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信》行也鹤

20、20

　　一家露天面馆。
　　陈初禾低头翻着菜单，“这家店真的很干净也很好吃，这几年很有名的，你放心。”
　　陈言泽看着腿边满得快溢出来的垃圾桶，表情不是很好看，可他没说话。

　　“你就欠我二十块钱，我总不能坐地起价，让你带我去西餐厅吧。”
　　陈言泽抽了几张卫生纸出来，安静擦桌子，似乎懒得跟这个逻辑怪辩论。

　　陈初禾察觉到他的怨气，把菜单一搁，叹声气耐心哄道：“好啦，我肯定给你找个好吃的行不行？不会亏待的身体和胃的……你好，点餐！”
　　服务生小哥走了过来，陈言泽只提了句不要辣椒，就将点菜大任全权交给她。
　　他眉眼不抬把桌面擦干净，然后将纸巾丢进了旁边满得快溢出的垃圾桶。

　　上了两碗面和几个小菜，两人安静地吃起来。
　　陈初禾吃着吃着，抬眼偷瞟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吃饭；然后又偷偷瞟他一眼，又继续低头吃饭，来回反复多次。
　　陈言泽面前仿佛有一道屏蔽罩，无论外界有任何事情都干扰不到他。

　　“我有个问题，”陈初禾打破这低沉到尘埃里的气氛，“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想养狗，现在怎么养猫了啊？”
　　陈言泽眼皮都没抬：“刚回国的时候路上捡的，看着它太可怜了。”

　　“那你以后还会养狗吗？”
　　“看情况吧。”

　　“……如果要养的话，你会给它取什么名儿？”
　　陈言泽迟疑半秒才说：“没想好。”

　　“那你的猫为什么叫球球？”
　　“因为我捡到它的时候，它的肚子很胖很松软，跟个球似的。”
　　“……”
　　陈言泽发觉对面姑娘的表情不太对：“怎么了？”
　　陈初禾垂下头，像受委屈的小老虎，缓缓摇了下：“没什么。”

　　安静片刻，陈初禾忽然又问道：“那你觉得‘奔雷剑’这个名字如何呢？适不适合给小狗当名字？”
　　“你家的狗吗？”
　　“嗯。”
　　陈言泽：“……很霸气。”
　　初禾收回目光，点头，搅了搅面：“我也这么觉得。”

　　整个广场都是夜市，吵闹哄哄，却多了很多人间烟火的气息。
　　渐渐的，天色从落日到半明半暗，最后变得晦暗不清。
　　陈初禾吃好了等消化，抬头，盯着斜前方桌子上的绿色啤酒瓶渐渐有些出神。
　　陈言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随后决绝地否定道：“不行，不能喝。”

　　陈初禾表情茫茫然：“……我好像还什么都没说吧。”
　　陈言泽郑重答道：“我已经听到了。”
　　“……”

　　陈初禾目光一转，看到不远处地奶茶店：“那奶茶呢，你喝不喝？”
　　陈言泽神色微变，严厉道：“不能喝！”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陈言泽意外感觉到这话、这场景，莫名很熟悉……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条件反射地说出来了。

　　而初禾则是视线模糊，感觉像回到了四年前，看到了四年前的陈言泽。
　　他双腿交叠坐在白色塑料椅子里，模样跟他以前的样子毫无分别。
　　他那时候就经常严肃得跟她说不要随便乱喝外面的饮料，那么多新闻都说过了，你没看到吗。

　　陈言泽觉得自己这话属实有点僭越了，开口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我不喝……你也最好不要喝。我有一个朋友是医生，我和他讨论过这方面的问题，说外面的饮料最好不要喝。”
　　陈初禾跟树懒似的，缓慢而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陈言泽看了眼手机时间：“咱们俩现在的账结清了吧？回去吧？”
　　陈初禾没有动，低着头，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突然，她开口道：“你现在……还烦我吗？”

　　陈言泽一愣，荒唐又不可思议般：“什么？”
　　“你以前不就是觉得我脾气差，性格不好，才分手的吗？”陈初禾苦笑，“……现在呢？你还烦我吗？”

　　陈言泽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张空间相册的照片，还有自去年相遇以来所有的画面……表情有所变化。

　　陈初禾蜷紧手指，佯装着淡定说：“我现在脾气改变了挺多了，和从前不一样了。如果可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陈初禾抬起眼，对上了陈言泽那双眼睛，冷勾勾，跟刚才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陈初禾吞了吞口水：“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她五指陷入手掌心。
　　而陈言泽明明什么都说，也什么都没做，他的这种沉默却令她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晚风席卷着一阵草地的气息飞驰而过。她余光里远处的奶茶店铺亮着五彩缤纷彩灯，还频频从那边传来欢声笑语。
　　陈初禾像是突然之间失去了所有的骨气，颓然地将未说完所有的话都换成了：“我们还能和好吗？”
　　“……”

　　这话说出来，陈言泽手指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下。
　　他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是应该该做点儿什么的，可本能想能要伸出去的手，却被他强制压回。

　　陈初禾又垂了垂头，低低地问：“你感觉行吗？”

　　广场边的大树树梢上，已经微微冒出了绿色的枝桠。
　　周围客人大声吆喊，传来阵阵各色面香的气息。
　　两人以方桌为分界线，沉默地坐在彼此对面。

　　-
　　晚上八点多，陈初禾眼神空泛地躺在沙发上。她望着冰冷的天花板，胸膛里频率阵阵波动。
　　他说的是什么来着？
　　哦，他好像说的是……
　　“抱歉，我不考虑。”

　　——抱歉，我不考虑。
　　她喃喃嘀咕了几声，然后用力地将抱枕砸在了自己脸上。

　　隔着两道门，陈言泽写完明天会议上需要的材料，要合上电脑时，他忽然停下。他鬼使神差般打开了空间相册，望着那六个相册和六张差不多的照片，陷入沉思。
　　冷光灯描绘着他侧脸和鼻梁处的线条，在这张没有完全表情变化的脸上，彰显不出他现在是何种情绪。

　　看了会儿后，他把页面关掉。
　　然后顺手拿起桌上的手机，打开找房子软件，认真浏览起来。

　　翌日。
　　早上出门时，刚关上自己家防盗门，陈言泽听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拿出来一看，发现是隔壁邻居发给他的——奇奇烘焙店代金券十元（电子版）。
　　界面简单干净，使用方法和使用期效也很粗略，像是匆匆赶制出来的。
　　陈言泽没回，直接关了微信聊天界面，走向电梯。

　　晚上下班回家，天已经完全暗下去了。
　　路上车水马龙。
　　陈言泽走着走着，忽然想到什么，从兜里掏出手机，正要打开外卖软件，看看今晚吃什么的时候，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还似乎有点喜悦：“嗨，这位帅哥，今天想吃蜂蜜蛋糕吗？现在还有哦。”

　　陈言泽循声望去，看到了陈初禾。她正站在店门口望着他。
　　她今天穿了一身淡紫色衣裙，长到脚踝，显得整个人干净又漂亮，眼里亮晶晶的，正装满着他。

　　这时陈初禾走了过来，眼睛有些心虚地飘动，她轻咳了一声说：“今天店里正在搞活动，买蛋糕很划算的……要不要进来看看？”
　　陈言泽说：“不了，今天不是很想吃。”

　　“我们家蛋糕保质期都好几天的，但是活动只有今天一天，”她侧身望向店内，“要不进去看看吧……”

　　陈言泽看到店里头正有两位姑娘频频朝门外的他们投来八卦的目光，他不想在她员工们面前拂了她的面子，便和她进去了。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小茉和另一位店员姑娘一边招待其他顾客，一边时不时偷偷朝老板所在的方向望过去，频频感到讶异。
　　只见她们禾姐姐正用前所未有的充斥着一百二十分的工作热情以及微笑服务，正在给一位客人介绍产品。
　　并且还不停地从柜子里拿出各种品种不同的蛋糕，说要作为赠品相赠于客人。
　　客人连连推脱她都不答应！

　　这时，同事的声音飘到小茉的耳朵里：“那个人是谁啊？居然能让禾姐这么招待。”
　　小茉用文件板挡住嘴悄悄说：“不懂了吧，散尽家财只为博红颜一笑，诺……”

　　“啊……”店员姑娘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他笑了吗？”
　　两人一同扭头朝那边看过去。
　　男人正背对着她们。

　　从他前面透明玻璃上映出的他模模糊糊的面容，以及不苟言笑的侧脸来看——好像也没多么开心呢。

　　结账台前，陈初禾噼里啪啦敲着键盘。
　　陈言泽望着手里提着的一大袋东西，表情微有些异样。

　　“ok了，”陈初禾‘啪’敲下最后一键，抬起头看向他，“那什么，你现在要回家了吗？”
　　陈言泽点头。
　　“我现在也要回家了，一起呗？”
　　“……”

　　无与伦比的尴尬对视中，陈初禾感受到他无言的拒绝以及一丝丝的厌烦。
　　她肩膀耷了耷，眼睫也垂落，她抠着木头桌面上没有规则的条纹说：“我开玩笑的，你走吧……”
　　她的声音也恢复了从前那般冷静，只是包夹着一点落寞。
　　陈言泽只是轻点了点头，疏离而又客气地说了声“再见”。

　　门被推开。
　　大片大片的暖风吹进来，吹进一片干燥的气息。很快，门又合上了，两扇门还彼此轻扫着。
　　陈初禾迫不及待地抬起头，目光晶莹发亮，跟随着他——只见他的背影决绝地消失在了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