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云深不知处》小五小五

3、东风恶

　　“呛啷”一声，一直拿在手中的茶碗盖跌落在地板厚厚的毯子上，偏白的嘴唇微微颤抖，“你说什么？”
　　“木香，他，他刚才说什么？”她竟痴傻了般，不问自己，却回过头去带了癫狂的神态问那个青衫女子，一反之前的娇蛮嬉闹之态。
　　木香揽过季衡若，轻拍她瘦削的背脊，好似怀中的是个娇小婴孩儿，而非名动天下的妙手神医唯一的弟子，无妄谷的谷主。轻柔的声音缓缓扩散：“谷主，你别心急，待我仔细问个清楚，可好？”
　　谢承远被木香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知道自己一句话为何竟似惹恼了这让人捉摸不定的小谷主，那两个侍女，一个温然凝视，一个怒目圆瞪，却皆似他犯下了弥天大罪般。
　　“谢庄主，你方才说，你要请谷主出手相救之人，是你的妻子？”紧紧揽着怀中的女孩，木香柔柔出声。
　　他一头雾水，“正是。虽未过门，可也已经是我认定的妻。”
　　满屋的空气都似骤然凝固了，每个人脸上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时间似乎都停止了，一时只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哇”地一声，木香怀中的季衡若突然吐出一口鲜血，一连串的咳嗽冲破宁静，好不停歇，一波重似一波。
　　“谷主！”玉竹慌忙奔过来，与木香一起扶住了她，她本就瘦小的身子缩得更小了，背脊深深躬着，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衣襟。玉竹忙从她的怀中掏出一个玉白瓷瓶，慌张倒出几颗褐色丹丸。
　　咳嗽略缓的间隙，季衡若微微摆手，声音愈发苍白虚弱：“一颗……一颗就好。”
　　玉竹应了，也来不及拿水，将丹丸喂进她的口中。
　　这谷主自己便伤病在身，却又怎么诊治不好？承远不禁疑虑重重，刚要开口相询，便被玉竹一个眼刀飞来，封住了口：“谢庄主，你可是嫌我们谷主伤得不够重么！你忘了……”
　　“玉竹！”是她虚弱开口，打断了玉竹的连珠炮，倒似有了几分谷主威严。“什么时候？”却在向他发问。
　　谢承远一时愣住，不知这没头没脑的话究竟要询问什么。
　　“我是说……你们，你和你妻子，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明明是询问，声音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似乎并不想知道答案。
　　怎么救人还要问这些？他照实回答：“三年前，她救过我的命，那时便对她心生爱慕。”
　　“她……是谁？”
　　“原是服侍我的侍女，我唤她露儿。”其实，他一直叫她露珠儿，因为她叫宁露，他觉得她干净得就像清晨绿草叶上的露珠，宁静、透明，折射着温暖的光芒。
　　胸口时一团刺目的猩红，她方才和他说笑刁难的勃勃生气消失褪尽，此刻正安静坐在暗红梨花椅上，轻薄成了一纸剪影，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是她呵……”
　　木香叹了口气，“谢庄主，你回吧。这个人，我们谷主救不了，也不会救。”
　　他满目惊惶，好看的黑眉拧成一团，背脊直直绷紧，“为什么？为什么救不了？谷主还未见过露儿，为何笃定救不了？便算是不愿救，方才却为何又答应了？”
　　季衡若双目微阖，神情疲倦。玉竹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道：“你快走吧！谷主累了，要歇息了。我们谷主自来是愿意救便救，不愿救便不救，哪里有什么理由可讲！”
　　好不容易盼到的希望，便这样因为一句话，轻易破灭，他怎能甘心！一个月来，几乎找遍了全国各地，请尽了妙手神医，甚至连市井中的赤脚游医也请了来，却没有一个人能使露儿有半分好转。素知无妄谷谷主医术近神，纵然江湖传言他脾气极为古怪，他还是来了。
　　虽然药王不在，可是他的徒弟却在，一次次的希望与失望，甚至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点希望破灭，叫他怎能不绝望！
　　细长的手指合拢，紧紧握住，谢承远突然双膝一弯，重重跪在地上，“季谷主，我谢承远，请求你救救我的妻。我以霁云庄的名号发誓，若能治好露儿，谷主想要什么，承远一定尽力办到。若违此誓，当如此物。”两根手指尖捏住锦囊中的金锭，轻轻巧巧一捏，那金锭便成了一张薄片。“哪怕……是承远的自由。”
　　季衡若仍是阖眼靠在椅背，懒懒开口：“又捏扁了一个金锭吧？你便只会这么发誓么。”
　　只是这誓言，是为别人所发……她微微张开眼，他的悲痛已经不再掩饰，眼眸中满是荒凉、怜惜，和乞求。
　　宛然一笑，她说：“好，我答应救她。”笑容中攀上了丝丝冷意，和凄楚，弯弯月眸尽是说不清落寞。
　　谢承远狂喜，仍是跪着：“你，答应了么？若露儿有救，谷主想要什么，谢某必定全盘奉上！”
　　季衡若好像恢复了先前神态，语音调皮：“第一，我可没说一定治得好。第二，即便治得好，我也还未想好要你什么，以后哪日我想好了，你再给我不迟。第三，若我真的治不好，你是不是打算杀了我为你的妻子殉葬呢？”
　　这个女人，总是要激得他发怒，却又在挑衅过后，让他心生愧疚和怜惜。“倘若真的不治，那也是生死有命，大不了承远陪她去了便好，霁云庄仍会有厚礼奉上。”苦涩啊，这是真话，他早已决定，要一辈子陪着他的露儿，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甚至连霁云庄的下一任庄主接班人，他都已选好自己的三师弟苏元青。
　　哪里是来求诊呢，他分明是在安排后事。
　　“不行！”却不料季衡若猛地跳下座椅，凶悍地拉住他的衣袖，和方才气息奄奄的样子判若两人，“我，定会治好她，你不可以死！”
　　看着她咬牙切齿的狠厉，不知为何，他心中暖流划过，纵是再凶悍、刁蛮，她以自己这般身体，仍然答应了救人，救他的妻。“好，谷主说能治好，便一定能治好。”他第一次对他流露出温柔，这话听起来，却更像在安慰季衡若，自己一定是昏头了，他苦笑。
　　攥住的袖子从自己手中滑落，一直傲然挺立的谢承远突然直直倒地，没有半分预兆，细长双目紧紧闭着，面色白得怕人。
　　她竟然愣住了，脑中最不愿回忆、最恐怖的事情蠢蠢欲动，仿佛要拨开重重迷雾，再一次将她吞噬！那样的锥心之痛，她不要再经历第二次！
　　木香连忙将手搭上谢承远的脉搏，她颤声问：“怎样？”木香轻轻叹口气，放下他的手臂，“没事，只是劳累过度，昏过去了。”顿了顿，又道：“谷主，谢公子他似乎赶了几日几夜没有合眼，山谷又这般隐蔽，他定是吃了番苦头才找到的。仗着内功深厚，才能支持到此刻。”
　　“找人，抬进去吧。就到，到我的房间。”她松了口气，还好，只是累了，还好。
　　抬眼望去，外面风雪更甚，天空一片混沌，望不断的雾霭重重，道不尽的缠绵惆怅。

作者有话说

　　突然发现，两三万字打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