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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析愚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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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粒场是污染粒子处理地,在废土随处可见。与一号小机不同,焚粒机没有个人意识。它从诞生之际,就负责将各区域送来的污染粒子焚烧,转换成正面粒子去滋养大地,从不停歇。因而所在之地靠着高山峻岭,邻近废土第一笼——思想笼。
可巧尉迟朗目的地在思想笼中,他心想:虽然被扫帚扫了一下,被火烤了一下,但免费坐了趟顺风车,感觉还不错,不然从监督部过去还挺麻烦,毕竟几百公里路。于是小纸人谢过一号小机,纸腿踩在草坪上,一阵窸窣。它时而脚踏实地,时而乘风而行,时而黏在流浪猫身上搭顺风车。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越过界碑来到了思想笼。
凌晨三点,本该熟睡的时间段却嘲哳无比,不愧是思想笼里的人,还在夜歌。迎接小纸人到来的是一个电子足球。这要是被压住可不得了,要滚好久,搞不好还被足球带着滚到泥泞地里去,纸人变成纸团可以抻平,要是湿了就不能用了。尉迟朗马上动念,让小纸人的铁丝腿点了一下地,轻盈地飞了起来。
它在足球滚到跟前时踩在上面,借力弹到一边。
几个少年从身后追来,手里都拿着操纵器。他们喊道:“别跑!”一人率先将逃跑的电子足球追了回来。他一脚踩住球面,出力碾了两下。尉迟朗就听见这电子足球的哭腔。它长有一张人脸,半边球都凹进去了。无助地哭嚎:“放过我吧!求求你们别踢我了——”
啪!无暇去看情况,小纸人在半路被寒风掀倒,在地上滚了几圈。尉迟朗逡巡周遭环境,在小纸人差点滚到地坑里时伸腿勾住了足球场的勾花网。
感天动地,幸亏一号小机给它接的是铁丝腿,否则不知怎么勾住这东西。顶着寒风,小纸人跨过菱形格进入足球场。场内四角灯光大开,灿如白日。足球场上不仅有踢足球的,还有打棒球、打羽毛球的,更有滑滑板的。环视一圈,小纸人在外围的塑胶跑道上找到一颗黑褐色的小石头。
它便坐在上面,支着下巴,一动不动了。直到小石头发出闷声,一扇门从里打开,它才低下头。
“我说你小子……”一颗五号电池走出来,说:“我要是今晚没把意识抛到这里,你还得等多久?”
“裴大哥,”小纸人伸手碰了碰五号电池上的加号,打招呼:“这不就等到你了?”
“那就是有料到自己成了个纸人?”裴劲竹道:“可我说尉迟朗,你是能量耗尽了吧?直觉时准时不准?”
尉迟朗不得不承认这位前任监督部部长的敏锐:“是。我没预料到灵魂出窍会回不去,我需要你的帮助。”
裴劲竹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他操纵五号电池回去,再出来时,五号电池拉出一辆迷你小推车。它把身体贴在小推车的扶手上,上面有感应磁条。它往前走,小推车就会自己往前去。不仅如此,裴劲竹还贴心地准备了一本书,惹得小纸人不住发笑。
“啧,”裴劲竹隔空用食指点小纸人脑袋:“给你准备个被子很不错了,还笑。”
小纸人就躺在书里,露出个脑袋。五号电池见它躺尸完毕,将书合上,它的下半身便消失了。
“出发——向着光的方向——”五号电池哼着歌,推着小推车走了。这是裴劲竹在职期间最爱说的一句话,真够中二的。尉迟朗作为他曾经的下属,配合道:“没有问题——向着光的方向。”五号电池就哼哼两句。
出了足球场是公共厕所,正散发出轰天臭气。尉迟朗几年没来,没想到旁边的竹林被人铲平了,杂草也不生了。地床干裂,瘫着许多不可降解的塑料饭盒与外卖胶袋。他们走在铺满泥沙石的人行道上,有些坑洼疑似积着尿液,地面甚至还有好几坨排泄物。
思想笼中的环境真是越来越差了。小纸人往书里钻,它呼出一口气:谢天谢地,这样就完美了,不用脏眼睛。
五号电池架着小推车左拐右拐,滑前滑后,一路颠簸地躲开了几只过街鼠的骚扰。半个小时后,它们来到陨天大厦。这座厦通体煤黑,如擎天巨人,牢牢杵在羽碑城中村中心。
裴劲竹经营的寄醉酒吧就开在这里——陨天大厦的地下一层。
五号电池突然停在窨井边上。尉迟朗预感不好,正要开口说不行!就听咯轧一声,裴劲竹太狠了,连人带车一起往窨井里倒去!底下都是脏水烂泥、残羹排泄物!小纸人快要被臭疯了。如果不是过了尖叫大喊的年纪,加上性格沉稳不少,换作以前,尉迟朗已经开口骂街了。
小纸人只得把自己牢牢地黏在书页,脑袋都看不见了。心想:怪不得要给我准备个被子。
“哈哈——”裴劲竹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打趣:“还笑不笑了?”
尉迟朗哪能啊?真的多谢他还记得自己有洁癖。
坠至半道,一条机械手臂从窨井壁抻出。连人带车抓住了它们。紧接着尉迟朗陷入一阵黑暗。待他再睁眼时,头顶打来了一束五颜六色的光——是霓虹灯。
他到寄醉酒吧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小纸人就被裴劲竹提到一个高脚杯里,双腿劈叉,正正卡在杯沿上。
这姿态怪难看的,尉迟朗默默地把卡在外边的铁丝腿放进来。只见小纸人轻飘飘地坠到杯底,隔着起雾的杯壁凝视着裴劲竹。
裴劲竹抽离了意识。他擦干净五号电池,放回了抽屉。这儿是清吧,环境舒适。吧台旁边有个戴鸭舌帽的少年正轻弹吉他清唱着,边上围着一堆客人——没谁叽喳,也没谁跟唱,更没谁振臂呐喊,都在安静地欣赏着。
尉迟朗自身的频率对ACE监督部来说很重要,没什么大事轻易不出楼。这次他大老远跑来废土地界,来的还是人类社会中我执能量最沉重的思想笼,裴劲竹预感情况不妙,他神情严肃,开门见山道:“怎么回事?”
尉迟朗也长话短说:“一个叫江阔海的实习生偷走了我的身体,他在我办公室里翻东西,但什么都没拿走。还有,ACE不止一个内鬼,清洁工里的李姨疑似是他们中的一员。”
裴劲竹神色冷峻,道:“是当年的内鬼还没揪干净,还是又混入新一波人?”他喊来店员过来看着吧台,端着高脚杯走进里间。
“不好说,我直觉江阔海带着我的身体去了滨海墓园。”小纸人双手扒着杯壁,冒出脑袋,边看四周布置,边说:“我需要你派个人过去蹲守,别让他有机会窥探到我双眼的秘密。”
裴劲竹没应声。他把高脚杯放在桌上,用指腹隔空点开悬浮操控通讯台。他调出了思想笼区的地图,找到滨海墓园,将坐标拷贝到一聊天页面上,随后在寰宇众生数据库上搜到江阔海的履历,将有用部分套取出来进行加密,而后才将两者一并发给调查部的关马良。
他命令道:【马良你亲自去一趟墓园,留意有没有人在附近蹲点和人接头。另外找到住址后,把她给我带回来。】
尉迟朗注意到他没透露自己的名字,还把江阔海的性别给改了。裴大哥一如既往心思缜密。须知废土被一张永无止境的电磁网包裹着,污染粒子能利用波粒二象性的共性去干涉成像,当然也能利用能量频谱去解析拦截下来的讯息。而他作为主心骨之一,在ACE监督部稳频已有五年时间,此刻平白失踪,对四有笼中的罗刹们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如果这段讯息被拦截破译,他们必定会聚集成队,杀到琼林之巅。
再有,裴劲竹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们都不确定江阔海是不是站在内鬼边。
他对着监控挑衅的举动实在幼稚。要成为净化部的实习生,他必须经过重重考核。且不说他的个人履历和背调一清二楚地躺在人事档案里,就说他明知有监控还不蒙脸这一点——内鬼怎么会主动暴露身份呢?
江阔海行事过于高调,且看着就没什么技术,像在玩过家家戏码。如果他真的站队内鬼,为什么不在翻找东西时把小纸人拿出来撕成碎末?须知,站在门外候着的李姨可是直奔目标,抓住小纸人就往焚粒场扔。——尽管没有半点用处,灵魂不生不灭,火焰只会将纸团烧成灰烬,是杀不死尉迟朗的。
除了思想笼和四有笼,废土地界还有一个大笼:异能人士聚集笼。此三大笼纠成庞大的废土世界,个中派系林立,立场复杂,和寰宇联邦的关系难以用词汇去概括,也和当地军事政府、民间组织均是相互制衡,相互嫉视的关系,可谓鱼龙混杂;ACE监督部的内鬼与污染粒子合谋是铁板钉钉的事,可未必只引来污染粒子的仇恨。
那么,江阔海属于哪一派系?
此外,裴劲竹还有两点疑惑:尉迟朗为什么要灵魂出窍?李姨是怎么知道他灵魂入驻在小纸人身上的?
他思量至此,斜睨一眼小纸人。小纸人身子微微向前,一只手支着下巴,纸腿压在铁丝腿上,目视前方,一动不动。看样子又在发呆。裴劲竹作为他曾经的上司,再了解不过,发呆是尉迟朗的喜好。
片刻后,关马良回了消息:【收到。碰巧我的人在宏石桥附近拍到过她的身影。】
裴劲竹:【辛苦。继续跟进。】
他把悬浮操控通讯台收起,弹了下小纸人脑袋:“说说,接下来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