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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惊鸿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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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呼啸,铅云低垂,时值腊月数九寒冬时节。无妄峰中白雪皑皑,触目皆是大片大片的白,一直蔓延开,铺到铅灰色天际中去,望不到尽头……
山谷中,静静地坐落着一所宅院,院门正中漆黑的金丝楠木匾上落满了白雪,几乎将“无妄谷”几个漆金大字盖住。
院中几座小巧房屋依着山势错落排布,黛青瓦顶掩映在纯白雪中,好像宣纸上晕开了几滴墨点,挟着清幽墨香扩散开去。院落上方飘着若有若无的烟雾,更添了几分幽静。
忽然,一连串急促的脚步打破了山谷的宁静,一个淡绿衣衫的女子从院门一路狂奔,一路奔进了最北端的“绛雪轩”。
绿衣少女砰地一声撞开了绛雪轩的红漆雕花木门,气喘吁吁向着一个身穿烟青色罗裙的少女问道:“木香,谷主呢?”
这绿衣女子二十一、二岁年纪,尖尖下颌,眉目如画,甚是清丽,伶牙俐齿一张嘴,圆溜溜一双点漆瞳仁,灵动可爱,吐字更如珠溅玉碎般清脆。
那被称作木香的少女正搬了几册书,显是见惯了绿衣女子的急躁,并不惊慌,慢条斯理笑道:“玉竹,你总是这般毛毛躁躁的,谷主横竖不会出了这山谷,又急着找她做什么呢?”说着抬起头来,一张柔润鹅蛋脸,细眉细目,肤如凝脂,却是别有一番温婉缱绻的风致。
两人都是差不多年纪,站在一起便如展开了两朵青莲般摇曳生资,别有一番风韵情致。
玉竹一把拽住木香的手臂,一边往外拖一边道:“哎呦,我的祖宗,你还有空在这里理书,快随我找谷主去!你可知方才谁来拜见么!”
木香也只淡淡一笑:“亏你在这无妄谷住了这许多年,天天习医炼药,也没沾染上半分仙气。咱们谷素来只有旁人来相求,又是何人到来需要如此惊慌?还需谷主亲自出面?”
玉竹急得连连跺脚,大叫道:“那位来了啊!那位,谢家公子!”
木香此时方收起了笑容,颤了声音问:“你是说,霁云庄的,那位谢公子?”
玉竹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啪”,木香手中书卷跌落在地,却未曾只觉般,拉了玉竹急急跑了出去。风中送来只言片语:“终于来了……”
两人找遍了前院后殿,此时正找到了后院花园里,却哪里有谷主的影子,正自焦急,玉竹头顶忽然一凉,惊得陡然间跃后了三丈,显然武功不弱。木香抿嘴一笑,道:“大惊小怪,只是一团雪。”说着仰头看去,头顶一棵阔叶梧桐,在这隆冬时节,居然仍是碧绿树叶,更显几分奇异。
“哈哈哈!”梧桐中传来一阵笑声,声若细碎银铃摇曳,煞是好听。木香微微皱眉,对着那一片浓密的树荫道:“谷主,快别闹了,你身子还未全好,莫要在雪中久留。快随我们到前厅去,有一位重要的客人来访。”
“嗤”地一声清响,树上果然跃下一人来,却也是个少女,年纪比玉竹和木香小了一些,看着只有十八九岁,身形纤弱,穿了一身湖蓝长裙。可是面色略黄,倒似有几分病态,一双眼眸却偶然间光华闪烁,似碧水荡漾般摄人心魄。再一瞬间,那华彩便即不见,深敛水底,水面波澜不兴。
这少女懒洋洋地斜靠在树上,笑道:“不是说不让你们叫我谷主么,和以前一样叫我衡若便好。等师父他老人家云游归来,我便把这谷主还给他,我才懒得做什么劳什子谷主。”
玉竹道:“好好好,反正药王他老人家一天不在谷中,你便得做一天谷主。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做什么,谷主,谢公子来了!”
衡若靠在树上的身子不知什么时候直了起来,一双弯弯眼眸张得大大地,“他……他终于来了!”
话未说完,便如一张蝴蝶飞掠而出,人影转瞬不见,划出一片淡蓝水光。木香和玉竹对望一眼,都是唇角带笑,“这下咱们谷主的相思病可该好了!”
正厅,梨木雕花椅中坐了一个年轻男子,拿了一盏青花白瓷茶杯,却忘了喝,出神般盯着杯中的水,背脊挺得直直的,显出颀长的背脊和挺拔的身形,白玉束带紧紧帖服在窄窄腰际,勾勒出高挑的轮廓。眉目刀刻般,却带着几分冰雪般的冷峻。正是那位谢家公子。
似乎听见了脚步声,他恍然惊醒般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一个湖蓝的身影突然出现,还未看清面貌,便猛地向他冲来。谢公子不动声色地略向左移一步,避开了来人。眼前这人是个年轻女子,面带了三分病容,正尴尬地顿住脚步,颤声问道:“你,想起来了么?”
清隽男子愣了一愣,双手抱拳向衡若深深一揖,语音清冽:“姑娘怕是认错人了,我姓谢,名承远,霁云庄庄主。此番是平生第一次来到无妄谷,并未见过姑娘。还相烦姑娘向季谷主药王他老人家通报引见。”
一双弯弯细眸中偏淡的瞳仁骤然缩紧,眼前的小姑娘似乎没有听到谢承远的话,分毫不错地盯住了他,半晌,梦呓般出声:“原来,你还没有想起来……”
谢承远微微一笑:“姑娘的这位友人想必与承远很相似了。”小小伎俩,居然使得这般粗制滥造,第一次见面用相像为借口接近自己的,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
似乎陷入了回忆,眼前这看似单薄的女子慢慢弯起了唇角,眼中光彩流溢,竟是别有一番美好姿态:“是啊,很像、很像,简直……一模一样。”
又是一揖,巧妙地掩饰掉眼中的不耐,谢承远轻轻开口:“那么,可否请姑娘通报谷主了?”
衡若方如梦初醒,寻了张木椅坐上去,以手支颐,深深叹了口气:“你找谷主,又有何事呢?”
“人命关天,在下斗胆来求季谷主药王他老人家相救一人。”低眉顺目,却是掩不住的焦虑。
病容少女脸上绽开狡黠一笑:“别老谷主、药王的,都把人叫老了。我姓季,叫衡若,你便和从前一般,叫我衡儿好了。”
再也掩不住的吃惊,凤目张大:“你,你这小姑娘便是谷主?”
门口玉竹忍不住厉声喝起来:“谁说谷主便是个老头儿了!你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看,咱们谷主可不是就在你面前!”
她坦然举起他剩下的半碗残茶,看也不看喝了下去,嘻嘻一笑:“唔,三年前药王想出去游山玩水,便叫我当什么谷主,我又姓季,你说我是不是季谷主呢?”
想起师父临去时卸下重担、如释重负的摸样,她就有气,“这谷主做来也没甚滋味,我又干什么要冒充了骗你。你道好玩么。至于药王什么的名号,我可更不稀罕要了。”
小巧的鼻尖微微皱了起来,师父确实说过,以自己的医术,已经足够可以当得药王称号,只是自己怕了江湖琐事,坚决不要这虚名。气得师父胡子都翘了起来。
有求于人,只好一忍再忍,谢承远竭力忍住不悦:“那么可否请姑娘告知尊师现在仙游何处?”
季衡若蹙了眉,漫不经心地把玩细瓷茶碗盖:“可能在淮南,可能在漠北,也许是在川西,或许也有可能在山东。唔,谁知道呢,总之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她满脸莫不在乎,却故意东南西北说了个遍,消遣自己,可恶啊、可恶。
枉他此时心急如焚,却不料眼前的姑娘如此难缠。但他谢承远,又何时是那夹杂不清、优柔寡断之人,紧紧握住的拳头松开,他双手一拱:“多谢季谷主告知,既是如此,承远自当另想他法救人。”忍了半响,他终于脱口而出:“久闻无妄谷谷主悬壶济世,救治世人,活人无数,慈悲心肠,为当今江湖武林同道所称颂,却不料竟是如此视人命如草芥。承远告辞。”
说罢,宽袍一摆,决然转身而出。
身后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咦?药王不在,我却在呀,我又何时说过不救了?你就是这般心急。”
脚步一僵,谢承远猛然回身,俊眉微蹙:“季……谷主,我所说之人,并不是得了寻常疾病,业已找了许多妙手神医,都说只有药王亲自出手方有希望,却不知姑娘能否……”
还未说完,便被一个柔和的声音打断:“谷主说能救,便是能救,公子不必心焦疑虑。季谷主,便是药王唯一的弟子。”声音温婉,却字字透着不能抗拒的坚定,正是木香。
颀长的身形微微晃动,许是激动:“恕承远不敬,原来姑娘便是药王的弟子。”
衡若双腿微微摆荡,仍是嬉皮笑脸:“我也不知本事学全了没有,反正这三年里,我只医好过一人,恩,也不算全好,不过未死。”
眼前这姑娘一派天真烂漫,身形太过单薄了些,连身上穿的罗裙都显得空空荡荡,然而江湖高人多深藏不露,比如丐帮帮主一身破袍补丁累累,脸上黑泥没有半斤也有三两,可连少林方丈、武当掌门见了他,还不是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帮主。
江湖中人,若只凭外表妄下定论,那定是嫌命太长了。
他掏出一只锦囊,解开囊口丝线,耀眼金光争先恐后钻出来,“这是一点订金,若谷主能治好病人,霁云庄必有重谢!”
果然,面前女子浑不在乎,视而不见,仍是把玩那只茶碗盖,细长纤指一圈圈画过盖沿,眼皮不抬:“我在谷中什么都有,要这么多金子干什么使?无妄谷规矩,看病治人,需得付出相应代价”,她向他嫣然一笑:“除了钱。”
谢承远一怔:“那是什么规矩?我从未听说过。”
她跳下座椅,装模作样负了双手,踱着方步:“我刚刚定的。”
可恶,他在心中默念,却仍保持了偏偏气度,“霁云庄的武功、钱财或是稀世兵器,谷主若对哪样感兴趣,我必当双手奉上。”
“若我说,我贪图你的样貌,要你一辈子呆在我身边呢?”脚步一顿,戏谑的声音响起。
饶是怒气横生,也只敛在寒潭深水般幽黑的眼底,“富贵在天,生死有命,承远堂堂霁云庄庄主,岂容人折辱?谷主若真想要承远自由,恐怕,恕难从命。”
“罢了,我忘了你一直这般骄傲……我说笑呢,岂能、岂能如此……你放心,我要的代价,你定然付得起。你要救的,又是何人?”季衡若居然收了之前的嬉笑,声音柔和下来。
她竟那样看着他,眼中尽是迷恋,两颊淡淡粉红晕染开来,薄醉微醺般。他才发现,这看似平淡病弱的小姑娘,细细看去,竟然也这般好看,尤其是那一双细长眉眼,笑意尽从月盈盈月牙眸中溢了出来。居然……让他移不开视线。
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他甩开脑中纷杂的思绪,清俊的相貌,高强的武功,加上霁云庄庄主身份,这些年不知有多少女人妄图投怀送抱,其中不乏使了手段计谋妄图强取豪夺的,他又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早已不吃惊。这么快便被自己迷住,果然这新任谷主,也只是个情窦初开、贪图他外表的小姑娘啊。
他亦一笑,挺薄的嘴唇弯出一个迷人的弧度:“是,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