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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洁世一·十 ...


  •   养一个小孩子与喂一只小动物之间,也许没有什么显著的差别。

      将便利店外送来的关东煮从纸盒倒进瓷碗里,拆掉签子的鱼丸和鸡蛋滚进浅褐色的汤汁,翻滚间散发出热腾腾的香气。
      我在偷梁换柱的不健康早餐中放了一根细长的铁勺,推到洁世一面前的桌子,他低头嗅过味道,又抬头看我盘子里的饭团,我说我不想吃关东煮。由于早餐晚于平常进食时间而饿得两眼发绿的男孩这才开始把飘浮和沉底的食材通通捞进嘴里,狼吞虎咽的同时鼓起的脸颊蹭上汤料,像许多吃起饭来连自身口腔的实际容量都顾不上的小动物。

      我养小孩远没有伊世到位。洁家永远有足量的新鲜食物和舒适明快的环境,对比之下,我家大白天也不拉开窗帘的客厅、只有隔夜速食的冰箱以及毫无人气的各个角落,荒凉得和不开张的写字楼没啥区别。
      面对这样的房子,洁世一却像是要开探神秘新世界,探头探脑、难掩兴奋地转了一圈又一圈。探险的成果显示,抽屉大都是空的,皮沙发是硬的,电视是没有信号的,只有我的床铺了床具可以滚来滚去;更别提玩具、零食、科普书,小孩子会喜欢的东西统统不存在。最有存在感的是那只儿童套餐赠送的毛绒小狗挂件,被我摆在衣柜顶层的衣帽格子里。
      反正我的杂物只要一格就能堆下,其余格子全是空的。

      洁世一踩上凳子,胳膊肘扒在层板上,将木板正中央的小狗捧到掌心。他检查它的衣服,抚摸它的头顶和耳朵,侧身问我:“这层只有它自己住吗?”

      他用了“住”这个字眼。我仰着头,突兀地感到面前的人真的十分脆弱。那是和因感官而受惊完全不同的,某种常规无比却又珍贵意义上的易碎。我不确定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是因为所有的小孩子都会有这样的阶段吗?
      但是幼儿园的大部分同学好像已经不再说类似的话了。儿童教育节奏整体提前的信息爆发时代,大家早就知道玩具只是玩具而已,即使不能理解也要先把意味着成熟的标签贴在身上。

      站在确保他掉下来也能接住的位置,我点点头:“独占一层楼。想干什么干什么,它是自由的。”

      洁世一有字面意义上一小箱的毛绒娃娃。他太喜欢足球了,所以这些动物造型的玩具并不常被动用。除了一只粉嫩虾仁造型的,据说从前常被他抱着睡。

      他看着我对他笑,问:“……只有自己住,它会不会感到孤单?”

      “我不知道呢。它还没有对我讲过想不想要朋友,睡觉冷不冷。”我建议他:“要不然小世给它画一床被子吧?”

      洁世一当真拿着纸笔开始考虑床和被子的选品。既然我家没有大小合适的玩具床,选择和式被褥更合适。他说着将铅笔打出的草稿勾线上色,花朵图案的被子被他画得边角饱满,枕头圆滚滚的。我剪下纸做的床品,给小狗仔细包好,感觉自己像《小王子》里恳求飞行员给自己画羊来养的那个小孩儿——区别是我的飞行员画技出色态度良好,他甚至会非纯黑色勾线效果更佳的画法。我一次就能拥有一只身体健康外形健美、不必藏在箱子里的羊。

      见我盯着他手里的画笔看,洁世一用笔杆末端戳了下脸:“怎么啦?”

      于是我的狗又添了几床备用被子,我也得到了云朵般的纸绵羊、毛发橘红的纸狐狸和一枝罩在玻璃中的纸玫瑰。
      我得意洋洋地把它们装进透明文件夹,和盖好被的狗一起放回衣帽格。我远远算不上一个王子,可小王子都不会有我这种待遇。他只能在狐狸和玫瑰之间选择一个陪伴。

      爬下椅子时,洁世一还在画着什么。我凑过去,发现是一条蛇,花纹和我第一次抓到的那条很像,还没有上色。他抽了一根浅绿色的马克笔,比划着选择下笔的位置。
      他应该是知道《小王子》的故事。我也不讨厌蛇。我问他:“它也是给我的吗?”

      洁世一边上色边摇头,语气笃定非常:“不是的。我要把它带走。”

      好吧。他不怕就行。

      在卧室里又一起看了一会儿他带来的漫画书,很快到了午饭时间。

      无法保证洁世一吃隔夜速食会不会拉肚子,冰箱里他能吃的只有吐司,我们要在中午吃经典的早餐配置了。但是我家没有吐司机,再精心摆盘,微波炉热过的吐司依然萎靡地缩成一团,模样和勾人食欲搭不上边。我做了几片涂满炼乳的盖住面包片憔悴的脸色,又死马当活马医地用番茄酱挤了几片带着勉强能称为艺术的乱线做美化,最后决定煎几个鸡蛋当配菜。

      伊世给洁世一的行李里塞了一些简单的食材,包括熟鸡蛋、生鸡蛋、生菜、单独包装的熟食香肠和鸡腿。我们俩上午光顾着玩和聊天,完全忘了要检查他的背包里有什么。

      现在我用板凳站在灶台边,拿出鸡蛋和煎锅。
      首次下厨挑战:煎出形状完美的太阳蛋。

      洗鸡蛋、擦干鸡蛋、热锅、倒油、磕开蛋壳、放盐的同时注意着火候翻面。煎鸡蛋本身的步骤非常简单,然而我的短胳膊翻铲子都费劲,没有散黄就算成功。最后崩进碎蛋壳又戳破了蛋黄的苦命蛋进了我的盘子,两个确定熟透的奇形怪状成功品给他吃。
      注意到区别的洁世一开始瞄我盘子里的东西。

      “蛋壳可以补钙。”我给出解释,“这样我就能很快长高了。”

      午饭后必须要做家务了,不然以我的速度做不完。我让洁世一看电脑上的足球视频自己歇一会儿,但他坚持跟着我团团转。
      影响做家务的两大物理因素:身高与力量。力量我勉强过关,身高部分只能靠小凳子的弥补,我做家务时相当于塑料凳的搬运工。今天有洁世一主动顶替这份工作,他双手端着凳子走路的样子与电影里练习直立的小熊相似,亦步亦趋地走在身后。

      收衣服,晾衣服,洗衣服。清理平面和地板,简单地整理弄乱的杂物。
      洁世一在旁边接过衣服扔进衣娄,洁世一把湿衣服一件件打开递给我,洁世一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洁世一帮我擦了桌子和流理台的另一半以及二楼的部分地板,给浴室痛风,做初步的垃圾分类。他学东西不算慢,但我们边说话边做,到结束已经快三个小时过去了。洁世一原本想做完后拉我在院子里玩球,现在躺在我家他并不喜欢的沙发上,累得快要睡着。

      他全程一句不曾抱怨,帮我全部做完了。现在坚持着没有闭上眼睛,是因为我在客厅里空旷的位置练习颠足球。颠球里的学问大得很,洁世一睡眼朦胧地看得非常认真:“知夏,踢腿再抬高点,踢的时候站着的腿要弯一些……”
      按照他说的,我反复踢起再用手接住。颠了有二三十个,球体还是转得厉害,洁世一说最好的练习状态是球踢起来是稳定的。我转头想问问他还有什么建议,发现他已经蜷缩着睡着了。

      洁世一的刘海顺滑而厚重,趴在沙发扶手上时自然挡住一边的眼睛,只看得到另一侧微微颤抖的睫毛。他睡得呼吸绵长,被梳了半天头发也醒不过来。
      家里没有薄毯,我给他盖了件厚外套,出门扔掉当天可以扔的垃圾,带回作为晚饭的炒面面包和一袋雪糕。洁世一依然没醒,睡到换了个姿势。他从扶手上滑了下来,外套被他团进怀里搂着,一只袖子盖在脸上。男孩衣服的下摆掀了上去,露出柔软的肚皮。我拉好他的衣服,拆了根雪糕,没什么教养地坐在茶几的台面上吃。

      客厅的窗帘在他进门后已经拉开了,接近傍晚的日光穿过玻璃,给墙壁打上令人昏昏欲睡的浅黄色。甜美的奶油香气随着冰晶融化在舌根,门牙咬着边缘一用力就是一下清爽的咔嗤声,只是含在嘴里太久有点寒牙。我心不在焉地舔了两口,看男孩薄薄的眼缓慢地睁开来。
      “好甜啊……”他含糊地问,吐字都要黏成柔软一团,“……知夏?我睡着了吗?”

      “只是一小会儿而已。”我回答。
      “饿吗?我买好晚饭了。”

      “不是说……吃鸡腿么……”
      他好像还在睡着前的记忆里艰难挣扎。

      我把雪糕塞到他脸前:“你太累了,饿的话我喂你吃?还有雪糕,要来一根么?”

      洁世一努力睁大没有焦距的眼睛,洁世一点头又摇头。我怀疑他是不是又要睡过去的同时,他探过肩膀,咔嗤一声沿着我啃的边缘在雪糕上咬了一口,迷迷糊糊地在嘴里抿开,露出极度满足的、梦游般的笑容。
      “知夏。真好吃。”他囫囵地感叹。

      “……”我举起雪糕看了看出自于他牙齿的咬痕,纠正道:“是‘雪糕好吃’。”
      听说人肉是酸的,我肯定不好吃。

      一人吃半根,少吃点冰胃的也好。我举着剩下的部分在他嘴边,洁世一咬了几口又困得张不开嘴,他一只手拽过我的前臂去沿着雪糕边缘舔食逐渐融化的奶液,舌尖一下下伸出来像是从悬挂水壶里喝水的仓鼠。但他舔的位置越来越不准确,几次差点把雪糕棍直直地戳到鼻子里去,我来回地调整手腕的角度和位置避开,怀疑他已经是靠嗅觉而不是视觉在进食了。最后他叼着空掉的木棍吮吸了几下,又半咬住我捏着它的手指。
      手上确实滴了不少融化的奶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愿意吃那就吃好了。我拿开不剩什么的木棍,张开指关节给他含舐那些粘腻的糖水,他来来回回地顺着最长的流淌痕迹吸到手腕的位置,脸上还沾着蹭到的几道奶油就要躺回去接着睡。出于礼尚往来的原则,主要是懒得再去拿毛巾,我顺手拉过他的肩膀舔干净才放他倒下,转身把木棍扔进垃圾桶。

      炒面面包,给他留两个够吃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洁世一·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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