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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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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瘦伙计灰溜溜地被匆匆赶来的胖伙计搀扶着走了,一边扶着腰,一边不住地发出哀嚎。
熙攘的人群渐渐散去,宋扶光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心里异常舒坦。
眼前伸过来纤长白皙的手,手上还拿着一方绣着翠竹的帕子。
她抬头看向季长赢,面露不解之色。
“姑娘若不嫌弃的话,便先用这块帕子擦擦眼泪吧。”清冷的嗓音缓缓开口解释道。
季长赢端方地立在一旁,整个人被和熙的晨光笼罩着,微垂的长睫落到白皙的脸上,留下一道淡淡的阴影。
宋扶光看着沐浴在光里的美人,没忍住愣了下神。
她心里生出些莫名的惋惜:可惜这样的标致美人竟然不生在现代,不然单单凭着这么一张脸,必然能成为她收割电影票房的一大利器。
宋扶光心中轻叹口气,而后一手摸上脸,顿时感到指尖上一阵湿润的凉意。她便没推辞,神色自然地接过帕子,开口道了声谢。
“对了,姑娘后背还在渗血,恐怕得尽快处理。”
宋扶光经这么一提醒,只觉火辣辣的痛意顺着后背的脊骨一路窜上天灵盖,当即直冒眼泪星子,发出一道明显的“嘶”声。
她双眼含泪看向季长赢:“季大夫,有什么能立即止疼的药吗?”
季长赢思索片刻:“这里离我下榻处不远,你要不先随我过去?我今早倒是采了些药草,里面正好有一味药可止血止疼。”
宋扶光当即频频点头,以示同意。而后跟在季长赢身后,一路穿过闹市,到了附近的一处客舍。
这一路上,宋扶光简直在受刑,脸上直冒虚汗。
背上的伤口仿佛被千万根细针同时刺入,密密麻麻的疼痛如潮水般翻涌,一阵接着一阵。她甚至还能感觉到,背后鲜血顺着伤口缓缓渗出,将粗布衣裳紧紧黏在伤口上,哪怕她尽量放轻了动作,每次行动时,伤口还是被牵扯得生疼。那种又湿又黏的怪异触感,叫宋扶光感到浑身不自在。
季长赢将她表现尽收眼底,用轻柔的嗓音讲些他游历时的趣事,企图让她的注意力从疼痛中转移。
眼神也时刻注意着她脚下的步子,有时见她因疼痛而走的慢了些,他也跟着放缓了步伐。
不知是否是季长赢的故事移了心神的缘故,宋扶光竟觉背上火辣辣的痛楚缓了几分。
“……来时路过一处,不幸赶上城里瘟疫爆发,被封锁在城里。左右无事,便去城里辟出的药庐帮着配药。不过可惜的是,那场灾疫散播地极快,待我配出药方时,城里的人已是没了大半。”
说到这里,季长嬴眸色微黯。宋扶光听过此事,也是一阵唏嘘。
古代卫生条件差,稍有不慎,便会引起瘟疫大流行。可惜困于物质条件和理论基础,现有医疗水平不能一时间飞速提升,不过......改变人们的卫生观念倒是有点希望。想到这里,宋扶光隐隐冒出了个想法,便追着季长赢问的细了点。
季长赢思索片刻,从衣袖拿出卷书。他熟练地将其翻至一页,然后将其递给了宋扶光。
宋扶光将书接了过来,发现书上用着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写着一些药方及各种各样的病症。页脚处还配了一副得了疫病之人身上的样子。
看到图片的一瞬间,宋扶光霎时觉得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上喉头。她连忙把书移开,不敢再看下去了。
前世时,她因着体质好少有生病的时候,也因此很少去医院,没怎么见过真正重病的人。
就算是赶上疫情爆发的时候,因着她所在的国家各个方面都做到了位,故没真正见过如图上这么可怕的场景。
看完这画后,她唯一的念头只剩下了一句话:在古代瘟疫所到之处,那怕不是人间炼狱!
宋扶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又想起自己还生在古代一个底层农人家庭,要真赶上任何一场瘟疫,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没钱买药,没钱请人看病……这样带着极大不确定因素的生活,简直是可怕!难怪古代人平均寿命这么低——这样的医疗环境,又是底层百姓,可真是小病就治,大病就死。
季长赢虽是不知她脑海里的天马行空,但看着她惊恐的神色,还是温声安慰了一句:“这样的重大疫病几年也难遇着一回,姑娘莫要担心。”
宋扶光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勉强接受这声安慰。
客舍二楼,一个玄衣劲装的青年斜靠在窗边,怀中宝剑坠着兰花纹剑佩。许是困意上头,青年刚抬起的眼皮又垂了下去,身子轻轻摇晃,脑袋一点一点,但怀中抱着的剑始终没滑落半分。
迷糊间,木楼梯处传来一阵细碎声响,青年耳朵微动,分辨出是两个人的脚步声,沉着的眼皮倒没睁开,只是手上的剑换了个顺手的位置。
“吱呀”一声,经久失修的木门从外拉开,青年一下子从昏沉中睁开眼。待看见熟悉的身影后,身子顿时一松,又跟没骨头似得,懒懒靠回窗边。
“公子。”青年慢吞吞地抬起头,一手虚虚地冲季长赢摆了摆,算是打了个招呼。
走在前头的季长赢点点头,转身让出空位,等宋扶光进来。
宋扶光见屋内有人,移目看向季长赢,笑着摆了摆手:“季大夫,我就不进去了吧。伤药给我便好,我另找个地方换药,就不打扰了。”
季长赢看了眼青年,心下恍然:“是在下考虑欠佳。宋姑娘且在门外稍等片刻,我这就进屋拿药。”
倚在窗边的方瑞听到这段对话,眼睛立即警觉地张开。见自家公子身后果然跟着一个俏丽姑娘,眉头上挑,脑海里登时浮现出一大堆才子佳人,英雄救美的戏文故事。
自家公子平日里最是热衷岐黄之术,身侧甚少出现女子身影。又因外表一副清冷疏离,不好相处的模样,便是不开口拒绝,无形中便已拒人于千里之外。
哪像这回,不光身边跟了个灵动秀丽的姑娘,还一反常态地跟人家有说有笑。
当真是男大不中留啊。方瑞心中装模作样地长叹一番。
季长赢走进屋内,到窗前搭着的简陋木架上一阵挑拣,上面晒着今早采摘的草药。
方瑞从窗边走到他身侧,伸了个懒腰,看着俯下身子找草药的自家公子,挑眉道:“公子倒是精力充沛。天光未明便出去采药,还救了个受伤的姑娘回来。”
“对了,说到这姑娘,不知公子是在何处遇见,竟会受此重伤?”方瑞托着下巴,饶有趣味地在一旁打听,“方才我闻到阵浓重血腥味,那姑娘看上去可是伤的不轻哟。”
季长赢找到需要的草药,想了想,又从柜子上拿下一个小瓷瓶。瞥了眼打探消息的方瑞:“不过是贪婪小人作恶。”
言下之意是不想多聊。
但很可惜,方瑞想。
顺手帮忙他信,毕竟这事放季长赢身上那是司空见惯。可是,也没见你同哪个人有说有笑啊!
顶着方瑞审视的灼热眼神,季长赢只能将昨晚看皮影戏的事简单概括。
然而,方瑞可不关心他看不看戏,注意力全放在别的地方:自家公子很欣赏那位姑娘的才华。
方瑞眸光微动。忽地联想起昨夜公子归府时,已是三更,竟较他这个出去办事的回来还要迟些。
这么晚回来会做什么呢?
看戏看不到这么晚,除非他还有什么其他事。以自家公子的性格,方瑞果断推测他是去给人看病了。
至于那位病人八成是那姑娘的家人。
昨夜他就注意到季长赢衣摆上沾着小苍耳。这种小东西多长在田里。而这县里的田集中在南坡,那边靠着溪流,很适合播种。
越过南坡田地,则是一处小村庄。从那到县里来要走很长一段的田埂路,弯弯绕绕还狭窄,一着不慎就栽进旁边菜地里。那里的毒虫菜蛇可多着呢,大晚上漆黑一片,除非家里人犯了要命的急病,否则谁会折腾这么一趟到县里来。
至于急病的可能?方瑞表示不太可能。这么严重的病,不管救没救过来,回来都不会是那么一副平静的样子。
排除其他,可不就剩这么一种最大可能了。
一番推测,方瑞猜了个七七八八,但仍忍不住打趣自家公子:“英雄救美,一般来说都要搭上个一见钟情的后续。”
“打趣我便罢了,休在背后议论姑娘家的清誉。”季长赢淡淡道。
“得令。”方瑞一副嬉皮笑脸,打住这个话题。
又想起一事:“对了,夫人临行前不是交代你,送封信到那位手上?我看择日不如撞日,趁这会还清闲的时候,把此事了结。”
“也好。”季长赢顺手拿过桌上摆好的信,又见方瑞没跟上来,疑惑之余问了句:“你不一道去?”
须知方瑞年少时,正逢靖北之役。先王暴虐,如今当朝理政的那位君主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一路北上。其帐下虎将如云,可真正担得上“传奇”二字的,当属陛下那位义姐,一力横扫先王诸将的定北王。
定北王治军有方,曾以城中三千临时拼凑成的杂牌军队,在十万大军的威逼下,硬生生地坚守了五个月,后面甚至成功反杀。
三千对十万,什么概念?光从纸面战绩上来看,定北王军中的每一个人都要有至少一对三十的实力。更别提这支军队只是临时生拼硬凑起来的。也别说什么城池本身易守难攻。五个月受困城中,粮草问题都是一件大事!
在这样的困境下,城池没被攻破都是上天保佑。
要想获得胜利,专注战局五个月而不被逼疯的修养功夫,细心到毫发寸缕的策略安排,以及重中之重,对手下军队的调动能力绝对强到了极致。
此事一出,天下习武之人无不崇拜,定北王本人的治军策略更是被后辈奉为圭臬。
方瑞在京中听其故事长大,对她极其崇拜。及冠后,更是进了定北王一手创建的千骑卫。
如今难得有机会见到隐居的定北王,这人反倒不去了?人说叶公好龙,又或者是近乡情怯。但以方瑞的脸面修养功底,这样的事不太可能。
方瑞哀哀一叹,神色沧桑地说出拒绝原因:“不了,公务要紧。”
这命苦的话刚落下,一声天怒般的应景巨响,蓦地炸开在方瑞耳畔,雷声隆隆,震得这可怜人好一阵耳鸣。
紧接着,颈侧传来一阵阴冷的凉意,方瑞一面拭去雨水,一面往后看去。
视线落在一处,马夫紧握缰绳,竭力将马往檐下引。然而马却骇破了胆,四蹄抓地,任主人如何卖命拉扯也不肯挪步。
一人一马僵持不下,堵在本就不宽的街上,周遭行人倒了大霉,躲不及的雨把人淋了个透心凉,叫骂声此起彼伏。
方瑞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还是觉得寒意无孔不入:“这南方的天可真阴晴不定,一会眼看天气回暖,没一会又下起暴雨。”
“这叫我怎么出门啊!就不能好好配合,让我把上头交代的这堆公务处理好,然后顺利回京吗!”
对方瑞的冲天怨气,季长赢见怪不怪,只说了句“着了凉,我这药管够”,在方瑞如遭背叛的眼神下,抽了把油纸伞从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