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3、断烽 ...

  •   月余后皇帝以太子有狂疾之症而废储。这等惊天动地大事却未并未如意料中引起轩然大波,两府并六部尚书皆无异议。朝中官员岂有呆傻之辈,想到太子妃突然薨逝,太子旋即被废,个中联系令人寻味,是以都是平静相对。便是有个别愣头青上书痛陈,也终究没有掀起大的风浪。未几,刑部侍郎方仪清因颟顸无能,被黜;御林军督领李宕削职还家,副督领王英湖暂代其职;
      在京城这波令人眼花缭乱的动荡过后,春日终于姗姗来迟。因春闱在即,京中各地举子越来越多,大街小巷都是各色衣冠口音的读书人,直让春意愈发浓酽;与此同时耗日时久的佛骨塔建造亦诸事齐备,只待挑选好吉日,报土祭拜后便正式破土。而主修此塔之人换了几茬,最终担子还是落回了最初的礼部尚书肩上,如影随形的冲霄物议亦随之向其袭去。

      且说姜思齐自那日在澜则殿内当众拆穿太子妃凶案真相,其后皇帝却并未传召。他也便一如既往上朝下朝,浑如没这回事一般。
      这日正值休沐,姜思齐受邀去赴大理寺卿骆赟之宴,途中恰逢一路车夫运送瓦石行过,车上土石垒垒叠叠,看方向正是朝北而去。他心知这必定是为了修筑佛骨塔之用,想到李兆新曾为阻塔而殒命,如今斯人早已化为一培黄土下的白骨,而这佛骨塔却依旧热热闹闹的盖了起来,思之不由黯然。
      张弦数月前便奉主人之令,四下招募可靠人手,号以公英监探舆情。如今成立日短力量尚颇有限,然而张弦天生便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倒也被他打探出不少消息。眼见姜思齐目视那粼粼远去的车马,凑上前低声道:“大人,这阵子关于这修塔引起的事端可是不少。本来太学生骂了有段日子已消停了不少,可这阵子京中来了许多外地士子,凑在一起便是议论此事,倒是闹得越来越凶了。虽没人敢直接骂上朝廷,不过殷大人却没逃过。前天晚上他府门前还被人泼了黑狗血。”姜思齐皱了皱眉,“哦?竟有此事?”张弦点头,继续禀告道:“听说今日殷大人还要去城北为塔基掘出第一铲土,可给何定春心焦坏了。金鳞军全营自昨日便已开始戒备。”
      姜思齐嗯了一声。金鳞营向来负责京畿守备。自张弦同胞兄长张弓得他引荐进入金鳞营之后,一路顺风顺水,如今已升到小校,乃是督领何定春跟前的红人,消息自然十分灵便。倘若举子当真冲撞尚书大人,那可是十分棘手之事,怎生应对都会为难至极,也难怪何定春焦虑。
      张弦亦知自家大人和殷尚书向来交好,却见他听到这消息后神色漠然,仿佛事不关己一般,不免暗自称奇。不过他十分剔透,绝不多口,又与姜思齐说些旁的,不知不觉已到了大理寺卿府邸。

      自太子被废后,向来鼎力支持正统的文太师等人势如山倒,聚在太师周围的官员大多风流云散。明眼人都看出圣心何处,一时章郡王府势头旺极,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也似。
      骆赟眼见他楼塌楼起,早已萌生了去意。日前已上辞表乞骸骨,皇帝挽留一番,见其坚持也便准了。骆大人虽然急流勇退,到底宦海沉浮多年,还想着给儿孙结个善缘。因此特设晚宴专门邀请亲朋。他经澜则殿一事,虽不满姜思齐行事轻狂,又太过热衷权势,然而其后事态却再分明不过:皇帝早有废立之心,姜右卿不过借力打力。骆赟一面慨叹自己后知后觉,一面亲手在请帖写下姜右卿的大名,更在他刚刚下马便带子侄亲自迎出门来。
      这夜席间宾客众多,大多是骆大人同窗故旧,也有不少门生,皆是文官。骆赟为姜思齐一一引荐。姜思齐虽为进士出身,然而在御史台和礼部任职时日均甚短,倒与文官不大熟悉。如今骆大人亲手为他叩开这扇大门,自是乐意非常;而诸文官均知姜右卿乃是炙手可热的新晋,简在帝心的良臣,更同世子交厚,只叹平时不得其门而入,今日得到这样的机缘相会,也是十分热络。双方都有心之人,姜思齐这厢绞尽脑汁背出些从前沈师翻阅史书时偶发的喟叹感慨;那边众文官也早知姜右卿虽高中二甲,诗文一道却着实拿不出手——当年乡试柳砚笛坚决不肯录他的轶事早已随着姜大人名声鹊起而播于朝野——于是诸人居然强忍兴致没有吟诗作对,只讲些野史乡闻,宾主果然其乐融融。
      姜大人却也不是来吃白食的。座中很有几位颇负干才,其中有一位还是李衙内亲舅舅,大学士周有良的门生。这几位都尚年轻,心中尚怀青云之志,与姜右卿年纪相近,言语最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姜思齐暗自揣摩几人性情才华,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在心里为他们各自都排好了经历官职——却是他旧病复发,看到俊彦便忍不住摩拳擦掌,总不忍明珠投暗,定要令其大放光华才好。

      这顿酒席宾主尽欢,直到月上九霄姜思齐方始出了骆府,翻身上马时只觉脑中发混,已有熏然之意。他手扽了扽缰绳,向张弦道:“走罢。”
      一行人沿着白芝河向府邸行去。值此时夜风浩浩,当中隐隐清寒。姜思齐人在鞍上,耳边河水东流哗然如语,茫茫的觉得此情此景依稀相识,回忆中却总是难以勾陈。
      他微微苦笑,仰头望向皎皎星空,但觉银河万里低垂,而记忆中的西北夜空也是这般星若倒瀑,露白风清。他仰望夜空良久,蓦地长鞭挥出,于这澹月华灯的春夜里驰将起来。
      那一个瞬间,他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不知魏平雨在天炉,可曾看到同一片星空?

      张弦等侍从策马紧随在后,堪堪穿过两条街,忽见姜思齐勒马停下,数名兵卒自对面急急赶来,而打头之人好生眼熟,可不正是自家兄长?此时张弓也看清了来人,一时大喜,咚咚咚奔上前来,拉住姜思齐辔头叫道:“大人!出事了!”
      姜思齐见张弓身后数名兵卒都做金鳞军装扮,个个神色紧张,张弓亦是鼻翼冒汗,想到白日里张弦禀告,心下发沉,道:”可是佛骨塔出了事?”
      张弓点头,“正是。一帮举子围住了佛骨塔,说甚么也不准行祭礼,已僵持了两个时辰啦。”姜思齐皱眉道:“何督领可在?”张弓急忙称是,“在,在。”又为何定春辩解,“开头就十几个人,督领没当回事,只把他们赶开,可谁知后来人越来越多,把塔基那处给围住啦,殷大人也被堵在里面出不来。督领这才命小的赶紧出来给两府报信。”说着连连擦汗,他可不敢说殷尚书被人砸了一堆臭鸡蛋,形容十分狼狈。
      他虽语焉不详,姜思齐也猜到几分,略作思忖已吩咐出声:“你去知会崔知政和梁枢密一声,跟他们说我先去安抚士子,令其勿忧。”说着磕动铁蹬,直朝佛骨塔方向风驰电掣驰去。

      他手持枢密院令牌,夜里出入城门亦无碍,待出城后更是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后便到达佛骨塔建造之处。这里地处开阔,星光下眼前情况一览无余,遥遥但见黑压压一群人,乃是长衫的各地士子,人数不下数百,正与最内侧的金鳞营官兵怒目相对,四周隐有火把燃点。姜思齐在后方观望片刻,下马将缰绳交给张弦,令其在原地等候,自己迈入人群中。此时群情激昂,虽有人听见了马蹄声也不过投来匆匆一瞥,他又身着常服,与普通士人无异,是以谁也不曾留意,轻易被他便混入人群中。
      最前方十数名金鳞营丁拥着督领何定春正与士子们对峙。何定春手指最前面几名士子大声喊道:“十日后便是会试,你等身为读书人,居然在此地聚众闹事,更冲撞朝廷大员,难道一个个不知王法,不怕被剥夺举子出身?”这番话他已不知喊了多少次,喉咙都有些沙哑。
      士子们围堵此处亦有数个时辰之久,早已疲惫不堪只能勉力支撑,况春风微寒,更觉周身冷彻,然而面对何定春此句质问,却并无一人退缩。当下便有人高声道:“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何定春勃然大怒,喝道:“说的什么话!本官乃是天子亲军督领,难道是非让你们就义的恶人不成!”一士子立刻回道:“既是亲军督领为何要助纣为虐!”何定春手搭剑柄怒不可遏,高喝道:“是谁说的?出来!你说谁是纣?什么是虐!”他麾下亲卫尽是京中子弟,对这等言语破绽个个门儿清,也纷纷刚刀出鞘,口中大呼小叫。这帽子委实太大,诸多士子气势为之一低。

      正在何定春占尽上风之时,忽有缁衣举子越众而出,道:“助纣为虐四字乃是在下所言。搜刮民脂民膏供奉一无知无觉之骨,岂不谬哉!本该诚如昌黎先生之言:当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他话音未落,旁边又走出位高个士子,高声道:“适才乃是某之所言!加赋苦民,为的竟是建一座佛塔,千载之下又岂能逃脱助纣为虐一语!”这时从人群又陆续上前数人,纷纷抢着道:“是某所言!”“是在下说出助纣为虐!”“这话乃是出自我口!”一时自认之声此起彼伏,何定春眼见人人激奋,怒视己方的目光满是怒火,明知这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郎,然而人多势众,仍是让人不免揪心。
      姜思齐在人群中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又见金鳞营千五官兵几乎悉数在此,当先百余人或远或近护持何定春,另有数百在其后钢刀半出鞘严阵以待,远处塔基处人影攒动,更多兵丁在壁橱严加防守。他心里略略盘算已有计较,悄无声息退出人群,复又回到张弦处,附在他耳旁如此这般这般布置一番。张弦得令自去布置不提。他这厢方重又隐入人群,慢慢接近前方。

      此时夜风骤冷,然而众士子心潮澎湃,言辞激昂,浑然不觉寒意。何定春明知论嘴皮子斗不过这群书山经海鏖战而出的书生,搬出王法吓唬来对方又无惧,而他们偏偏是十分金贵的读书人,轻易不可侮伤,金鳞军到此全无用武之地,如此进退不得的境地,难为得他冷风之中都被吹出一身透汗,只暗自祈祷能拖延到张弓赶紧把哪位大人请来压众,到时候天塌下来高个顶着,他何督领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可惜天不从人愿,他身旁一名小校脾气粗暴,挨到这时早就恼怒无极,眼见这群书生如此倨傲无礼口沫横飞,冷不防被一口唾沫星子嘣到面门,怒火再难压抑,抬起刀柄朝最近一名举子劈头盖脸抽去,口中喝道:“给脸不要脸!当咱们金鳞军是吃素的不成!”
      那士子猝不及防,登时被打得额头冒血,余人见状一起大哗:“打死人啦!金鳞军打死人啦!”人群登时间乱成一团。
      今日到此的举子多是年轻气盛的天之骄子,见金鳞军逞凶骇惧者只是寥寥,怒发冲冠者倒是多数,面临此等危局不退反进,齐向金鳞军押上。众军见情况突变,人群汹汹将噬,纷纷钢刀出鞘护在胸前。何定春也是大吃一惊,他并无应变之才,一时头脑空空手足无措,任被手下人拥到后方,眼瞅着钢刀闪闪,寒光到处便是割命如韭,立时舌尖发木愣怔在了当场。

      眼看惊天惨祸将要酿成,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蓦地有人大声断喝:“断烽!金鳞军收刃!”
      断烽正是金鳞军今日口令。混乱中众军卒不及细想,齐刷刷钢刀回鞘,这人又是一声喝令:“断烽!盾牌手弃刀起盾!”金鳞营各小队盾牌手多在队后,行动自由,此时得令纷纷架出盾牌挤上前方,霎那间将营军与士子们隔开。
      转瞬之间形势陡移,刀锋已去木堑已成。便在此时有人分开众举子直朝何定春而去。众亲卫惊骇下便欲拔刀相向,何督领却听出这人声音喊出声来:“姜大人!”但见月下此人身材高大面孔黝黑,峭拔凛然直似临崖孤峰,正是枢密右卿姜思齐。
      何定春一见姜思齐到此登时喜心翻倒,但觉得天也晴了风也暖了,自家脑袋重又稳当了,忙不迭迎上见礼:“姜大人!”一干金鳞营官兵当年便曾在姜大人口令之下护卫过士子和众位大人,后来操练之时又曾得这位大人指教,多受其恩惠,此时见到是他,一个个都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不约而同想到:姜右卿来了,那天是塌不了啦。
      姜思齐向何定春抱拳,“何督领。”旋即转身面对仍旧激愤不已的众举子,肃容正声:“本官枢密右卿姜思齐,何故喧哗!”

      这些年姜思齐名声鹊起,众士子均知道他以文事武,数次护救太子世子,赈灾两府平定中都,功莫大焉,对他极为钦敬,又因他进士出身又隐隐有自己人之感,见他昂然质问,喧哗声渐渐平息下来。
      先头那缁服举子率先拱手:“见过姜大人。”又手指那头破血流的青年道:“金鳞军如此凶蛮,姜大人怎生惩戒?”姜思齐冷冷道:“君等可以骋口舌之厉逼人去死,难道金鳞军就只能引颈就戮?”他声量并不算高,但中气十足,夜晚又静,众举子听得分明,都是一怔。那缁服举子愤然道:“姜大人这话从何讲来?我等今日不过是阻挡佛骨塔起建,又何曾逼人去死?”人群中亦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姜思齐道:“金鳞军将士奉旨在此守卫,若任由你等冲击大臣工匠,可不正是抗旨不尊?此乃死罪!你可还敢说自己不是逼人去死?”他这话说出,金鳞军官兵感激涕零,那举子也被一时噎住,手指塔基处大声道:“那就由得此塔建起?这又哪里是什么佛骨塔,竟是百姓血泪膏脂之塔!”
      这话却实在大逆不道了些。姜思齐止住要训斥出声的何定春,反诘道:“你等既口口声声说是民膏民脂,那么不妨与本官说说看,兴建这座塔阁靡费几何?”诸位举子面面相觑。他们虽是士人,然而尚非官身,便是做了官也不见得会落在工部,哪里清楚花费明细。
      那为首举子忿然道:“然而加赋一成……”姜思齐截断他,大声问道:“官文上可说是为了营造此塔?”他此问实属投机取巧。官府告示堂皇骈俪,又如何能将修塔加税的实情昭告天下?自然有许多七七八八的因由。不过此时此地人人均对此事心知肚明,被他当众提问,却也无人能答个是字。
      那举子涨红了面孔,道:“姜大人清声天下闻名,怎样也与奸佞小人沆瀣一气?”姜思齐冷冷道:“什么奸佞小人?信口雌黄!你等一不在朝中为官不知内情,二无有公文实证不曾亲眼目睹,不过道听途说便偏听偏信!枉尔等读书多年,竟不知三人成虎的道理!”说罢重重冷哼睥睨四周。他官威极重,更兼武将的杀伐之气。众举子到底年轻,又被他先前连续三问沮了气势,与他他森然目光相对,都纷纷挪开眼睛。
      那缁服士子正要开口辩驳,冷不防人群中响起道尖厉的声音,“这狗官强词夺理!大家伙不要听他的,上手打啊!打!打死这狗官!”
      何定春勃然变色,正不知要不要出口呵斥,姜思齐身形如电已冲入士子中央,直直揪起一人飞身退后,起落间已来到众人面前,将此人重重朝地上掷去。这人口中哎呦不绝,行动却麻溜无比,就地连续打了两个滚,猛地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拔脚朝外就跑,然而姜思齐早有准备,一个箭步抢到他身前,剑鞘横上他颈间,喝道:“休动!”那人情知难逃,动弹不得僵立在地。

      姜思齐兔起鹘落,动作奇快无比,电光石火间已两次捉住此人,无论士子们还是金鳞军都只觉眼花缭乱,再看那被捉之人着了长袍青冠,看打扮乃是士子无疑。
      姜思齐亲手擎了火把,将此人推到众士子之前,高声道:“你们中可有人识得他?”举子们齐齐向这人砍去,见他身形矮胖,面颊圆滚滚的,留了两撇鼠须,均是不识。姜思齐见无人应和,森然发问:“你是何人?为何混入士人当中?”矮胖举子尖声道:“我是应试举子!”姜思齐道:“你出身何地?哪年考的功名?房师何人?”矮胖举子难以回答,半晌才道:“老子就不告诉你这狗官!”姜思齐眸间寒光暴涨,道:“你分明答不出,又无人识得,定是包藏祸心的贼人!还不快如实讲来,你受何人指使,为何煽动举子在此闹事,竟要酿出祸事不成!”
      那矮胖举子嘿嘿冷笑半晌,突地道:“本已事成。可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可惜,可惜,可惜!”他连说三个可惜,猛地口吐白沫,竟是服毒自尽。姜思齐待要阻止已是不及,这人倒地抽搐俄顷,猛地大喊一声,面朝地下就此死去。
      姜思齐探他鼻息,眉头深皱,叫来两名侍从吩咐道:“抬到一旁小心看管,明日移交大理寺!”两人答应一声,抬起这矮胖子的尸身离去。

      这一切发生委实太快,只在眨眼间此人服毒当场死去,饶是士子们再怎样心存大义也不禁目瞪口呆。他们书读到这份上,都不是笨人,待镇定下来想深一层,不由得胆边生寒。
      原来自己这番抛却功名乃至性命的血谏,原来竟是受了他人蛊惑不成?自己竟然身入瓮中浑然不觉?
      姜思齐见书生们面色惨白,长叹一声,高声道:“我等十年寒窗,难道是为了在此与金鳞军角力之用?会试在即,诸君自当努力,唯有金榜题名才能壮志得筹,各位请回吧。”
      众举子犹豫不决,在原地矗立许久。终于有谨慎之人便先行转回,既有人带头,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离开,便是那名受伤的士子也随之离去。
      何定春眼见人都差不多要跑光,心下犹疑。今天出了这等大事,明日早朝皇帝必要追问,虽全抓起来不妥,可要真让这些人跑个一干二净自己又怎么交差?除非知政枢密在此——话说他们两位老人家怎么一位也不到?当下便想吩咐拦截。姜思齐鉴貌辨色,已知他所思所想,当即出手拦住,低声道:“不必担心,有事我扛。”何定春得他保证,心下大定,对他又是佩服又是感激,连连拱手。

      又过上片刻,举子均已四散,此地只剩下那缁服举子和另外不多的几名年轻士人。
      那举子上前向姜思齐深施一礼,朗声道:“多谢姜大人宽宏大量,不追究这些士人。”他脑筋不慢,已看破姜思齐故意放人离开。姜思齐淡然道:“何出此言?天色已晚,本官明日还要上朝,你们也莫要在此地多耽搁了。”
      那举子摇摇头,“要是我等都离开了,岂不连累大人?我李朗既殉道之心,又怎能轻易脱身辜负他人?”说着向几名同伴道:“你们走罢,我跟大人去大理寺。”
      姜思齐目光转暖,嗯了一声,“你也姓李?”只这四字,也不知他想起了什么,挑眉微微一笑,向李朗打量数眼,道:“年纪不大口气倒大,本官岂是你能连累得到的?若不能金榜题名才辜负了本官,还不快走?”
      李朗见他虽在微笑,但眉眼之间全是无可置疑的坚执,再联向传闻中这位大人的功绩性情,心知自己决计留不下,又深鞠一躬:“多谢大人。不过朗还有一言,”他骤然挺直腰板,扬手指向塔基方向,高声道:“此塔确凝聚了万民血泪不假!社稷重,苍生重,岂有能凌于其上者!”
      何定春见此子如此冥顽不灵,险险气倒,偷眼去看姜大人,却见他眸中亮光更璨,本来轻渺的笑容也为郑重取代。他直视青年,沉声道:“不入庙堂一切皆是空谈虚妄。本官在朝中等你大展宏图。”顿了顿,又缓缓道:“还望到了那日,李君莫忘今日初心。”

      整晚跌宕起伏过后,此地终于只剩下两位大人和诸位官兵。何督领擦着头上冷汗,对姜大人是没口子的感激,又想起那死去的矮胖子,心底一突,压低声音道:“大人觉得那鼓噪士子之人到底是何人指使?咱们须得有个防备,莫要再生事端。”想起那假士子毅然决然服毒自杀,恐怕背后主谋非同小可,莫非自己牵扯到什么惊天大事之中?最近风波不断,蓝学士之丑闻,前朝谋逆,太子被废……他想到深处,不由汗流浃背。
      姜思齐低头一乐,朝不远处招了招手,就见一人颠颠的赶来,这人身形矮胖身着长袍,赫然便是刚才那毒发身亡的假士子。
      何定春惊得合不拢嘴,手指那矮胖子说不出话,就见他嘿嘿直笑,伸手将面上假鼠须撕下,恢复了平常声音,“俺家大人让俺做的戏,还请何督领原恕则个。”向他鞠了个躬。
      何定春惊了半晌,终于认出这是下属张弓的孪生兄弟张弦,一时哭笑不得,朝姜思齐连连拱手,“大人这手高啊!一下子就把那些读书人唬退了。”
      其实若无姜大人威名与清声震慑在先,又有连续质问铺垫,这招原本也不会如此立竿见影,不过他也怠于说明,更不会跟他言明自家指使张弓多绕城几圈再去寻两府大人求救,只随意听着何督领絮絮叨叨的恭维,“……只盼望这些读书人以后都老老实实的,可别添乱子啦。”

      姜思齐摇摇头,重又望向远方,沉声道:“是么?然而我倒期望有一日我大锦黎民百姓,不分男女老幼,人人都会如今夜这群士子们一般,刚直无畏,不平则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断烽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