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信》行也鹤

19、19

　　将陈初禾送到一家还营业中的便利店门口，陈言泽停下脚步，望向店里。
　　里面灯光充足、闲杂人等几乎没有，店员姑娘面部表情也很友善。陈言泽看了两眼，便跟她说让她待在这里面等人就好了，自己就先走了。
　　见他说走就要走，陈初禾立刻条件反射般拉住他。

　　陈言泽脚步一停，回头：“还有什么事儿？”

　　陈初禾目光炯炯：“谢谢你把我带出来。你饿不饿，要不我请你吃烧烤吧？”
　　陈言泽特别无奈地提醒她道：”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半多了。”
　　陈初禾眨眨眼：“才一点半？这不还挺早吗？那边夜市现在人满为患呢。”

　　“……”陈言泽缄默两秒钟，缓缓说，“这是对你们身体比较好的人来说的。”
　　陈初禾一愣，手都有点儿使不上劲儿了。

　　“对于我这种身体不算很好，还上了年纪，明天还需要上班的的人呢，非必要不能熬夜。”陈言泽笑了笑，“里面挺安全的，你进去等吧，真要出了什么事，这条巷子出去左拐就是派出所，别跑反了。”
　　他快速指了指一个方向。
　　然后他就告了辞，先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了。路灯将他身后的影子拉得极长极长。

　　初禾的目光从他落在地面的影子，再到他挺直的背脊。
　　忽然间那些从前在机场里，看着他欢欣雀跃地走过来抱住她的场景，再度一幕一幕从眼前划过。
　　她眼底的波光涌动，却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当她再度看清晰前方那道拒她于千里之外的背影时，心里不免滋生出一股不是滋味的滋味，以及对自己的讽刺。

　　这不就是以前的她吗？
　　她以前不就老是这样对他的吗？

　　一开始相识时她就不爱搭理他，对他的任何友善示好都视而不见，当他是个傻子；再到后来他们两个即使在一起了，她却也经常表现得冷冷淡淡的，从不外放地去表达自己的情感。
　　他感受不到她在爱他时，就会自己主动贴过来，贴她贴的更紧，缠她缠得她更深。
　　而她即使看出来了，却也始终没有太多的改变……

　　可他却一直都对她很好很好，从没甩给她一点脸色看过，也没真的埋怨过她；他总是千日如一日，从来都是，一直一直，热烈而直接地表达着他爱意。

　　陈初禾低低无奈地苦笑了声，看着他背影终于消失在了巷子口尽头，走入了另一条大路。前方只剩下昏黄频频闪烁的路灯和围绕在旁不断扑灯的飞蛾。
　　这条街上，目前也只剩下她一人。

　　“咚咚咚”
　　在飞蛾不知停歇撞着灯罩的声音中，陈初禾转了转身，拉了两次才彻底拉开便利店的门，走了进去。

　　凌晨的温度较低，店内倒是暖和。她坐在玻璃后面，给苏宴和陈紫晟各发了几条微信后，抬起头，目光停留在陈言泽和她刚刚站过的地方。
　　那里现在只剩冷冰冰的白炽灯灯光和坚硬不堪的水泥地，似乎还有一只黑色的小虫子在慢悠悠地蠕爬。
　　就这么瞧着瞧着，她落实了心中的某个念头，而且不知不觉中，变得愈来愈强烈了。

　　言泽，我现在愿意把从前欠你的都还给你，只要我们，还能回到从前。

　　凌晨两点的便利店里，陈初禾没等来苏宴，等来的是陈紫晟。
　　陈紫晟风风火火推开门，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向冰箱里拿了瓶啤酒，然后去柜台结了账，最后才朝她这边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他拽开易拉罐，喝了口酒，面前透明玻璃上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陈初禾从他脸上，看不透他的心思，眨着眼瞅他：“苏宴呢？她不是去找你了吗？”
　　陈紫晟淡淡说：“我让人把她送回去了。”

　　陈初禾闭了嘴。
　　苏宴到现在也没回她消息，她不知道这两个人都发生了什么，所以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问。

　　陈紫晟从玻璃上注意到她一副欲言而又止的神情后，转过头去：“你瞅个屁呢？”

　　“我真要有嫂子了吗？”初禾突然盯着他认真问。
　　陈紫晟一愣，晃了晃啤酒瓶，喝了一大口：“有个屁！”

　　“那、那、那个朋友圈……？”
　　陈紫晟有点烦躁：“别人拿我手机整的，不是我发的。哎，我朋友圈都屏蔽咱爸妈、还有你了，怎么还被你看到了，还告到咱妈那里……”他又喝一大口。
　　“咱俩有共同好友啊。”
　　陈紫晟也不知道醉了还是没醉，想了想，说：“行吧，我回去再清理一下。”
　　“……”

　　初禾恍然想到正事，“那苏宴呢？！她跟你说了没……”她忽然停下，将后面的字都咽回去。
　　陈紫晟将酒磕到桌子上，沉默了会儿：“我跟她说了，我只把她当妹妹，跟你是一样的。”
　　“……”

　　这话说一出来，就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不用再问了。
　　陈初禾拿起面前的酸奶，沉默地喝着。
　　凌晨两点十分，兄妹坐在便利店窗边，沉默地各自想各自的事情。

　　本来晚上出来是来玩是来放松的，结果发生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儿，弄得陈紫晟心浮气躁，也不想再就今天的事情多跟她说什么了。
　　警告了几句下不为例就喊来了司机，先把她送回家去了。
　　初禾到了十二层，开门的时候，她先看了眼隔壁安安静静的大门，然后沉默着拿出钥匙，开门回家。

　　迷糊到到天刚蒙蒙亮，还不到六点钟，苏宴就哭唧唧打来电话了，听声音应该是一晚没睡着。
　　陈初禾拉开窗帘，一边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一边划着玻璃，还一边和苏宴交流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历程。
　　最后，苏宴哭唧唧地发出了灵魂拷问：“禾苗儿，你说，我还要继续追他吗？”

　　陈初禾哽住了。
　　若是她将自己代入，自己被暗恋许久的人拒绝了的局面，那她肯定二话不说就放弃了。可是一旦她把这个暗恋对象代入成了陈言泽，她又觉得，她是绝对不可能会放弃的。
　　所以这事儿，还是得分人分人再分人。

　　挣扎了会儿，陈初禾为难道：“这要看你自己吧。不过光单论陈紫晟这个人来说啊，我觉得你要不换个人吧，他……”
　　苏宴迫不及待大喊：“——为什么啊？！”
　　陈初禾倏然一叹。

　　陈紫晟这个人吧，他身边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太多了。
　　这么多年她见过的，认都认不过来。
　　这样到处留情的人，陈初禾不觉得他能好好谈个恋爱。
　　她骨子里就对陈紫晟就有种特别不信任的感觉，认为他在谈恋爱方面——不太靠谱。

　　苏宴却不这样想，低声喃喃道：“不是的，你哥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高中那会儿，他每次从国外回来给你带礼物的时候也都会给我带一份礼物，跟我说话的时候也都特别温柔，每次我有什么事情去找他帮忙，他也都会帮我……
　　“他这样的人要是有了女朋友，肯定会对她特别好特别好的……”

　　陈初禾皱着鼻子陷入思考。
　　苏宴不服气：“而且他那些朋友就只是朋友而已，又不是真的女朋友……我也有很多男性朋友啊。”
　　陈初禾无奈：“就知道跟你说不通，算了不说这个了。你快点儿去睡会觉儿去吧，一会不是还得去上班吗？”

　　等挂了电话，陈老板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手机上时间，眉心倏然一松。
　　她猛地一拉窗帘，在遮天蔽日的房间里，独自昏睡了过去。

　　-
　　翌日，落日时分。
　　远处一片火红，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翻卷着，熊熊燃烧。

　　陈言泽沿着江边跑步。
　　汗顺着脸颊低落，他看了眼运动手表上的数据，逐渐停下来。
　　他旁边吵闹哄哄的，不时传来大人小孩的各种吆喊声。

　　看到运动量已经完成了，陈言泽正欲回家，一抬头，却正好看到右前方不远处的柳树下，有一位姑娘正靠着树干吃烤串。
　　墨黑色的长发被江上的风吹散，风过，又老老实实落回到肩膀处。
　　她吃烤串吃得得一脸认真，余光好像还时不时朝他瞟过来。在注意到他在看她后，又装作没事儿人的样子收了回去。

　　陈言泽朝她走了过去。
　　走到跟前儿，看到她埋头苦吃，对着烤串都一脸倔得不行的样子，他忍不住笑意说：“很香？”

　　陈初禾抹抹嘴，点点头，大方地问：“你吃吗？”
　　陈言泽摇头。
　　陈初禾拎着烤串袋子的手失落地垂了下去。

　　陈言泽瞅见她强忍不开心的表情，轻咳了一声，低头望向她手中的袋子：“什么肉的？辣不辣？不辣就给我一串吧。”

　　陈初禾美滋滋地打开袋子，献宝似地拿了一串递给他：“牛肉，不辣，我特地给……不是，我其实不太能吃辣，所以特地让老板不放辣的，哈哈……”

　　陈言泽脑海里闪过去年在火锅店里见到她时，她吃的那份火锅底汤，红辣辣一片的油都浮在最上面。
　　他没说什么，沉默着接过肉串。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同一颗柳树底下，一同吹着江边的凉风，一起吃起了烤牛肉串。

　　江边的风拂过水面，吹起他额前的发丝，轻轻飘动，火烧云在他身后，他目望远方。
　　陈初禾偷瞧了他一眼，觉得此时此刻宛若身处梦境之中。
　　察觉到自己可能随时会被他发现，陈初禾又赶紧收回目光，低着头，脸红扑扑的，继续吃烤串。
　　不过，熟悉的人，熟悉的感觉，熟悉的体温就站在身旁，陈初禾无论如何也淡定不下来，很快耳根子后红成一片。

　　陈言泽想事情正想得出神，耳边突然响起她一声清冷冷的提问——“只吃一串，你能吃饱吗？”
　　陈言泽看到她表情还挺认真的，笑了笑：“我还能现在直接把这个当成饭吃啊？这不是你的吗，我稍微尝尝就行了。”

　　陈初禾咽了咽口水，认真看着他：“我的意思是说，我想请你吃饭。”
　　陈言泽稍愣，脸上浮现很明显的疑惑，他斟酌半响：“为什么？还是因为昨天的事儿？”

　　陈初禾抿抿唇，编不出其他理由，只好全当默认了。
　　陈初禾看着陈言泽忽然皱了下眉，似乎在想办法要婉拒她，她立刻又冷然开口：“你从前欠我的那二十块钱——我忽然觉得，它是时候该回来了。”
　　“……”

　　陈言泽奇怪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哭笑不得：“那我上个月要还给你的时候，你怎么非不要？”

　　“上个月？”陈初禾目光闪躲，声音支吾，“那次我主要是对你表达感谢的，要钱多不好……这回，你不是刚刚还吃了我一只烤串吗，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陈言泽譬如看外星人一样盯着她。
　　陈初禾依旧保持着理直气壮的样子。

　　静默片刻后，陈言泽无奈地抬起头，隔着条车水马龙的大道，朝对面那排大大小小的餐厅随意扫了眼，然后说：“那我来请吧，你选吧，去哪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