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战胜的夏天》町雨

3、出院

　　高三的日子流逝的飞快，李采禾每周往返于医院和学校。
　　短短半个月，她就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
　　看着林欢越来越瘦弱的身体，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看着她因为化疗越来越少的头发。
　　李采禾脑袋空空，像被人一闷棍打懵了一样，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留住她呢？

　　看着林叔和刘姨根本停不下来的脚步，一边上班一边照顾林欢，天天两头跑。
　　半个月，两个人就好像老了十岁，直不起来的腰，疯狂往外冒的白头发，同样日渐瘦弱的身体。
　　李采禾突然觉得很无力，替林欢觉得不公。
　　生病住院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尤其对林欢家来说。
　　巨额的医药费像一座大山，轰隆一下压向这个脆弱的家庭。
　　林欢家的情况着实不怎么样。
　　父母都只是普通人。
　　林叔在工厂出力气，每个月拿着四千多的工资；刘姨在县医院档案室工作，一个月工资不过也才三千多。
　　可是林欢的住院费，化疗费，输液费……任何一个拉出来都不低。
　　徐雁回偷偷和她父母商量过帮林欢支付了一部分医药费，所以林欢才能继续留在医院里治疗。

　　如果林欢没有生病呢？
　　李采禾悄悄想过。
　　这会是一个很美好的家庭。
　　不需要大富大贵，父母的工资支付得起林欢和姐姐日常的开销。
　　林欢不必每天活的小心翼翼，不必在面对喜欢的东西的时候，犹豫无数次，结果都是放下手，不必为了省钱而仔细算好每天吃饭的消费，多一点花销都不敢。

　　如果事情一切正常，林欢可以随意地买一些喜欢的小配饰，可以咬咬牙买一个稍微贵一点的口红或是漂亮衣服，可以做一回小公主。

　　可是没有如果。

　　现实就是林欢的衣服是姐姐穿剩的，新衣服只有过年才会买。
　　有些时候刘姨想给她买新的衣服鞋子，林欢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口口声声说着姐姐的衣服也很好看。
　　她太懂事了。
　　永远做不出开口要钱的事情。
　　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六百，但是却能过的很满意、很舒心。
　　她从来没有抱怨过现状，只是会暗暗埋怨自己没能力赚钱。
　　所以假期会悄悄打工，给爸爸买一件新衣服，给妈妈买一束鲜花，给姐姐买好看的包包，最后奖励自己一顿大餐。
　　林欢语文成绩很好，见过她的文笔之后，语文老师推荐她去给一些文学刊物投稿，成功过几次，林欢自己也存了一笔稿费，本来是打算存到大学当学费，但现在已经投进了她的医药费中，杯水车薪而已。

　　“我愿意在门口贫瘠的土地中撒下一把种子，不论如何，种下希望，哪怕来年一无所获，可我也会永远记得那个下午，我有一腔勇气。”
　　这是林欢曾经写下的文字，不是最有文采的，但是是李采禾觉得最能体现林欢倔强本色的一段文字。
　　其实李采禾是很佩服她的。
　　她总觉得林欢就像生长在悬崖缝中的一棵树，狂风折不断她，暴雨打不乱她。
　　无需精心照顾，她自会生长，而且长得挺拔。
　　所有人都觉得，林欢是世界上最最美好的人，值得世界上最最美好的东西。
　　可偏偏，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就在去年由于一些原因，林叔工作出了问题，濒临失业，刘姨那边也出了问题，单位工资发不下来，整整一年就收到了三个月的工资。
　　就是这种情况下，林欢开始骨头发疼。
　　但她一句话也没说过，直到两个月前晕倒在操场上。
　　送进医院才知道。
　　是骨癌啊。

　　“采禾？你来了？”
　　听见林欢虚弱的声音，李采禾的回忆被打断。
　　手里握着林欢输液的左手，想着给她点温度，不然凉的发疼。
　　可是这个人的手怎么也暖不过来。
　　甚至李采禾的手也变得冰凉。
　　但她不愿意放手，就像在教室两个人抱团取暖一样。
　　紧紧握着就能有无尽的温暖。
　　“嗯，结果怎么样？”
　　“医生说养着还是能过了这个年的，但我不想在医院躺着了，我想回家，想回学校。”
　　“叔叔阿姨怎么说？”
　　“他们同意了啊，而且医生也建议我回家，他说心情好点会好的更快。”
　　“好，那我们就回家，肖回和徐雁回天天来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去上课。烦都要烦死了。”
　　李采禾一边搓着她的手一边和她聊天。
　　“对了，我的资料你都帮我整好了吗？我可不想回去看见满桌子卷子。”
　　“放心吧林小姐，我是谁啊，能不给你收拾好吗？”
　　“而且我每周都来给你抄笔记诶，你怎么感谢我，大冷天的奔波在路上，我头都要冻掉了好吗？”
　　“请你喝奶茶？”林欢笑着问。
　　“行啊，我喝喝喝，我天天喝。”
　　林欢实在忍不住了，笑出声来，“你这样看起来还挺不值钱的。”
　　李采禾：？
　　“一杯奶茶就满意了？别以后被男人一杯奶茶骗走。”
　　“说谁不值钱呢？小美女我千金难买好吗？”
　　“还有，一杯奶茶那是对你的专属优惠好吗？其他人要雇我那怎么也得一秒三十万吧……”李采禾一边摸着下巴一边思考者说。
　　“行行行，你是小美女，你千金难买……”

　　李采禾记得那天，冬天里很少见的暖阳天，晒的病房里有些热。
　　林欢闷在被子里的脸也泛了一点点红，看起来气色没有那么差了。
　　她们两个在病房里闹了一下午，让林欢把自己长长了还没来得及剪掉的头发编了拆，拆了编，一遍又一遍。
　　她们还拍了无数张照片，不同的发型，姿势，搞怪的，正经的，发疯的……
　　总之那天下午给她一种世界安宁的感觉。
　　李采禾那时真正地觉得，这个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

　　.

　　林欢出院那天是元旦，大街上张灯结彩，消融了冬天的寒冷。
　　肖回和徐雁回都来了，尤其肖回，带着大红色的围巾穿着大红棉服，全街的人都没他喜庆。
　　这身打扮毫无疑问被李采禾大肆抨击了一番，偏偏肖回那人没脸没皮惯了，非说这是为了庆祝林欢出院特意搭配的。
　　最后竟然又从包里掏出来一个大红色的毛线帽。
　　“肖回，你不会还有大红色的棉裤和棉鞋吧？凑一身得了。”徐雁回也笑着打趣他。
　　肖回很认真地回答：“那倒是没有的，还有这顶帽子是给林欢的好吗？别冻着林小姐尊贵的脑子，以后笔记还要靠她呢。”
　　“喂喂喂，我刚出院，你就拿我当苦力啊？有没有良心了肖回？”林欢脸色一变，满脸鄙夷地撇向肖回。
　　“嘿嘿，如此高档的资源不用白不用嘛，徐雁回那个b也就数学好点，英语语文还是要靠我们美丽的林小姐……”
　　话还没说完就惨遭李采禾暴击。
　　“嗷——你打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要不是林欢走了这个语文状元至于每次都变吗？”肖回抱着脑袋逃窜，一边跑一边喊。
　　看着这人夸张的样子。
　　懒得喷。
　　李采禾面无表情。

　　看着肖回那货贱嗖嗖的样子，徐雁回觉得自己当时眼神出了点问题，怎么就挑了他做同桌。
　　“走吧。”他撑开伞，“下雪了。”
　　林欢抬手接住了一团小雪花，她手心的温度都不足以让雪融化。
　　扑掉手里的雪，林欢接过伞，“走吧，我爸妈在外面等我。”

　　他俩慢悠悠走在后面，前面是满街乱窜接雪花的肖回，和在尽量假装不认识肖回的李采禾。
　　四个性格迥异的人被命运吸引在一起，相伴一年又一年。
　　他们还没有真正体会过分离。
　　但是今年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三个元旦。
　　大概也会是最后一个了。
　　林欢心想。
　　有点舍不得。

　　.

　　当天晚上——
　　“哈喽啊朋友们，又见面了！”肖回的声音穿过话筒落在林欢耳朵里。
　　“你太吵了，小点声吧。”李采禾又翻了个白眼。
　　跟肖回在一起就没有顺心的时候。
　　李采禾暗暗想。
　　得找个机会闷死他。
　　“元旦快乐啊同志们。”看视频里徐雁回懒懒靠在椅子里，抬爪子很随意地打了个招呼。
　　“我靠徐雁回，今年过年你必须请我去你家，我……”
　　“要哪个我明天给你带去，我家你就别来了，不欢迎。”
　　“我靠兄弟一生一起走啊，待会私聊，别被她俩听见以为我俩孤立她们。”
　　林欢：……
　　李采禾：……
　　徐雁回：……
　　顿了一下，徐雁回没忍住，笑了一声：“行，私聊。”
　　李采禾：……
　　李采禾还是面无表情地说：“我都有点磕你俩了，你们怎么看。”
　　林欢：“同感，你俩怎么看？”
　　肖回：“什么怎么看？用眼看啊当然是，这不废话吗？”
　　徐雁回：“别磕，消化不良了有点。”

　　四个人通着视频玩了一晚上，吃饭都没挂断，还被徐雁回带着去看了一场价值高达几万块的烟花。
　　偏偏那人单手插着兜说还行。
　　死装。
　　肖回连连摆手说他有一个朋友破防了。
　　李采禾满脸无语。
　　林欢看着视频中徐雁回的脸，觉得前三年白认识这个人了。
　　头一次觉得这人还这么会装。

　　直到晚上十一点多，实在该睡觉了，四个人互相道了明天学校见，才挂断视频。
　　林欢躺上床，把被子拉过头顶，感受着熨帖的温度和轻微的窒息感，终于觉得冰凉了一个冬天的身体活了过来。
　　她关了灯，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缓了一下刚在外头被风吹干的眼睛，然后闭上眼，任由思绪满脑子乱飞。

　　就请一直这样下去吧
　　不要有悲伤的分离
　　不要有死亡的距离
　　要有永远的阳光
　　和永远积极的生命
　　倒数时刻的到来
　　早已做好的约定
　　我亲爱的朋友们啊——
　　我会永远记得
　　记得那场烟花
　　和烟花下
　　我们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