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依存》涟雪离寻

47、柠檬水

　　“调整呼吸，写下不管多少时间我会等你，相信，要相信，幸福它终将会越靠越近”
　　——郭静《爱情讯息》

　　邓语婷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接过了黎清欢递来的挎包和手机。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微凉的手指，那熟悉的触感让她心头猛地一颤，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

　　她迅速收回手，将东西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最后的屏障。她没有看黎清欢，只是侧过头，将视线牢牢锁在车窗外流动的霓虹和逐渐暗淡的晚霞上，声音干涩而平淡：

　　“谢谢。”

　　两个字，冰冷疏离，划清了界限。

　　黎清欢站在原地，扶着摇晃的扶手。

　　车窗外变换的光线透过玻璃，清晰地映照出邓语婷此刻的侧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睑低垂，浓密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未干的细小水珠，在光影下折射出脆弱的光芒。下唇被牙齿咬得微微发白，透着一股强撑的倔强和……深不见底的悲伤。

　　这副模样，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黎清欢的心口，泛起一阵细密的、带着酸楚的疼。

　　眼前这个失魂落魄、周身笼罩着阴郁悲伤的女孩，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那个扎着马尾辫、笑容灿烂、像个小太阳一样活力四射、纯真无畏的大学少女的影子？

　　时光仿佛在她身上抽走了所有的光热，只留下一具疲惫冰冷的躯壳……

　　黎清欢当然心疼。那种心疼，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心岸，带着迟来的钝痛和沉重的无力感。

　　她想说点什么，想擦掉她眼角的湿痕，想像机场送别时那样揉揉她的发顶……但理智牢牢地拽住了她，她太了解邓语婷此刻的状态了——像一颗被彻底引爆后又强行熄灭的地雷，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任何一丝她认为的“干扰”或“同情”，都可能再次引爆那绝望的废墟，造成更深的伤害。

　　邓语婷现在需要的，或许根本不是解释，即使解释了，她也听不进去，而是安静，是空间，是时间。

　　看着她那毫无生机的样子，黎清欢攥紧了口袋里原本想递出的纸巾。最终，她改变了主意。她松开纸巾，摸索着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小颗独立包装的柠檬糖

　　——那是警局后勤偶尔会发的小零食，提神用的，她自己不吃，却不知为何一直揣着。

　　她伸出手，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将那颗小小的、裹着透明糖纸的柠檬糖，轻轻放在了邓语婷紧握着手机和挎包的手背上。

　　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让邓语婷惊了一下，她猛地回过头，带着一丝被冒犯的警惕和茫然，看向黎清欢。

　　黎清欢迎上她的目光。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冷淡、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但她那双清冷的眼眸深处，却清晰地映着邓语婷苍白脆弱的脸，眼神里蕴含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无奈，有心疼，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克制……

　　她的声音不高，在嘈杂的车厢里却清晰地传入邓语婷耳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和的语调：

　　“给你吃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吃一颗吧。”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深深地看着邓语婷苍白的脸，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诀别的沉重和无奈：

　　“剩下的话…你，自己好好生活吧。”

　　——不是她不想关心，不是她不在意，是她不敢。

　　她太了解邓语婷此刻的状态，任何关于“误会”、“解释”、“小陈不是我对象”之类的话语，在她听来都只会是苍白无力的辩解，甚至是更深的侮辱和伤害。她听不进去，只会将她推得更远，伤得更深。

　　与其徒劳地解释，不如……给她一点微不足道的甜，然后，安静地退开，给她空间去舔舐伤口。

　　这或许是黎清欢此刻能想到的、最笨拙也最克制的“温柔”。

　　就在这时，公交车内的电子报站声清晰地响起：

　　“下一站，淮海西路，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黎清欢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她要去的地方到了。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邓语婷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包含了太多未说出口的情绪——有心疼，有无奈，有沉重的不舍，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尽全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声音简短而清晰：

　　“我走了，你…自己好好生活，好好照顾自己吧…”

　　话音落下，她不再犹豫，不再停留。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她利落地转身，挤开身边拥挤的人群，朝着后车门的方向走去，不再回头。

　　邓语婷呆呆地坐在座位上，目光追随着那个消失在人群中的黑色背影。掌心里，那颗小小的、带着黎清欢体温的糖果，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慌。

　　黎清欢最后那句“自己好好生活吧”，像冰冷的针，反复刺穿着她麻木的神经。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涌上鼻尖，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发热。

　　她死死咬住下唇，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只是用力地、几乎要将那颗糖捏碎般握紧了拳头。心，像是被泡在又酸又涩的柠檬水里，难受得无法呼吸……

　　﹉

　　公交车继续在拥堵的车流中缓慢前行。窗外的霓虹彻底亮起，将城市的夜晚装扮得流光溢彩，却照不进邓语婷冰冷的心房。

　　她疲惫地将额头重新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闭上眼睛，试图将黎清欢的身影和那颗恼人的糖果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她实在是太累了……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邓语婷烦躁地不想理会，但震动持续不断。她无奈地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妈妈”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沙哑，有气无力地：“喂……”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邓母温暖而带着一丝急切的声音：

　　“婷婷啊！是妈妈！你在哪儿呢？下班了吗？吃饭了没有？”

　　“嗯……在公交车上。刚下班。还没吃。”

　　邓母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儿声音里的不对劲。她心头一紧，但暂时压下了担忧，语气依旧温柔：

　　“哦，在车上啊？累坏了吧？声音怎么听着有点哑？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太累了？”

　　“还好……”

　　邓语婷依旧维持着那个简单的回答，试图蒙混过关。——她不想让妈妈担心，不想把自己这堆乱七八糟的感情问题带到家里去。

　　但邓母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这声“还好”里透出的勉强和低落，根本骗不了她。她沉默了两秒，没有继续追问工作，而是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雀跃和浓浓的关怀：

　　“婷婷啊，妈妈打电话来，是想提醒你，还有一个星期，就是你生日啦！”

　　“妈妈知道你在外面工作忙，回不来也没关系！我和你爸爸呀，在家里给你提前过啦！我们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和清蒸鲈鱼，就当替你庆祝了！”

　　她顿了顿，声音温柔而郑重，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也要将祝福送达：

　　“婷婷，妈妈和爸爸，祝你生日快乐！我们的小寿星，又长大一岁啦！要天天开心，健健康康的，知道吗？”

　　“生日快乐”四个字，像带着温度的阳光，猝不及防地穿透邓语婷心头的阴霾，轻轻拂过她冰冷的心弦。

　　她猛地一怔，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她竟然……把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在那些痛苦、纠结、自我怀疑的日子里，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合着迟来的委屈，瞬间冲上鼻尖，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发酸。

　　她连忙低下头，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只能发出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微弱的单音节

　　“嗯……”

　　邓母在电话那头，清晰地听到了女儿那一声压抑的哽咽。她的心揪得更紧了。女儿的情绪，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她强忍着心疼，声音放得更柔更软，像哄着小时候摔疼了的女儿：

　　“傻孩子，谢什么呀！跟妈妈还客气啥？”她顿了顿，语气充满了担忧

　　“婷婷，你跟妈妈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听你这声音，又哑又没精神的，肯定不只是工作累的。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跟妈妈说说？妈妈虽然可能帮不上大忙，但说出来心里也能好受点，是不是？”

　　听到这里，邓语婷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死死咬着下唇，把脸埋在臂弯里，闷闷地、带着倔强的哭腔说：

　　“没有，妈，我没事，就是工作太累了……”

　　“你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这样！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报喜不报忧！你以为爸爸妈妈是傻子，看不出来吗？你声音都这样了，还说没事！妈妈是过来人，你这状态，绝对不是简单的累！”

　　邓母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邓语婷心里那道紧闭的闸门。连日来的委屈、心碎、孤独、强撑的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再也无法伪装坚强，一直强忍的泪水汹涌滑落。她一手紧紧捂住嘴巴，仿佛想阻止泪水，也仿佛想遮住自己此刻的脆弱，声音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带着浓重的哭腔，终于说出了那句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妈…我，我想回家了……我好累，真的好累……”

　　“回家！想回家就立刻回来！傻孩子，累了就回来！天塌下来有爸爸妈妈给你顶着呢！回来跟妈妈说说心里话，跟你爸爸唠唠嗑，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啊？别一个人闷在外地硬扛！家永远是你的避风港，知不知道？”

　　邓母的声音带着心疼，却依旧努力传递着最坚实的力量：

　　“婷婷啊，累了就回来！回到爸爸妈妈身边来！咱们好好说说话，聊聊天，把心里的不痛快都倒出来！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别一个人闷在外地硬扛！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了？爸爸妈妈心疼啊！”

　　“人这一辈子，哪能事事都要求十全十美？累了，倦了，摔倒了，都没关系！家永远是你的避风港！爸爸妈妈永远是你的后盾！回来歇歇脚，充充电，等缓过来了，再出发也不迟啊！重要的是，别勉强自己，别跟自己过不去，知道吗？”

　　“反正啊，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着！你累了，烦了，想爸爸妈妈了，随时回来！想待多久待多久！爸爸妈妈永远不会怪你！我们只希望我们的宝贝女儿，能好好的，能开心一点，知道吗？”

　　“嗯……知道……”邓语婷用力吸了吸鼻子，将汹涌的泪意努力压下去。那颗被紧紧攥在手心的柠檬糖，硌得她掌心生疼，却又仿佛带着一丝奇异的、微弱的暖意。

　　她听着母亲絮絮叨叨却暖入心扉的话语，感受着那份无条件的、厚重的爱，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沙哑的、带着无尽依赖和委屈的回应：

　　“谢谢妈妈……”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温暖的星河，温柔地包裹着这辆摇晃前行的公交车。

　　——是的，家，永远是漂泊灵魂最终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