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夫敲门》春九秽

2、手机

　　林千峰的电话是在回值庭的路上接到的。

　　彼时林汀澜坐在车后座，上午还是太阳天，下午就变多云，如人的心情。

　　“我听说你的伴侣车祸重伤了？”

　　毫无感情的一句疑问，仿佛在办公事，让徐洸都忍不住替林汀澜捏了把冷汗，他透过后视镜瞄眼上司。

　　林汀澜背靠着软垫，侧脸下颔线流畅，白皙的脖颈隐藏在正装之下，他望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感情淡薄道：“是。”

　　“结果。”

　　“明天的丧礼。”

　　对面停顿两秒，“知道了。”

　　冷冰冰的对话，完全找不出多余的字。

　　得到了答案，话题到这里应该结束的，但林千峰还是把悬着的刀落了下来，他一如既往地败林汀澜心境。
　　“汀澜，之前你逞能和他结婚，做出了远胜你弟弟的成绩，也给我吃了颗定心丸，那么他死了之后呢？”

　　没等林汀澜回应，对面就单方面挂断了通话。

　　车室内气氛陷入诡异的凝固。

　　显然当父亲的不在意儿子是否会难过，是否会遭受打击，长达二十六年的父子关系，说是上下级关系也不为过，可惜上下级都不至于这么不近人情。

　　寂静维持了许久，直到车驶入值庭别墅，助理才敢跟林汀澜说话。

　　徐洸熄了火，小心翼翼叫了声：“林先生。”

　　林汀澜睁开假寐的眼睛，他拿着项目的资料跨出车门，交代道：“嗯，你先回家吧，明早过来接我。”

　　“好的林先生。”
　　明早要过来接林汀澜去祁家老宅，为什么丧礼要办在祁家老宅呢，徐洸很清楚，这是告诉林汀澜，祁衍生前的东西都是祁家给的，死后他的东西伴侣分不走一丝一毫。

　　都他妈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

　　林汀澜刚成年就搬出了林家，理由包括但不限于不想看见林千峰，林千峰的第二任妻子，林千峰的第二个儿子。

　　为华天拼命工作的这些年他基本都住在值庭，这边离公司不远，环境也清净。和祁衍结婚四个月后，对方也住进了值庭。

　　原因简单，他生了场病，前五天在医院打点滴兼办公，后两天在家里养身体兼办公，整整七天没和祁衍交流一次。
　　祁衍联系上他的第一个要求就是“为了双方长久的利益，我想我有必要清楚你的任何状况。”

　　还有后半段被林汀澜刻意忽略掉了，他想那时祁衍应该是真的不满于他这个甲方的独裁，话语似乎在赌气，“下次是不是医院直接通知我这个家属去领认你？”

　　一开始林汀澜没想过让祁衍搬进来，又不是真正的伴侣，不过继生病后还不到半个月，他又得了重感冒。
　　卧床的两天全靠祁衍代表他出面处理各项事情，徐洸给他的反馈是祁先生游刃有余，得心应手。

　　于是细思一番，祁衍确实不仅能替他解决生病的麻烦，还能在他缺席的时候防止他那弟弟钻空子。
　　紧接着他就让祁衍搬进值庭，并且明示对方，“考没考虑过脱离祁家？”

　　现如今，值庭的另一位居住者不在了，反倒是医生通知他领认家属。

　　林汀澜进别墅上了楼，他去浴室洗了个澡，换上家居服，墙上的挂钟显示下午六点。

　　家里的阿姨不知道去了哪里，回来的时候见他身穿便装待在一楼大厅翻阅资料，有点惊讶道：“先生回来了？”

　　“嗯。”林汀澜抬起头。

　　“你们回来这么早？”阿姨像是在外面转悠了一趟，“要留在家里用晚餐吗？”

　　“随便做点。”林汀澜不是很有胃口。

　　捕捉到你们两个字，他看着阿姨，皱了皱眉：“回来这么早，是什么意思。”

　　阿姨不明白他突然认真的表情，停下脚步解释道：“哦，今天上午祁先生说可以不用准备晚餐，还给我放了天假，临走前抱了一大束花，我，我以为祁先生是......”

　　以为祁衍抱了花是去找林汀澜，结果一天过去，大厅只有林汀澜坐在这里，还没用晚饭。

　　阿姨可能是想挽救越来越尴尬的氛围，找补道：“祁先生大概遇上升职或者其他什么喜事了吧，整个人神清气爽的，祁先生他......”

　　“没有祁先生了。”
　　阿姨的话被林汀澜打断。

　　他声气有些重，说完又忍不住重复强调，“不会再有祁先生了，祁衍出车祸去世了。”

　　这是林汀澜自事发以来第一次控制不住情绪外泄，面对华青和祁项里的不虞他可以波澜不惊，面对林千峰的质疑他可以平心静气。
　　但阿姨连续提了好几次祁衍，祁先生，祁先生，祁先生，祁先生环绕在他脑海，点燃了他一直压抑的心情。

　　阿姨茫然一瞬，车祸去世让她真正理解了不会再有祁先生的含义，她仿佛被重击了下，怎么也想象不到上午还好好的人下午就走了，话到了嘴边无法往下说下去。

　　林汀澜的失态导致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对阿姨重话并不是他本意，他合上资料调整状态，深吸口气：“抱歉，是我过激了。”

　　阿姨年纪快半百的人，能体会林汀澜的感受，怪自己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不是你的错，谁也不愿意意外发生，我一时都接受不了，你说上午还好好的，怎么就，哎。”

　　缓和一会儿，她沉重道：“先生节哀，那........他房间的衣服物品，需要我收拾收拾吗？”

　　林汀澜开口：“都扔了吧。”

　　“好。”阿姨闻言小心翼翼点点头，不管如何饭还是要吃，她打算进厨房做点开胃的东西。

　　阿姨进了厨房，大厅里林汀澜维持之前的姿势没动，人都说胃也是情绪器官，刚才情绪上涌，他能感受胃部忽然泛起了不适，起初是隐约，一会儿后愈演愈烈，那种抽抽的钝痛在体内叫嚣，连思考也变得烦躁。
　　他放轻呼吸，等身体的不舒服稍微平复，起身替自己接了杯热水。

　　和保安亭连接的铃响了。

　　客人也是这时登门拜访的。

　　“林先生，有位先生带了祁先生的物品来找你。”

　　是警察，林汀澜让保安放行。

　　“林先生你好，张哥他临时有任务，就叫我把东西送过来。”估计是下班时间，小伙子穿的是普通长袖长裤，脸上戴着一副工整的眼镜。

　　“祁先生的手机，钱包都在纸袋里面，身份证和银行卡也没丢失。”小伙子把纸袋交给林汀澜，说道，“就是沾了点血，不太弄得干净。”

　　林汀澜接过纸袋，抿唇道：“辛苦，感谢你跑一趟。”

　　“没事没事，”小伙子摆摆手，“林先生要不确认一下？如果没有问题我就走了。”

　　林汀澜大致扫了眼，犹豫片刻，他问及：“车祸现场，祁衍......”

　　怕引起家属伤心，小伙子就只三言两语，但倘若人不在世间了，其实是想多了解逝者生前痕迹的，哪怕是曾经很短暂的鲜活的画面呢？
　　小伙子当时在执勤，祁衍的车是被撞得翻了好几面才停下来，挡风玻璃全碎，座驾和方向盘血红一片，说实话祁衍没立刻掉气简直可以称之为奇迹，总之挺惋惜。
　　他捡好的方面说:“祁先生应该是去见什么人吧，副驾驶还放了鲜花，一束白桔梗，很漂亮，我想他在最后一刻拿了手机要发消息，但没坚持到救护车过去就晕厥了，哦对，您可以看看他的手机，或许留了什么遗言。”

　　林汀澜再次道谢，对方表示不用客气，有事回头联系。

　　拿着纸袋折回大厅，林汀澜权衡再三，最终还是拆开了绑线。

　　带血的钱包，一张身份证件，三张银行卡，零星几张不知道什么消费场所的会员卡，还有些许百元钞票，上面的图案模糊得不能看了。

　　他用手抹了抹身份证，照片里的祁衍很年轻，那是六年前的对方，二十一岁，一个意气风发的年纪。
　　二十一岁的祁衍比二十七岁的祁衍少了几分冷漠与沉稳，多了几分叛逆和不羁，像拥有光耀羽翼的飞鸟，迎风就能展翅。

　　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气质独特，眸光深邃如蔚蓝云海，仿佛你被认真而又真挚地注视着。
　　林汀澜手心下意识遮盖住祁衍的眼睛，和对方对视太容易唤起以往的一些回忆。

　　搁下身份证，从纸袋里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冷白的光，解锁需要密码，林汀澜盯着屏幕须臾，用身份证的数字随意组合尝试几次，都显示错误。
　　于是他又不抱希望地尝试了一下市面普遍使用的密码。

　　手机成功提示被锁定。

　　他放弃了，忽然并不太想解开祁衍的手机，反正还要给祁衍办理一系列手续，消除对方在世界存在的一切痕迹，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不出意外今天晚上是要下雨。

　　林汀澜带着祁衍的物品走过楼里的落地窗，天空阴沉沉，风将院子种的几株蓝花楹吹得来回摇摆，绿丛翻浪。

　　祁衍的房间位于二楼西南角，林汀澜不常来，所以当他推开房门，面对房间内的摆设难免陌生。
　　他将纸袋轻放在桌上，桌子干净整洁，书和本叠放有秩，座位前的白纸写了一些有关工作的事项，钢笔墨水干涸没多久。

　　台灯旁边一尾深蓝色引人注目，林汀澜余光瞥见，好像是记录本之类的，因为祁衍落了笔，2059年9月5日。

　　记录本的使用日期近一年半，现在是2061年4月25日。

　　他还想细看，此时自己的手机振动两下，有匿名号发送来两条短信。

　　“哥，你的伴侣死了，以后他再也帮不了你。”

　　“多可惜啊，你说这要怎么办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