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隔岸 ...
-
“怎么了？”赭桐微微转头，看向在海岸线上停住脚步的鸢白。
鸢白似乎向某个方向看了一会，随后收回目光，仿佛无事发生地上了岸。
“休息一会，再去吃东西？”赭桐几百年没露宿过野外，现在浑身上下充满不适应的酸疼，她少见地在前面走，生怕鸢白看出她被天思带去见了某个姓叶的家伙。
可鸢白好像没空注意这件事，他的思绪被那座祭坛上久违的访客所扰，是桐让他们去的吗？她已经有所察觉了吗？
……
“桐。”
“嗯？”
“牵着我。”
“……哦。”
赭桐一转身，差点和身后的人撞上，两人的手交握，仿佛某种神秘的仪式，赭桐呼吸有点不顺：“这、这样行吗？”
她感觉自己被鸢白轻轻握了一下，像是在确认她仍然在自己身边。
“可以。”
“你累了吗？”赭桐一边走，头低着装鸵鸟，一边问。
“有点。”
“下次他们就该找龙王了。”
鸢白轻笑：“是啊，多亏使者大人。”
赭桐不好意思地没说话。说起来，鸢白是怎么听到遥远岛屿上的祈愿的呢？
“你还有其它使者吗？”
“只有信使。”
“不会是你经常在阳台喂的那些小虫小鸟吧……”
“……”
赭桐没想到自己竟一言中的。
她自顾自遐想了一番，觉得鸢白有点像童话故事里某个神秘国度的……算了。看来他的信徒遍布各种生灵。
到了房间门前，一路上都若有所思的鸢白忽然开口：“桐，你可以像一直这样直接问我。”
不需要求助别人……让他们来挖掘他的秘密。
赭桐一愣，随后惊讶：“真的可以吗？”
她的神情不似作伪，鸢白没想到这次这么顺利，“嗯。”
“那你……可以告诉我，”赭桐把鸢白拉进房门，让他靠在了门板上，悄悄地在他耳边说，“你打牌这么厉害，真的是靠运气的吗？”
“……”
“……？”
两人双目对视，赭桐没看懂鸢白的眼神里是不是有点危险的暗，总之，他的心情看起来有点划向了深不可测的区间。
“你很想知道？”鸢白缓缓问。
赭桐没说出口，她觉得他轻易赢牌的时候，像是个白衣翩翩的暴徒，她说：“师傅，我想学这个。”
熟悉的称呼……只是从前，他只分一缕没有视觉的神识去她身边，从没亲眼见过她仰望的目光。鸢白眼神微垂，欲言又止。
“好，我教你。”
……
“……你又输了……”
“不，我觉得，是你……”你教得有问题。
光线暗得欲盖弥彰，白色褶皱堆叠，床上一团混乱。被用来教学的骰子和纸牌散乱一地，赭桐无力地抓住床沿，半张脸埋在枕头里，试图假装没有看见自己又一次败北的结局。
试问，她能从这种被碾压的对决里学到什么？
为什么某白教人的方法还是如此简单直接……惩罚还搞升级？
……手指带着温度划过她的背后，抚摸过那具带着陈旧伤痕的身体，其实仙躯留不下太多的印记，可那些细小的重组在鸢白眼中无所遁形，于是，他可以完整地看出那些伤口曾经的印记。
那是她跌宕起伏的六千年，流离失所的六千年。是命树上节外生枝的劫难，本不该经历的一切。
他们之前很少在白天。而赭桐又总是遮掩。她不想说，而他又不想冒犯。这次，妥协的是桐。
其实如果他想，可以从中推算出她的每一件旧事，但那样太不好，于是，能洞察一切的目光变成了轻轻落下的吻。
相融变成了温度，化在彼此心间，假装黏合。即使他们都知道，离真正的靠近还有很远很远。
昏昏沉沉中，赭桐听到鸢白问：
“……还要继续教么？”
“要。”即使不太清醒，赭桐还是答得很快，心想，我要赢你。
“那你要早点……”
早点……什么？
赭桐还没疑问出声，吻就落在她的眼皮。而现在的情况是一旦闭上，就很难再思考什么。
鸢白注视她的样子，如果过去他曾亲眼见到她，是不是能在现在做的更好？他很想被她拉入那个谁都无法改变、只能不断向前的进程，可自始至终，她从没向他透露过一字，他能做的只有隔岸观火。
桐……早点走完这条漫长而难以言说的坎路。从虚假的幻境中醒来，穿过命运的阴霾，从重重遮挡中找出唯一的真相……来到不再被言语限制的位置，支配自己的使命，来到他的身边。
“如果这是个玩笑，真是一点都不好笑……”叶青野失魂落魄地说。
半天，足够一人一龙把这个人工祭坛走完，而即使是叶青野这样的圈外人，也能感觉出这个地方的恐怖。
难怪宿家能派出那样恶心的东西去追杀他，赭桐说那原本是人，那这个祭坛曾经有多少人？为什么挖开保护层，每一寸土地都是用那种黑色物质构造？
他们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召唤出了什么？
叶青野坐在水潭边，也不在意旁边被挖开的黑色尘土，喃喃道：“回来的那个决不可能是鸢乐。”
圣地山神不可能从这种祭坛中临世，除非他疯了。
天川虽然理解这个地方的邪恶，但不理解主人为何如此笃定：“接受生魂献祭也不是什么罕见事。”
“鸢乐……”叶青野头疼，捂住额角，“我不记得具体，但我感觉这地方跟他脾性不合，而且这里都是水，信徒不可能连这都搞不清，神也不会从不喜欢的介质里醒来。”
两人都沉默许久。
“天川，”叶青野语气飘忽，听起来有点低落，“我突然，感觉我们不该来……”
天川因叶青野的情绪不佳而不自觉坐立难安：“……您为什么这样想？”
“你看，我这辈子是个凡人。”叶青野耸肩，说，“我肯定曾经做出过决定，不该管这些事。”
但有些事是就算决定了也没办法的。
是他摇摆不定，居心不良，太过软弱。
“你说……我要告诉她吗？”叶青野望着天边，这里的天很安静，像是虚假的。他也希望今天遇到的是一场梦。
鸢乐不是鸢乐……不提那些危险的大事，桐这段感情算是什么？
天川没有回答。良久，才说：“您应该跟她谈谈……至少，把关于元家的那部分告诉她。”
“嗯……你说的对。”
她不该生活在骗局里，可他隐隐心存疑惑，莫名感觉自己踏在一条似乎被谁安排好的路上。
……为什么他和天川从始至终，没被人发现呢？他们找寻那里的技术并不高明，而且，本身抱着的就是即使被发现了又能怎么样，谁还能动他叶少爷的心思。
那晚，可能是太累了，叶青野做了一个梦。
关于过去的梦。
某天，赭桐看见了他的原身。
十一条毛茸茸狐尾在广袤大地上晃来晃去，像是巨大的山岭，赭桐仰头许久，问他：“有没有能将人变成动物的法术？”
叶青野见她在，就变回人形，躺在一颗“仙风道骨”的老树树梢上，瞥她一眼，懒散道：“你跟哪个凡人结仇？”
赭桐一愣：“哦，我是说有没有能把仙变成动物的法术……”飞升那么多天，仍然不记得她不再是人了。
叶青野看见梦里的自己弯起眼笑，尖牙露出来一点，显得有点不怀好意，“有啊，可是我只会把仙变成狐狸的法术，不会其他的。”
赭桐全然相信他的话，喜道：“好，那就这个。”
那时的叶青野见她一副傻样子，撇开眼睛哼了一声，懒洋洋抬手念了个决。
赭桐回过神，已经变成了一只小狐狸。也有毛茸茸的尾巴，虽然只有一条。
叶青野：“只要你不被识破真身，这个法术就不会解除，永远做只毛狐狸。”
在梦中的叶青野回想自己的本意，应当是吓唬赭桐，让她不要那么随意就信任别人给她施法。
但赭桐完全没听出来，以为他的意思是这个法术不容易被破解。
于是夸他：“好厉害。”
变成了一串狐狸的叫声。
叶青野抬爪子摁了小狐狸的头一下，那只火红色的小家伙没什么重量，被揉了一爪子，就倒到草地上打了个滚。
“噗。”
那时的叶青野笑了。
做梦的叶青野也笑了。
叶青野重新恢复原型，变成大红狐狸，遮天蔽日，赭桐看起来没有他的一根毛发大，像他带的幼崽。
“既然你变成了狐狸，那就要做狐狸该做的事。”
赭桐：“什么？”
看在叶青野满足了她变毛茸茸的愿望，她还是假装很期待地看向他。
她肯定觉得他一定也不知道怎么当狐狸，毕竟她知道他出生后就只知道跑着玩和睡觉，不知不觉就天地初分了，后来做了要面子的魔尊，自然不会如野狐狸一样活动。
但叶青野没有带赭桐去做一些古怪的活动，比如闯进某仙府打碎一地收藏，“误入”某灵泉把水里泡得全是毛，或者跟睡得好好的的凶兽斗殴……
他把她带去人间的清泉，人迹罕见，水很甜，赭桐在里面扑腾得很欢，好像真的有了兽性。
他的身躯比这座小山还大，高高地盘卧在清泉边，他狭长的兽眼眯着看着小狐狸，伸出一条尾巴陪她玩。
玩过水，两狐又走进大地深处的森林，玩最原始的捕猎游戏，赭桐不太会用自己尖锐的爪子，也跑得不快。于是叶青野跑起来，让她跟着他，学四条腿的步伐。
那时，叶青野没想什么，他不知道跟在身后的赭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觉得好像他的毛发卷起的风都变得不一样，有种万古宏重的气息，赭桐想，传说中他的奔跑拉开了天地序幕，他的眼睛一闭一睁就改换了千亿年，或许是真的。
夕阳时分，他们累了，躺在原野看日落。
赭桐如实说：
“我好像你带的小孩。”
叶青野变回人形，躺在她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她背上的毛。修长的指节顺着皮毛插进去贴到皮肤的感觉，令每一只狐狸都会舒服得呼噜。
“唔？”叶青野说，“你这都发现了？”
“……”
赭桐不想搭理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走了，估计是打算随便找片浮云趴着睡一会。
叶青野偏着头看她离开，每次她走的时候，他都不会留她，所以他们的分别总是很容易。
……
醒来时，叶青野觉得不太畅快。
可他知道，那就是真实的、曾经发生过的事。
直到如今，两人的相处方式还是那样，分别得很容易。一个不会说，一个不会问。
桐，我们聊聊吧。他发消息过去。
好。过了半小时，她回复说。
那不是他的小狐狸。叶青野放下手机，用手臂挡住眼睛，深深地呼吸。
但至少，不能成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的，他愤闷地想。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隔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