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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意会 ...

  •   数日后,三道谕旨接连颁下;第一道废太子圈禁;第二道册池凤翎为太子;第三道十月天子率院府部阁重臣于柊陵行祭典之礼,太子及余下大臣镇守京畿代天子事。
      三道旨意惊天动地,然而皆是有迹可循。群臣诺诺并无异议。姜思齐在留守诸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神色不变,与其余同僚一道领旨。

      话说李一见自己身边护卫日渐松弛,张弦也不再动辄如临大敌,自觉风险已过,忍不住惦记起热闹繁华的风月来。好歹他这回长了心眼,只是喝酒听曲,万不敢再如之前般花眠柳宿行事无忌。
      这一日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李一并不吃酒待雨停,反倒一早就冒雨归府。他前脚刚进府门,就见邢斌陪着一灰服中年人离开。那灰衣人虎步生风,很有几分精干威猛。李一不识此人,不过姜思齐身任枢密右卿,三品之下武将升降皆归其辖,想来多半哪个总兵统领之类。这种事他见得多了也自寻常,当下三步并两步入得书房,见姜思齐正扶额思索,神色凝重,便先去厨房下了吩咐,又转回门口等候半晌,直到姜思齐自沉思中抬头看来,这才晃着肩膀进屋,嚷嚷道:“小姜,今晚有春沛搂的烧鹅,一会可要好好喝一杯!”
      姜思齐心知这厮知道今日乃大朝,散朝之后自己会直接归府,这才早早回来嘘寒问暖。见他一脸得意,道:“又碰到了什么好事?”
      李一正巴望着他这一问,“你猜今个儿晌午我和谁喝酒来着?”
      姜思齐见他挺胸叠肚满面红光,一副洋洋得意之态,心念略转,“于赫?”
      李一吃惊,“厉害!你怎知是他?”
      姜思齐端茶莞尔。如今立储明旨宣告天下,于赫乃新太子亲信,又素与这厮交好,他今日这般趾高气扬,答案不言自明。只是太子初立诸事繁芜,于赫乃其麾下第一伶俐得用之人,居然青天白日的跑去酒楼喝酒,这里面的意味不免糅杂得紧了。
      李一见状毫不生气,走上前轻车熟路的为他敲肩,笑嘻嘻的道:“你放心,我可啥也没说。倒是他发了一肚子牢骚话,什么小王爷难啊,事情多啊,担子重啊,头发都愁白啦,说到后面就差跟我抱头痛哭了。”
      姜思齐心下微怫,如今想烧池凤翎这热灶的可不少,这番苦诉倒有些欲盖弥彰,他可不担心李衙内会听信这个,果然听他嗤笑道:“他就唬弄我吧,谁不知小王爷如今登了天,去他加送礼的都排到二里地外去,他苦个屁。”
      姜思齐低头翻阅最近呈上的调动文书,顺口教训:“你明白就好。如今风波未平,你更要小心,切不可凭着这点交情就肆意妄为……”话还未说完就听李一抢着道:“我知道知道,你说狗仗人势对吧!”他哑然失笑,“我想说狐假虎威,不过也差不多。”说话间数个名字明晃晃呈于纸间,当下端茶思忖。
      李一难得和他心意契合,不由大为得意,把他肩膀捏得咯吧咯吧作响。
      姜思齐暗自点头,这厮手劲见涨,出去挑个幡支个摊也能混口饭吃,就听他叽里呱啦继续:“我懂。他就想我给你递话,那我就递呗,又不会少块肉!话说小王爷也不易,眼神糟糕不说,主意还可正,脑袋撞了这么多包也不回头。不过这也都是小事,我就担心他可是以后要那啥的人,到时候还这样怎么好?那时咱们可扛不住。”说着真心实意的发愁,“就怕哪天他忍不住,跟戏文里一样,一咬牙一跺脚学那戏文里的恶霸,到时把你抢宫里去当个娘娘怎么办?”
      姜思齐刚喝口茶,猝不及防被呛住,猛一口浓茶喷上文书,咳嗽之余也顾不得别的,先急起身抓起公文连连挥干,可惜到底已晚,好端端的文书中央乌漆嘛黑的囫囵一片。
      李一见势不妙,慌慌在他背上捶两下顺气,手脚麻利溜之大吉。
      姜思齐平复气息,见文书已然无救,只得无奈丢下,运了会儿气,终于没出去找李衙内算账,复又拣起另外几张看了看,眸子微缩。
      他沉思顷刻,自抽屉里找出一张私柬。这张乃是前日世子遣人送来相邀小聚。他本意在两可,然而如今这趟倒是不得不往了。

      于是这日傍晚,姜思齐离开府院,前往赴世子私宴。立储不出十日,池凤翎尚居于原来章郡王府,倒还方便。他一路策马而行,身边随从寥寥,皆是佩剑环刀之辈,他身形又格外这魁梧黑壮,乍然观之还当哪位将军饮马归来,全不似俊彦文臣。
      只能说装得一时装不得一世,如今他这武人到底原形毕露。
      如此骋马铁衣之态更让于赫不敢认,愣了稍息才揉揉眼睛,堆出满脸笑意迎上前请他入府。
      姜思齐虎步龙行来到后院,果见池凤翎长身玉立,孤坐长亭之中,正自眺望一池莲花。
      他大步上前,肃然道:“下官见过太子殿下。”说着拜倒。
      池凤翎还是春日里因着太子妃案才与他相见,到如今半年足有相隔,见他如此郑重,忙起身道:“姜兄快快起身,切莫如此。”又见他身后那随从虽解刀束手,然而冷目如电,不掩一派彪悍。
      姜思齐坚持将这礼行完,回头口出吩咐,“去旁等候。”那随从正是汪自强,闻言步后数步站定,却是再也不退。
      池凤翎见到二人这番情态微怔,缓缓落座,“姜兄请坐。”
      姜思齐称谢,一撩袍角大马金刀坐下,又说了不少恭贺之词,直待下人添置酒菜,方才停下。
      池凤翎捏着酒杯面上并无悦色,“姜兄想来也猜道最近这话我听了不少,却是没什么欣喜,也不是我口是心非故作矫情,只因福兮祸之所伏而已。倒是姜兄今日前来,才是一喜。”
      姜思齐朗声道:“殿下如此清明,正是好事。”
      池凤翎轻轻嘘了口气,摇头笑道:“姜兄今日精神倒好。”
      姜思齐举杯,高声道:“下官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杯殿下!”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池凤翎陪饮过半杯,见仆从正要上前伺候,目视令其退下,自己欲擎壶敬酒,却慢了半步,早被姜思齐夺过酒壶抢先为他斟满,他自己复又满杯,举杯道:“再贺殿下!”仰头吞酒后道:“下官虽然不显,然而每日琐事如麻,直到今日才来谒见殿下,当罚!”说着又自顾自倒了一杯一干而尽。
      这回池凤翎手疾眼快,先行争得酒壶,右手执壶,左手扶腕,一泓清冽酒水稳稳注入他杯中,口中道:“这是哪里话来,若无姜兄相帮怕我今日早就下了昭狱;之后姜兄避嫌,正是风头浪尖合盖如此。”
      姜思齐摇头,昂然道:“殿下谬赞。天日昭昭终于靖时;且此事皆在帝心,下官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池凤翎咀嚼他言下之意,心中五味陈杂,纵有千般疑窦,却知道此人既不肯多说,这当中纠葛也只能任它沉入水底,永不见天日。

      两人又聊了些正事闲事,大多消息姜思齐都早已知晓,只就着酒下菜,直至日头渐西,红彤彤的夕阳将角亭染出漫漫红色,池凤翎忽道处皇帝日前忽然提及多年不见章郡王,甚是思念,欲邀郡王夫妇进京。
      姜思齐尚不知此事,手上一顿,抬眼看向池凤翎,“殿下之意如何?”
      池凤翎双手扶膝,迟疑道:“父亲身体不甚好,在温南将养多年才有些起色;二弟尚在冲龄,母亲也无暇顾及其他,怕一时难离。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说着惊起抬头,解释道:“不过此事就在这几日,我并非为此才邀你而来。”
      姜思齐不理他后一句,倒是从前面话中提炼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怕是章郡王府内别有隐情,要不然也不能这般大剌剌的舍个嫡长子出来,只是这话也不好接,他思忖半晌,沉吟道:“依下官所见,如今殿下身为太子,自是国本,”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然而殿下如今也只是太子。”
      池凤翎膝上的双手慢慢攥紧成拳,涩声道:“我懂了。”怔了半晌又道:“陛下还欲在魏谢二氏中择取太子妃。”
      姜思齐闻得一个魏字,眉头不为人查的轻轻一皱。
      魏氏千载高门,偶有出仕子弟,必会作出一番惊世骇俗的功业,譬如今日执掌西北的魏平雨;而谢家位列开国八公,族中从军者众多,大将军谢勉镇守边疆。加上上次错过的崔氏女,这位皇帝给池凤翎挑的妻族,却比废太子那亲上加亲的蔺氏姻亲强过太多。
      池凤翎等了半天,见他眸光闪烁,显在思索个中利弊,一颗心慢慢沉下去,就听他问:“殿下可有抉择?”
      池凤翎抿了抿嘴唇,只觉喉咙发干,停了数息方道:“谢氏女如何?”
      姜思齐见他踌躇,心下警惕,已预备他许是又要作妖,不想会已有成算,抚掌道:“好极了!恭喜殿下!”其实到底是哪家他豪不在意,只要面前小子点了头就好,正要大笑恭喜,便撞见他黑黢黢的眼睛盯过来,寒气袭人,心下莫名发虚,稍稍拉紧唇角,不敢喜色太过,自干自饮数杯,举手投足大开大合,颇带豪气。
      池凤翎见酒壶空了大半,摇头道:“姜兄酒量着实练出来了,与当年大是不同。”
      姜思齐一拍大腿,高声道:“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下官既非旧日白身,自然也该涨些志气。”
      池凤翎盯着他看,嗤笑道:“姜兄如今何止酒量,便是嗓门也见长。”见姜思齐把酒不语,摇头道:“我既知姜兄心如铁石,如何又会自讨没趣呢?”
      姜思齐心道这可未必,但笑无言,又听他轻轻叹息:“有时我想,这番悖情或许是只是心血来潮,时日一长也就淡了,然后隔上几日便寻思是否淡了,倒是越惦记越深。”
      姜思齐听到此处,忽地伸手朝案上用力一拍。他手劲甚大,桌上杯盏碟盘齐花花作响,直吓了池凤翎一跳。远处汪自强闻声欲前,又见两人依旧面面相对行若无事,这才收回踏出的半只脚。
      姜思齐点头道:“这便对了!前阵子小人作祟,殿下困居已久,不免思量过多;如今国本既立,殿下又有喜事,当是道法自然,阴阳调和。”
      他胡说八道,直听得池凤翎听得眼角直跳,冷笑道:“或许如是。只是到底能不能自然,能不能调和,孤实在不知。姜兄素来高屋建瓴冷眼旁观,想必胸有成竹,不如教教孤?”
      姜思齐不耐他阴阳怪气,一面心中骂娘一面昂然对道:“大丈夫何作女儿态?想当年中都一行,眼见豪强兼并民不聊生,当时殿下如坐针毡夜不能寐,如今殿下既承国本,当夙兴夜寐奋发向上,何故如此心神混乱言语轻佻!”
      池凤翎不意他这般强项,一时面孔涨红,张口欲辩,却见他大剌剌的敞坐对面,黑面如铁虎目凛然,情知这人吃软不吃硬,要是此时相争,怕是即刻便要拂袖而走,偏他也不是啥软和人,只能强自攥拳忍耐,勉强道:“是!姜兄正直无私,教训得是!这回我来自罚一杯,万事且观将来!”说着以袖掩面举杯痛饮,将满腔火气强压下去。
      姜思齐却立刻换了一副神态,满面肃然道:“说到中都,我倒是想起一事,殿下可还记得王英湖?”
      他话头转换之快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池凤翎勉强平复气息,咬牙道:“ 王、副、督、领、自、然、记、得。”
      姜思齐恭维道:“殿下果然英明。”清清嗓子步入正题,“王英湖不日将调任中都,日前来交接。下官便将近日御林军调动之人整理了一份名册出来,倒有些意外。”说着挑了数人举例,将其既往经历和出任之处讲了。
      池凤翎冷笑道:“孤如今不过是区区太子。姜大人要疏通关节,自该去找梁枢密。”
      姜思齐暗自摇头,心道这人还没完没了,这个一个两个的……也不知惹上了什么魔星,绷起脸道:“殿下不妨深思。”
      池凤翎不答,忽然挽起袖子将他面前一盘醋鱼搬到自己面前来,埋头大嚼。下人见他风卷残云消灭泰半,大为惊讶,只道今日厨房格外用心,让殿下食指大动,当下正要再续,忽遭他一眼瞪来,“孤既为国体,自当简朴为先。今日酒菜足矣,不可过奢!”说着丢掉狼藉的鱼盘,又伸手把离姜思齐最近的一道野味夺过。如此这般不多时案上就剩下一道清炒竹笋,一碟姜丝。
      姜思齐见他又要去抓竹笋,实在看不过眼,以筷挡之,“殿下且住。”
      池凤翎斜睨以对,“姜大人是盼孤心胃如一,空空如也罢。”
      姜思齐皱眉起身,“天色已晚,下官告辞。”说着抱手一揖,转身离去。
      池凤翎也不理他,继续对付那道竹笋,一口接一口,吃得十分痛快,就在姜思齐将将走出院外,忽听一道声音远远送来,“晓得了,你放心。”
      姜思齐闻言莞尔,转身稍稍欠身致意,离开郡王府缓辔驰行,途中向身侧汪自强道:“今日如何?”
      他本意是问宣瑚生在柊陵可有消息递来,孰料汪自强会错了意,黑着脸道:“太子也忒地吝啬!明明请人吃饭,偏这般小气,倒是自己吃了整个席面。”
      姜思齐一怔,随即失笑,果觉饥肠辘辘腹如雷鸣,伸手在马颈一拍,“速回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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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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