的罪名,竟然成真。
      当年天牢之中,他斥退几拨试图劫狱之后,再无旁人来援,一直到最后。
      从生到死,从未有人跟他提过半句西北之事。
      秦粱的疑问又响在耳旁。
      他挡住眼睛,微微苦笑起来,感到指间漉湿。
      一定是雨,一定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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