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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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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一句一伤
雨后初晴的黄昏,空气中夹杂着些许湿气,冷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可歆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轻烟般的暮色独自出神,郎毅峰坐在书桌前正埋头写着可歆布置给他的课业。
可歆转回头看着郎毅峰灯下认真学习的模样,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自从那天她给他上了一课,他就突然变得听话懂事起来,每天都非常积极的学习,还能按时完成课业,并且对可歆也愈加地尊重起来。
玉嫂和翠儿也逐渐和可歆熟络起来,不再像她初到时那般生疏,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当然,还有郎峂。
想起那晚他们相拥的情形,她仍然会忍不住地脸红心跳。在那样美的月色下,在他温暖宽厚的怀抱中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幸福。
是的,幸福。
听上去是那么地遥远,幸福对于她来说是多么的遥不可及,似乎都已经不记得幸福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那一晚,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幸福,仿佛长了透明翅膀的精灵飞舞盘旋在她上空,一伸手就可以触及。
可是,自从那晚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他。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接到急令赶赴南京去了,这一去又是差不多一个星期,杳无音讯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算起来她到郎府已经快一个月了,却匆匆只见过郎峂几面,而且每一次都是那么的狼狈,怎么样才能融入他的生活呢?
如此这般下去,怎么才能帮到“他”,又如何向那个“他”交代呢?
可歆叹息着放下手中的书,望着桌上那淡黄色的台灯发呆。欧式抽纱台灯的灯罩上挂着一圈绒坠,绒绒的小球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地晃动着,似她那无根的心。
“嘀嘀——!”窗外传来两声车鸣,惊飞了一群停在树上的鸟儿。
“是父亲回来了!”郎毅峰高兴地一下子从凳子里跳了下来,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可歆。
可歆知道他是想去迎接朗峂,毕竟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见到父亲了。她暖暖地笑着,说:“去吧。”
郎毅峰欢呼了一声,扔掉了手中的笔,雀跃着跑了出去。可歆站起身整理着桌上零乱的纸,她的心里虽然很急,但却更是慌乱。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在经历了那样美丽的夜晚之后,她觉得脸上似有团火在烧,她不能这样脸红心跳地去见他,那样定会被他识破的。
可歆稳了稳心神,捡了郎毅峰最近的几份课业准备带给郎峂看,总算找到了点见他的理由。
“父亲。”走廊里传来楼下郎毅峰清脆的叫声,“老师这几日每晚都会给我讲《三国演义》,这个故事真的是太有趣了。老师说,书馆里有《三国》的连环画卖,父亲,可以让老师带我去买吗?求求你了……”郎毅峰响亮的童声夹杂着坚硬的皮鞋踩在地板上杂乱的声音渐行渐远了。
可歆微笑着关好门,快走了几步走,她真的好想他,好想见到他那双黑亮的眼和那温暖人心的笑容。
她刚刚走到楼梯转角处却猝不及防地迎面撞上一个人。她本就瘦弱又因走得较急,所以被撞得险些跌倒。幸亏被对面的人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了,才没有被撞倒。
一双有力的大手僵硬地扶着可歆,肩臂处传来突兀的灼热,陌生男子的热力与气息令她窘得羞红了脸,心脏也被刚刚的跌撞惊吓得嘭嘭乱跳。
她快速挣脱出来,不动声色地退开几步,抬起头刚想说声对不起,却瞬间被钉在了那里。
宋——铭——远?!
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铭远哥!虽然他穿着一身突兀的军装,带着□□而大檐的军帽,但是那张早已刻在记忆深处的脸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看错的!
她呆若木鸡地望着他,手中紧握的书也无声地跌落在地上,“噹——!”的一声散了一地。
原本慌乱的心突然间骤停了,脑海中一片空白,血液瞬间都凝结了,无法思考、不能思考。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人、那个曾深爱她的人、那个曾令她生不如死的人、那个在几年前就已经被汪伪政府枪决了的人,此刻,居然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是鬼魂吗?是他来看她来了?如此熟悉的面孔、如此亲切的感觉、如此真实的他竟然能够又一次这么近的站在她的面前,那些过往、那些岁月、那些苦涩、那些深埋在心底的疼有如海啸中的滔天巨浪般被无情地翻起,将她彻底的掩埋。
耳中轰隆隆的像是有火车驶过,而她的心也如被火车碾过一般的痛,痛的她一口气喘不上来,眼前一片黑茫。她失了力气,跌靠着一旁的墙壁,墙面冰冷的感觉令她有了一丝醒觉。
难道他没有死?难道他还活着?!
这个念头仿佛黑夜中燃起了一线光明,使她如溺水的人凭空抓到了浮萍一般有了一丝希冀。
她有一丝恍惚,刚刚抬起头的瞬间似乎看到他的眼中瞬间骤缩的瞳仁中闪过一丝惊喜,不过刹那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被一种刻意的冷峻和提防取代了,仿佛刚刚只是她看花了眼亦或是她的幻觉而已。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站在面前的那个人,可是,那个曾经如此熟悉的脸此刻却冷冷地望向自己。他的眼中不见一丝往日的深情,有的只是冰冷和疑惑。那紧锁的眉头、紧抿的唇还有那犀利的目光一寸寸将她的心冰封。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痛,当年亲人离去时她虽然痛不欲生却仍然还有他,而今呢,她什么都没有了,他却站在自己的面前如此的冷漠。
周暻铭站在可歆面前,心里像打翻了一锅热油,嘶嘶剌剌焦灼般地痛,那难以言喻的灼痛伴着苦涩滋味令他感到窒息。
“姚姚、姚姚……”他的心里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可是又一遍、一遍被他生生吞回去、压在心底。
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在经过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之后,在这种艰险危难的时刻,在如此晦暗不明的境地,叫他以何面目去面对她?
他多么想告诉她,他还活着,多么想把她拥入怀中,可是,不行!绝对不能让她认出他来!不能告诉他当年的不告而别、当年背弃她的真相,更不能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和肩负的任务,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她知道他的“海底”,知道他所有的底细,如果暴露了身份,那么连累的将不仅仅是她一个人。
一连串儿的问题在周暻铭的脑中快速的旋转着,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去面对她?怎么才能化解这个危机?他必须快速地想出应对的办法。
他勉力压下心中所有的驿动,吞下胸中酸涩的苦痛,咬紧牙关不停地告诉自己:“不是她,不是她,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姚姚。”
这一刻,他是第一次把她当作陌生的敌人来对待,甚至把她的出现视为危险和障碍。也许他也没有意识到,在这一刻,他已经又一次把她推向了深渊。
他强作镇定地站在她的面前,沉下脸来,用犀利地目光上下打量她,用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质问她:“你是谁?”
可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中尽是绝望与痛心,刚刚重新燃起的那一点点小小的希望被无情的摧毁。“你”、“是”、“谁”,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生生将她重又打入那无边的冰冷与黑暗。
他居然问她是谁?他居然从来不曾认识过她?!
原来,不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可歆闭上眼,无力地低下头去,一滴晶莹的泪顺着脸庞滚落,滴落在她烟紫色的绣花鞋面上,崩裂出无数的碎瓣儿,一如她那破碎的心。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娶姚姚做媳妇儿!”
“我会把天下打下来送给姚姚!”
……
耳边又一次响起那个坚定的、带着一点稚气的清脆声音,那个曾盼着她长大、陪着她成长、曾给了她无限幸福的人啊,再也找回不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她心里,他不仅仅是昔日的恋人,更是她最后仅存的亲人,却生生地从她身边被夺走。她想起那黑色的诰文,想起那荒芜人际的旷野上回响的枪声,想起那乱坟岗上一滩殷红的血……
她心里最深处那道伤疤又一次被无情的揭开,仿佛被一只手用力拧着,撕裂般的痛令她连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空,她顺着墙壁跌坐在地上,似断了线的人偶一般了无生气。
周暻铭看着可歆滑落在地上,心痛得无以复加,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想去扶她,却生生顿住脚步,抬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握成拳,任那指尖刺痛掌心,却不抵那心中所痛的千万分之一。他涩涩地叫了一声:“小姐……”
他,问她——“你是谁?”
他,叫她——“小姐”!
字字如刀,插在她的心上,一句一伤,鞭笞着她那早已破碎不堪的心。
她坐在那里,眼中一片茫然,那目光望着像是没有聚焦一般落在某个虚空未明的地方。走廊上远远地有一盏灯亮着,透着淡黄色的光,却仍照不亮她心底的黑暗。
良久之后,可歆扶着墙慢慢地从地上爬起。走廊里的一切都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晕眼花。她踉跄了一步,差点跌倒。他却没有再上前扶她。
她没有再去看他一眼,不想再看、不忍再看、不能再看。既然不认她,既然不是他,再看也是伤、再看徒留的亦只是痛。
周暻铭顿在原地,只能握紧双拳默默地看着可歆扶着墙壁慢慢地走远,却不敢、更不能上前去扶她。那个曾经被他视为生命的人啊,正一步一步远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