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愫篇》半生有雨

5、秦愫篇05

　　05
　　秦愫本以为，蓝忘机跟魏无羡就算还没告白，关系也会比旁人紧密很多。但她没想到，此时的蓝忘机，跟魏无羡简直是完全“不熟”。
　　她在蓝忘机的协助下，神鬼不觉的从乐陵秦氏来接她的队伍中逃走，马不停蹄从兰陵地界赶到夷陵，已经两天了。
　　蓝忘机请她们在客栈隐藏行踪，自己去联络魏无羡。但两天过去，一直都是“没有见到”。
　　秦愫好奇，“魏无羡不在乱葬岗吗？他没有收到你的传讯？”
　　蓝忘机默然片刻，道：“我未曾与他传讯。”
　　秦愫不解。
　　蓝忘机垂下了睫毛，“他这两天没下山。”
　　哦……所以……难道……蓝忘机现在和魏无羡的联系方式，还属于特别原始的……守株待兔？
　　他就那么单恋的彻底！！！
　　想到蓝忘机要在十几年后才能得偿所愿，秦愫简直有那么一点同情。
　　不过眼前不是操心别人恋情的时候，秦愫更关心的是，“那我们怎么办？”
　　蓝忘机道：“等。”
　　秦愫简直无语。
　　竹月听着他们讨论，虽知不该随便插话，还是忍不住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魏公子一直不下山怎么办？”
　　蓝忘机道：“他会下山的。”
　　是的，魏无羡不可能永不下山，总会出来夜猎或者做其他事。最不济，他们再等几天，等金子轩派人来下请帖了，总能跟乱葬岗搭上话。
　　但那就很难不引起别人注意了。
　　秦愫内心翻了个白眼。她发现自己这种不够礼貌不够淑女的心理动作越来越多了。
　　不过，跟做事一板一眼的蓝忘机比起来，秦愫觉得自己简直思维灵活的可怕。
　　“含光君，我是说……就算你没有和魏公子有固定的联络方式，但……我们是不是可以发个信号试试？”
　　“传讯烟花？”
　　“是呀！如果魏公子看到乱葬岗下有蓝氏的烟花信号，有没有可能，会下来一探究竟？”
　　“……”蓝忘机很认真的思考片刻，道：“蓝氏讯号太过招摇，不妥。”
　　那倒也是。姑苏蓝氏的传讯烟花出现在乱葬岗附近，绝对会引发些许关注。这对只想低调的秦愫来说并无益处。
　　难道只能干等了？
　　幸好，她没有一直干等下去。
　　第二天，蓝忘机如常出门，秦愫闷在房中看书，不到中午，就听窗边的竹月叫她，“小姐小姐，魏公子来了！”
　　竹月陪着秦愫出席过清谈会，见过魏无羡一两次，记忆深刻。此刻，她激动的不停招手，还有余裕感叹，“魏公子风采依旧，更胜去年！一点都不像什么魔头嘛！”
　　秦愫闻言推窗，却只见到一角黑袍消失在客栈门框里。
　　片刻后，走廊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有人道：“蓝湛，你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把琴音聚成一线，传到乱葬岗上来？最绝的是能控制范围，别的方向都听不到。这也是你们蓝氏绝学？”
　　正是魏无羡。
　　只听蓝忘机道：“我也是受人启发。”
　　魏无羡很有兴趣，“哦？”
　　蓝忘机道：“就是要见你之人。”
　　秦愫听到这里，深觉蓝忘机靠得住。自己不过是提出了使用烟花讯号的建议，蓝忘机就能举一反三想到用琴音来联络。可见他绝非古板而不知变通之人。不但智商靠谱，并且能力足够，自己没压错宝！
　　很快，传来敲门声，“秦姑娘？”
　　房门开处，秦愫竹月齐齐一礼，“魏公子。”
　　“！？”魏无羡一愣，还了礼笑道：“蓝湛，你那么严肃地说有人要见我，结果……居然是两位姑娘！”
　　竹月给他们斟上茶，就到门外守着了。秦愫窥他神色，显然没认出自己来，于是自我介绍，“我叫秦愫，出身……乐陵秦氏。”
　　魏无羡顿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了，“秦姑娘？”
　　秦愫道：“是我。”
　　魏无羡回头看了蓝忘机一眼，靠过去低声道：“这些天修真界传的沸沸扬扬，都说那个金光瑶的未婚妻悔婚逃走了，真没想到啊，居然是蓝二公子你……”
　　蓝忘机道：“魏婴，休得妄言！”
　　秦愫急忙撇清，“魏公子，此事跟含光君无关！”
　　他两人同时开口，一个严肃一个急切，魏无羡调侃的神色便淡去了，他看向秦愫，开门见山道：“秦姑娘，据说你知道金子勋设计害我，还危及江姑娘性命，到底怎么回事，可否详细告知？”
　　秦愫见他问起正事，当下打起精神，娓娓道来，“魏公子，我的身份你已知道。我们乐陵秦氏一直依附兰陵金氏，向来交好。两年前，我因蒙金光瑶相救，对其倾心，直到今年两家定下婚约。我一直以为，他是值得我倾心爱慕的良人，谁知……”想起前世里被碧草告知真相时的难以置信、想起后来被金光瑶制服逼迫时的锥心之痛，心塞的差点说不下去。
　　她哽咽了一下，道：“我之所以逃婚，是因为知道了金光瑶的本来面目。此人外披羊皮、内藏狼心，为了讨好金光善上位，已经着手谋害赤峰尊、夺取阴虎符、并且设计杀害金子轩。”
　　秦愫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魏无羡的反应。听到“谋害赤峰尊”时，他眉毛微挑似乎想说“好大的狗胆”；听到“夺取阴虎符”似乎想说“有胆就来试试”；而听到“杀害金子轩”时就明显怒上心头，咬牙道：“他敢！”
　　谋害金子轩，是有很大概率牵连到江厌离的。魏无羡脸色阴沉，问：“你说有关于我师姐的消息，事关生死，就是这个？”
　　关心则乱，魏无羡连“江姑娘”这样撇清的称呼也忘记用了。
　　秦愫道：“不错。金光瑶设计杀害金子轩，就是为了谋夺兰陵金氏少主之位。而江姑娘和金凌有云梦江氏撑腰，难免会与他相争……”
　　前世血洗不夜天时，秦愫正专心养胎，对许多事都不太关心，并不清楚江厌离到底怎么死的。但事情的逻辑她是理顺了的——如果不是金光瑶策划的穷奇道截杀害死了金子轩，那么肯定不会有血洗不夜天，江厌离也肯定不会死在不夜天。至于说是魏无羡杀了她？就凭她在观音庙中亲眼所见魏无羡对金凌的回护、就凭眼前魏无羡对江厌离的关切，她更有自己的判断。
　　再说，以她对金光瑶的了解，前世若非江厌离死的早，只怕也逃不过金光瑶的打压迫害。
　　所以她这会儿把江厌离的处境说得这么危险，绝非夸大其词。
　　魏无羡知道，金光瑶是个很有野心和能力的人。但他却没想到，金光瑶的野心之大、手段之狠，居然敢直接暗算聂明玦和金子轩！
　　但是转念一想，这也很符合金光瑶“富贵险中求”的行事作风——当年刺杀温若寒，岂不是要比杀聂明玦金子轩都更加危险难办，但金光瑶还不是把握时机做成了！
　　所以，认为他会讲什么兄弟之情或者安心在兰陵金氏做个家臣的想法，实在是太小瞧金光瑶了吧！
　　“如此隐秘之事，秦姑娘如何得知？”
　　秦愫闻言，不由看了蓝忘机一眼——你俩问话的字儿都不带换的。
　　她咬了咬牙，道：“俱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金光瑶当然不会任由我把这个秘密说出去，我能逃得一线生机，全凭苍天眷顾。魏公子，你一定要相信我，千万不要去穷奇道！”
　　“穷奇道？”
　　“是的。”秦愫解释道：“金子勋认为你给他下了千疮百孔咒，所以借着你去金小公子满月宴的时机，在穷奇道设伏截杀。“
　　魏无羡抬手，“等下，他中了千疮百孔咒？为什么认为是我做的？”
　　秦愫摇头，“我也不知。但众所周知他与你素有过节，疑人偷斧也未可知。”
　　金子勋死后，他跟魏无羡那点过节被人扒的体无完肤，秦愫自然有耳闻。但此刻的魏无羡想来想去，也就几句口角而已，实在……简直匪夷所思。
　　蓝忘机道：“兄长查知，金子勋近期确实频繁延请名医解咒，他确实中了千疮百孔。”
　　魏无羡终于有点信了，看着蓝忘机的目光又多了份感激。
　　秦愫继续道：“他们集结了三百余人，提前清理周围所有凶尸，一旦魏公子踏入穷奇道，就会落入重围。而且，金光瑶还会设计把金子轩引过去……”
　　魏无羡的眉头越听越紧，沉吟道：“若我被截杀，一定深恨兰陵金氏，而金子轩若出现……他……他是不会任由我反杀金氏族人的。若我与他相争，无论谁死谁伤，金光瑶都是渔翁得利。好算计！”
　　说到最后，他已拍案而起。
　　魏无羡思索片刻，道：“秦姑娘甘冒大险前来传讯，魏婴甚为感激。此事真伪我会去查……”
　　蓝忘机看着他，“你待如何？”
　　魏无羡冷哼，“如若属实，一个不留！”
　　秦愫第一次亲眼见识到他的“杀人如麻”和戾气，心下微惊，虽不敢劝，却知道这样大大不妥。
　　蓝忘机已道：“不可。”
　　“哼！既然有胆子犯到我头上，就该做好被反杀的准备。总不成我只能被动挨打，不能反抗吧！当然，我不杀金子轩就是。”
　　“罪魁祸首是金氏父子，你杀金子勋等人解决不了问题，还会……”
　　“金光善和金光瑶这两个，我自会找他们算账。可金子勋我也不会放过。”一想到他们不但要杀人夺宝，还把主意打到江厌离一家身上，魏无羡恨不得马上杀了这群人以绝后患。
　　“魏婴，你真要与百家为敌？”
　　“……”魏无羡看他一眼，满腔怒气仿佛遇到了雪山般，微微一冷。随即想起自己并不是只有一人，身后还有依托他活着的温氏残部五十余人，他并不能恨意上头就肆意妄为。
　　他忽得转身，道：“秦姑娘，听说你想借我的地方躲避？”
　　秦愫忙站起来，“我被金光瑶四处追杀，走投无路！”
　　魏无羡点头，“那便走罢。”
　　他说着推门就走，蓝忘机道：“魏婴，你莫要再授人以柄。”
　　魏无羡没回头，“蓝湛，你专程带秦姑娘来报讯。谢了。”
　　他带着秦愫和竹月离开小镇，绕了半座山岗，成功的避开所有闲杂人等，进入了乱葬岗。
　　秦愫早听蓝忘机说过，乱葬岗上情形与传说不符，温氏众人过得颇为艰苦。
　　尽管她早有准备，真的见到眼前一座座简陋的棚屋和桌椅时，还是大大吃了一惊。
　　没有堆积如山的财宝、没有山呼万岁的仆从，魏无羡在这里占山为王，图什么！
　　魏无羡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舍下简陋，委屈秦姑娘了。”
　　秦愫忙摇头，“能有片瓦容身，已是感激不尽。我只是没想到……乱葬岗竟是这样。”
　　更没想到，魏无羡会是这样。
　　这一刻，她对魏无羡的认知已经完全颠覆。
　　褪去了“夷陵老祖”“邪道魔尊”的光环，眼前就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所谓的占山为王与百家为敌，也不过是……跟自己一样在外面无立足之地，只求一个容身之地的……丧家之犬。
　　不由得，她还升起了同病相怜的感叹。
　　乱葬岗的资源极其贫瘠。好在秦愫也没打算白吃白住，提前购置了许多物品，维持自己的生活之余，还有余力接济别人。
　　大概因为同被兰陵金氏迫害的缘故，温氏族人对她的遭遇多抱以同情，很热心地帮她搭建了一座新的棚屋。
　　秦愫不好意思坐等吃喝，就主动帮温婆婆做饭，没两天就跟温苑混熟了。
　　尽管条件艰苦、前途未卜，但看着天真无邪的孩子，总会感觉什么阴霾都能驱散一点。
　　那天，秦愫陪着温苑转风车的时候，温情走了来。
　　“秦姑娘。你很会带孩子呢。”
　　“我很喜欢孩子。”秦愫看着笑嘻嘻跑圈的温苑，满眼慈爱。自从阿松死后，她看着所有的小孩子，都不自觉地找阿松的影子。总想着若儿子活着，也会那么对自己笑、也会长得那么高那么大了……
　　可惜，她身为母亲，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她保护不了阿松健康的出生，也保护不了阿松平安长大。她太过失职、太过无能。
　　温情看她的神色，就没再说话，默默陪着她坐在新翻好的田埂上。
　　和风熏人，野草飘扬，世界安详又零落。
　　许久，秦愫回过神来，“温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温情拿出一本新装订的书册，“上次秦姑娘问我的一本书，我默了出来。”
　　秦愫一喜，“谢谢。”
　　她在清河行医的时间虽短，却体会到了治病救人的快乐和成就感，深觉自己虽然修为不高不善斩妖除魔，却也能实实在在地帮到别人。所以一有空闲就翻看医术。见到温情后还跟她打听当年温氏藏书中的孤本医学著作，没想到温情竟能默写出来。
　　温情笑道：“秦姑娘肯来传讯，大家都感激不尽。一本书算得了什么。”
　　温苑欢快的跑过来，笑呵呵地跟他们撒了一会儿娇，又蝴蝶一样跑了开去。
　　温情忽然道：“兰陵金氏今天来下帖子了。”
　　秦愫心里一跳，“金麟台的满月宴？”
　　温情道：“没错。”
　　还是来了！
　　在秦愫想来，既然知道金子勋的阴谋，轻轻避开让他们扑个空就好了。但魏无羡显然不这么想。
　　既然对方已经着手行动了，这次就算避过、下次又当如何？
　　不如趁着这次知己知彼，给敌人个迎头痛击！彻底粉碎他们的阴谋，打杀鬼蜮之心。
　　但秦愫总觉冒险。
　　虽然，如果魏无羡真的能杀了金光瑶，自己的处境就大为改善，也许就不用躲在这里了。
　　但，就算魏无羡杀光金子勋他们，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难道他还打算杀上金麟台，杀了金光善以绝后患吗？那样的话，仙门百家必不会坐视，一旦冲突扩大，乱葬岗也不再安全……
　　而且……想想在观音庙时，魏无羡封印金光瑶时自己的感激，秦愫并不想让他重蹈前世覆辙。
　　一旦开始同病相怜，不免就想在能力范围内给予帮助。如今的魏无羡，在秦愫看来，就是一把锋利的剑，一把出鞘的刀，无畏无惧，不曾折断，光芒四射。她有欣赏、有惋惜、也有希望他过得好的祝愿。
　　可她根本劝不住。
　　此时的魏无羡，自信得几乎自负，对于任何鬼蜮伎俩都有迎头痛击的勇气，以及信心。
　　劝阻他避其锋芒，其实也是在质疑他的信心。是不会被听进去的。
　　何况……她其实还不被信任。
　　魏无羡坚持要去穷奇道，也是有亲身见证的意思。
　　若截杀属实，他自然会信任秦愫……但若截杀属实，只怕魏无羡会遭遇危险，万一再大开杀戒，岂不是又会面临前世困境？
　　秦愫这几天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异常纠结。
　　温情可不知她内心转过这么多念头，只是问：“给金子勋下千疮百孔咒的人，秦姑娘既知道是谁，现在可以告知了吧？”
　　秦愫点头，“我之前不说，是怕魏公子不肯收容，想留着一手。现在当然是知无不言。那个下咒的人，是秣陵苏氏的宗主，苏涉苏悯善。”
　　温情疑惑，“秣陵苏氏？”
　　秦愫道：“是新进成立的一个世家，依附于兰陵金氏的。”
　　温情点点头，疑惑却依旧不减。
　　秦愫解释，“这个苏涉，忠诚于金光瑶。”
　　温情终于懂了。
　　她就说，金光善就算想嫁祸魏无羡，也没必要给自己侄子下咒吧？但如果指使人是金光瑶，那就相对合理一点了。毕竟那一个认祖归宗的私生子，跟堂兄弟能有多少感情！
　　于是她连苏涉因何下咒也不追问。
　　秦愫自然也不多话解释。
　　尽管在观音庙中，苏涉自承和金子勋有旧怨，但从金光瑶对他身上的咒术反弹毫不意外的反应来看，是早就知道此事的。而涉及到金光瑶相关的事，都被秦愫打上了“不可信”的标签。
　　苏涉对金光瑶忠心耿耿，被抛弃了也毫无怨言。那么甘冒被反噬的风险也要给金子勋下咒，再由金光瑶引导他怀疑到魏无羡头上，又有什么稀奇！
　　虽然这一切都是秦愫猜测……但，是否真相也没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苏涉下咒，这是事实。
　　他下咒造成了对魏无羡极其不利的后果，也是事实。
　　所以找他抱怨报仇，都很合理。
　　只是这件事情，真的能如她所愿的解决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