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无双》莫猗

54、掉马

　　暗香阁？

　　夜闻柳心下大惊，这一组织自两年前横空出世后，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算不是江湖中人，也或多或少有过耳闻，这个组织不止干地下生意，更有传言道其与朝廷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眼下，柳先生竟问他与宋晖是否听过暗香阁？柳先生的意思，怕不是他与暗香阁有关？或者说，他就是暗香阁中人？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柳先生道，“不过很可惜，我不过是与暗香阁中的某个人有些交情。”后面的话不必全说，夜闻柳跟宋晖心知肚明。

　　宋晖沉默片刻，道，“那你可知他们的具体计划？”

　　柳先生摇头，“但救出那些人并非绝无可能。”似是发觉宋晖仍无法下定决心，柳先生进一步道，“考虑的如何？”

　　宋晖咬着下唇，眉头紧锁，经过片刻的深思熟虑后，才郑重的点了点头。

　　夜闻柳见宋晖点头，心里完全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其实夜闻柳也没有想过宋晖能答应下来，这人打从一开始就完全是一个冷眼相对的态度。

　　三个人都是行动派，为了打探清楚那些无辜百姓被押到哪，混入山匪内部是最直观、也是最快捷的办法。

　　然而到了这个时间点，山匪们大多成群结队，很少能找到落单的。更何况，他们还需要三套衣服。

　　中途经历过些许波折，不过结果是好的，他们穿着山匪的麻布衣，头上或系麻绳或戴头巾。借着这个机会，夜闻柳看到了柳先生面具下的庐山真面目——一个样貌普通的男人。

　　夜闻柳想，若是将柳先生丢入人堆里，不出半个时辰，他就能忘记柳先生的脸。因为，他实在是长得太过平凡了，这样一张毫无特色的脸，简直是让人无从记忆。

　　他们三个人扎堆前行实在是过于惹眼，且不说是人数上。单就夜闻柳这张脸，哪怕故意佝偻着背，也很容易暴露。

　　柳先生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他，宋晖手掌上糊着一团泥巴。

　　夜闻柳绝望的闭上眼。

　　宋晖忘情的往夜闻柳脸上涂抹泥巴，中途几次夜闻柳想制止他的动作，只因夜闻柳闻到了泥巴中掺杂的丝丝臭味，仿佛刚拉完的狗粑粑。

　　夜闻柳整张脸都被糊上了泥巴，这股邋遢劲，换谁都想离他十米远，更别提细看长相了。

　　已被熏跑，勿邀。

　　夜闻柳：“……”他感觉自己能马上yue出来。

　　不过——

　　夜闻柳幽怨的看着宋晖，分明是往脸上涂点灰就能解决的事，宋晖倒好，给他涂屎……啊不泥。

　　有了明面上的身份，他们在山寨里的行动也就自由上许多。

　　他们顺着印象中山匪押解百姓的方向前进，一路上走的是个心惊胆战，生怕被注意到。

　　“喂，你！”

　　忽地，背后有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

　　夜闻柳闭上眼，默默在内心祈祷这人喊得不是他。

　　“说你呢！戴头巾那个！”

　　竟还真是他，莫不是看出什么来了？但若是不回应岂不是更加可疑，夜闻柳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转身，对身后这位黑的看不出五官的山匪老哥道：“哥，有什么事吗？”

　　谁知那山匪一看到夜闻柳的脸就嫌弃的“咦”了出来，“你、你这是掉粪坑里了？算了算了，前厅缺几个伺候的，你们三个跟我走。”

　　夜闻柳嘴角抽搐，他被这人明晃晃的嫌弃刺瞎了眼，以致于他没听清这人叫住他们三个是要干嘛，就隐约听到了“前厅”、“伺候”。

　　“这位爷，能问下为何是我们三人吗？”哪怕看到黑炭哥黑着一张脸，夜闻柳依旧当作不知道上前询问。

　　“当初谁带你进来的？不知道你的工作就是伺候客人吗？都什么点了还在外面晃，要是叫老大知道了——哼！你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

　　夜闻柳垂下眸，他的工作？他就说，为何路上看到的戴着头巾的山匪长得都眉清目秀的，原是这个目的。

　　事已至此，再说下去只会引起怀疑。

　　夜闻柳点头，“是我的不是了，这不是寨子里太久没来贵人了嘛！”黑炭哥不耐烦地一挥手，“那就赶紧的，别磨蹭了。”

　　他们三人跟在黑炭哥后面，没想到黑炭哥竟是先带他们去打扮了一番。

　　褪下身上粗糙的麻布衣，换上略微精致的服装，面部用清水洗净，头发扎成一束，三个人顿时看起来精神许多。

　　黑炭哥满意的点点头，“可以，也算是有个人样了，切记不要吓到贵人们。”

　　前厅里灯火通明，山匪们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他们刚一进去，就被安排去擦拭酒杯、摆放碗筷。

　　夜闻柳一边干活，一边用眼神跟宋晖与柳先生交流。

　　这地方……不好办啊。

　　结果柳先生只是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没多久，贵客到了。

　　他的身边拥着三四个手持佩刀的随从，一来就直接坐到了主位上。

　　偏生山匪头子对于这样的行为丝毫不恼怒，反而谄媚的笑道：“贵人您大驾光临，真是让敝寨蓬荜生辉啊。”

　　夜闻柳不禁腹诽山匪头子的文化水平，嗯，有待提高。

　　“哼，希望你们这次别让我们主子失望。”贵客身边的一个随从道。

　　山匪头子连忙赔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这次的货物可谓上品。”

　　夜闻柳在一旁观察着主位之人，此人虽始终冷着一张脸，但就凭他周身气质，若是在山寨外看到定然想不出此人是干这种活计的。

　　这时，他听到山匪头子对身边的小喽啰说道：“去把那些货物带过来，让贵人过过眼。”

　　没过多久，那些被押来的百姓被带了进来。他们一个个神情惊恐，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夜闻柳握紧了拳头，他很想将这群人全部带走，但，还不是时候。

　　随从们在人群中来回走动，像挑选商品一样打量着他们。

　　“这个太瘦了，不行。”

　　“那个太老了，不要。”

　　他们的话语冷酷无情，仿佛这些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一堆可以随意买卖的物品。

　　夜闻柳悄悄看向柳先生，竟发现柳先生在跟主位上之人使眼色！

　　这……莫非这位“贵人”是暗香阁人假冒的？

　　就在这时，贵人忽然指向夜闻柳，道，“想不到你这还有这样的人。”

　　“这小子能入您眼，是他的荣幸。”这边阿谀奉承完，山匪头子连忙对夜闻柳喝道：“还不快过来！”

　　夜闻柳还沉浸在“贵客”是自己人的震撼中，山匪头子这一吼可谓是吓了他一大跳。

　　他故意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跪到了屋子中央。

　　“抬起头来。”贵人道。

　　夜闻柳缓缓抬起头，目光与贵人对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脸上的神情。

　　贵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嘴角微微上扬，“长得倒周正。”

　　山匪头子在一旁笑道，“您若喜欢，不如将这小子赏给您如何？”

　　“赏？”

　　“不不不，带走、带走。”山匪头子也意识到自己用错了词，连忙改正。

　　夜闻柳不语，只是低着头，这种时候也不需要他多嘴些什么。

　　贵人摆了摆手，“不了。”

　　“也是也是，您府上的人定都比这小子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哪能真看上他啊。”山匪头子挥挥手，让夜闻柳退下了。

　　挑选仍在继续，压抑的抽泣声不绝于耳，夜闻柳频频往柳先生的方向瞄。

　　等所有“货物”都查验完成后，贵人终于开口了，“薛成贵，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十五年前屠的那家人。”

　　薛成贵皱眉，“十五年前？贵人您怎么突然提这事？”

　　“你草芥人命，刀下亡魂无数，可有想过会遭报应。”贵人垂着头，夜闻柳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薛成贵就是再木讷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刚站起来，就见那些随从纷纷拔出腰中剑，一瞬间，那些后知后觉的山匪们被一击毙命，屋里添上血色。

　　“薛成贵，当年为你所灭的那家后人，今日来找你报仇了！”说罢，夜闻柳看到那位“贵客”生生的把自己的脸撕了下来！

　　这，竟只是一张假脸！

　　夜闻柳看到柳先生鼓着掌站了出来，他听到柳先生说：“好，好一个薛成贵，好一个……余人千面。”

　　“余人千面？！”

　　“可是那个曾以一人灭陈氏满门的余人千面？”

　　柳先生的话就像朝池塘里丢了颗石子，泛起重重涟漪。

　　“老子去他丫的千面万面，竟敢跑到老子地盘上撒野，弟兄们给我上！”薛成贵也就最开始的时候失神了一阵，缓过来后赶忙下达命令。

　　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尖叫声、喊杀声此起彼伏。

　　夜闻柳、宋晖和柳先生也迅速行动起来，加入到这场战斗之中。

　　夜闻柳趁着混乱，冲向双手双脚被帮在一块的百姓，用抢来的剑划开他们身上的绳索。

　　那些人看到有人来救他们，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夜闻柳一边快速地解着绳索，一边大声喊道，“愣着干什么，刀剑无眼，还不快退到后面！”

　　宋晖舞着手里临时凑合的武器，与山匪们缠斗在一起。他身形矫健，每一次出手都带着凌厉的气势，将靠近的山匪一一击退。但山匪们胜在人数众多，时间一长宋晖渐渐有些招架不住，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柳先生不知何时又重新戴上了他的面具，只不过这一张与先前的又些许区别，洁白无暇的面具上，画着一朵红色的花。

　　他突然出手，几个闪身便来到薛成贵面前。

　　薛成贵见柳先生逼近，一点不见慌乱，他可不信眼前这瘦弱的人能伤他。

　　薛成贵抽出腰间的大刀，恶狠狠向柳先生砍去。

　　谁知这用了十成十功力的一招，居然被柳先生轻松躲过，接着，他趁势一脚踢在了薛成贵的手腕上，大刀应声落地。

　　短短交锋，薛成贵自知不敌，转身想逃。

　　柳先生岂能让他得逞，一个箭步追上去，抓住薛成贵的衣领，将他重摔在地。

　　薛成贵此刻大抵是懊恼的很，谁能想到看着最为瘦弱的人竟是招招狠辣。

　　这时宋晖解决了手上的人，他将战场交给暗香阁人，退到一旁喘气；夜闻柳解开了所有百姓身上的绳索，但一时间战况激烈，他不敢贸然领着人群冲出去。

　　屋子里的山匪们死的死、逃的逃，不过就算逃也只是逃到屋外，也就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干完各自事情的夜闻柳、宋晖、柳先生三人站到一块，还不待说什么，就见余人千面拿着一柄折扇走到他们面前。

　　夜闻柳发现，余人千面在视线扫过柳先生的时候顿了一下。他不动声色的把目光看向别处，左手手心紧紧攥着一张薄薄的跟纸一样的东西。

　　外头渐渐安静下来，余人千面在收到下属的转告后，朝着三人行了个礼，“这里的山匪已尽数解决，剩下的不构成威胁。官府的人明日一早就能到，这些百姓留在这里便可。你们……”

　　“嗯，既然解决了，那我们走吧。”宋晖直接抬脚从余人千面旁经过。

　　夜闻柳慢了半拍才跟上宋晖，“哎，你等等我！”

　　唯有柳先生在后头耽搁了一会儿才追上二人的步伐。

　　他们沉默着走完从正厅到山寨大门的路，途中时不时就能遇到没有生气的尸体。

　　“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分别之际，宋晖大概是对夜闻柳和柳先生起了革命性友谊，询问道。

　　夜闻柳想了想道，“继续赶路吧，去那昨日就该到的竹林。”柳先生没反驳他，看来也是认可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在此分别了。”宋晖双手作楫，冲他们弯下腰。行完礼后，宋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腰间取下一个玉佩，“若是你们日后遇到麻烦，可以拿着这枚玉佩到长安中寻我。”

　　夜闻柳看到柳先生不为所动，这样僵着可不行，他连忙接过玉佩。

　　“行了，再多的话也不必讲，若是有缘——定会再见。”宋晖冲他们笑笑，转身投向前方的路。

　　宋晖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夜闻柳用指腹摩擦着宋晖给的玉佩，半晌，他才垂着头幽幽开口，“既然我们逃出来了，现在是否要解决一下我们之间的事情呢——”

　　夜闻柳猛地扭头看向柳先生。

　　“江、子、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