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无双》莫猗

55、爱人

　　“江……子均？”柳先生结巴了一瞬，“那是谁？”

　　夜闻柳心道不急，他将玉佩收到袖子里并拿出了一团皱起来的东西，就像一团纸。

　　“这是什么？”柳先生问道。

　　夜闻柳歪头笑笑，而后将皱起来的纸慢慢舒展开。柳先生瞧着夜闻柳手里动作不断，在整张纸即将铺开之时，夜闻柳忽然轻声道，“你问我这是什么？这是……你啊。”

　　当着一团东西完全展开，便是三岁小孩也说不出“纸”这个字，椭圆的形状，上面开着大小不一的五个小洞，中央的位置微微立起——赫然是一张面皮！

　　夜闻柳心里发笑，他将面皮捧到柳先生眼前，道，“这东西，可是我方才从地上捡的。”

　　“你……捡一张脸作甚？”夜闻柳注意到柳先生的喉结微动，这就紧张了吗？

　　夜闻柳眯了眯眼，他要让柳先生彻底无否认的机会，“一张脸怎么够？”夜闻柳说着，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面皮，“是两张哦。”

　　“先生怎么不说话了？”夜闻柳道，“一张脸出自余人千面之手，那么这另外一张……是谁的呢？”

　　“许是余人落下的。”柳先生道。

　　夜闻柳轻笑一声，“余人千面，倒是好借口。不过我素来听闻余人千面一次只戴一张脸，又怎么会落下？”夜闻柳用手指在两张面皮上比划着，“况且——这两张面皮光是从纹理看，都不像是同一人吧。”

　　柳先生语速不由加快，但光从语气听来依旧镇定，“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明什么。”

　　夜闻柳慢慢踱步到柳先生身前，盯着他的面具道，“都到这种程度了，你还要装吗？”

　　柳先生仍嘴硬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行，那我便与你好好说道说道。”夜闻柳冷笑，“我原先还就纳了闷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怎头一回见面就跟个变态一样企图对我动手动脚，可惜，那时候你戴着面具，加之夺冠一事，我也就未曾追究你的行径。”

　　“那是我看你眼缘。”柳先生解释。

　　“嗯，若说那回是眼缘，那这次呢？你听到我刚到青陵时候的反应可骗不了人。”夜闻柳回想两人初见的细节，不过就是近几日的事，他想回忆并不难，更何况他当时还特地记了这一点，“听到我说刚到你很震惊吗？这种反应不像是陌生人会有的，反而更像是——熟人。”

　　还是早早就知晓他行径的熟人。

　　他可能会来青陵一事，除了给容际留了封信，可再没有告知旁人。况且他也只是在信里说了往西走，若非真正熟悉他的人恐怕还猜不出他此行的目的地。

　　“我早该想到的。子均，虽然我没特意打听，多少也听过一耳朵，这字……是你父亲求太后赐的吧？嗯，便是你那庶兄也没此殊荣。”

　　柳先生挺着腰杆直直站着，脸上的面具盖去了他的表情，夜闻柳只能透过小动作猜测柳先生的想法。

　　“话又说回来，到底是我孤陋寡闻，不知这世上真有易容术的存在。”夜闻柳叹了口气，“你真的装的很好，装的我差点就信了。”

　　“可惜，功亏一篑。”夜闻柳抬起手，轻轻敲了敲柳先生的面具，“若非你想借着混乱丢下假脸，我也不会在这里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这面具之下，究竟藏着怎样一张脸？先生一向以面具示人，又有什么秘密？”

　　柳先生一把抓住夜闻柳的手，道，“我这人行的坦荡，戴面具不过是面目可憎罢了。”

　　夜闻柳一听这话，登时来劲了，“面目可憎？无妨无妨，我这人呢，向来注重内在，外在什么都是虚的！既然你都说了‘行的坦荡’，不如就把面具摘下来再让我看一眼？”

　　“你！”

　　“更何况先前我看先生摘掉面具的样子——可完全称不上可憎啊。”夜闻柳意味深长的扫过面具上的红色妖花。

　　柳先生迟迟没有动作，只能从手腕上传来的力道确定对方没有睡着。

　　“先生？江双？江子均？”夜闻柳一声声喊道。

　　“我可以大人有大量原谅你用柳先生的身份接近我的事，就是这暗香阁嘛……不解释解释？江子均啊江子均，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能耐，还是暗香阁中人！”

　　半晌，夜闻柳才听到面具下传出的叹息，下一刻，夜闻柳手腕上的力一松，柳先生抬手摘了戴着的面具。

　　夜闻柳看到了江双那弯着的桃花眼。

　　“所以还是让你猜到了。”

　　夜闻柳承认，他被江双的笑晃了眼，恍惚间，他好似听到江双笑着道，“那么，你上回说的答复，现在可以给我了吗？”

　　听着江双的声音，夜闻柳下意识的想点头，当他的大脑得知自己将干什么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

　　答、答复？

　　坏了，其实他根本就没想过。

　　夜闻柳头一回鲜明的感受到《过秦论》里的“攻守之势异也”是什么个样子。莫名的，他忽然就不想质问江双了。

　　“是没有想好吗……”江双敛眸，眼底是破碎的情绪，“那好吧，我可以等……”

　　夜闻柳一颗心突然就整个揪了起来，竟是让他里外不是人了！

　　“你你你，你先别哭……”夜闻柳看江双这样子，好似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江双曾说过心悦他。

　　没想到他跑了三个月，江双依旧心悦，貌似还愈演愈烈。

　　这样简单而又热烈的情感，夜闻柳想，他还是头一次感受到。但他终归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答应后会发生什么，无人知道。

　　世人的偏见、道德的枷锁、时代的限制……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他们注定得不到别人的祝福。

　　“江双，你考虑过旁人会怎么看你吗？”夜闻柳哑着嗓子道。

　　不是夜闻柳绝情，而是他害怕少爷后悔，甚至因此恨上他。

　　现实不是电视剧，在这个地方，哪怕是真心相爱也得藏着掖着，他们不会有正大光明昭告天下的机会，别人也不会给他们。

　　夜闻柳想把现实一点一点剥开摆到江双眼前，好好敲一敲江双因情绪而冲动的大脑。

　　“我知道。”

　　谁知，江双竟告诉夜闻柳——他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不需要你告诉我。而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不怕。”江双微微一笑，“即便天下人都不支持我们，我也不悔。若我是个在意他人目光的人，恐怕这辈子都不会遇见你。”

　　这算什么，告白？

　　夜闻柳将额前挡视线的碎发撩到脑后，他还在确认，“你考虑清楚了？”

　　“是，几年前我就考虑清楚了。”

　　夜闻柳瞪大眼睛，几年前？那时候江双……做了什么来着？那时候的种种异样，竟是因为这个。

　　夜闻柳不受控的想，原来他才是那个瞻前顾后的人。

　　“所以你……”江双见夜闻柳疑似发呆的表情，想将夜闻柳呼回来。

　　“所以我？”夜闻柳收回脑海中的种种思绪，他嘴角微微上扬，眼角弯起，“你想听我说什么，让我想想？我说我心悦你，你会不会高兴得蹦起来？”

　　……

　　心悦。

　　心悦我。

　　江双脑子里满是夜闻柳的话。

　　那么他们两个现在是……

　　“目前世上还没有任何一个词能形容我们的关系，但是不要紧。”夜闻柳揽过江双的肩，将江双抱在怀里，他的手摸上江双的发，“我来告诉你我们是什么——你，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爱人。”

　　江双有些发愣，他的脑袋贴在夜闻柳的胸膛上，耳边是夜闻柳的心跳声以及胸膛中共鸣发出的声音。

　　爱人。

　　唯一一个爱人。

　　江双闭上眼，“你也是。”

　　我的爱人。

　　我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想倾尽所有保护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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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在山寨门口平静的相拥了一会儿，夜闻柳忽然很煞风景的说道，“现在能谈谈你的事了吗？”

　　可怜江双还沉浸在方才的氛围中，脑子没转过来。毕竟哪有人会像夜闻柳这样，上一刻还在说着情话，下一刻就谈起了正事。

　　“你怎么会和暗香阁有联系，我记得自你十五岁起，就一直久居长安才对，我记得可有错？”夜闻柳道。

　　江双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他默默感受着夜闻柳胸膛的起伏，没有出声。

　　“暗香阁人互不相识，已是见了阁主也认不出的地步。”夜闻柳顿了顿，“据说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暗香阁每一任阁主都戴着一张——独一无二的面具。”

　　“夜闻柳，我有时候宁愿你愚笨一些。”江双默默将手抬起环住夜闻柳的腰，没去管夜闻柳伸向自己腰间面具的手。

　　夜闻柳在江双看不到的地方笑了，“倘若真是这样，你还会心悦于我？”

　　江双不喜欢这样的假设，腰间重量少了，夜闻柳已拿过他的面具把玩。

　　“怎么不说话了？”夜闻柳揉了揉江双的脑袋，“阁主大人。”

　　江双从夜闻柳怀中离开，他歪头道，“你都猜完了，还要我说什么？”

　　夜闻柳沉默片刻，“我去寻一匹马。”

　　深夜，两个略显狼狈的人一前一后坐在马上，在路上留下飞扬的泥沙，一路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