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云深不知处》小五小五

15、青山老

　　“已经这么久了，木香你说，谷主怎地还不回来？不就是治个病，怎会需要那么多时间？”一个淡绿罗裙的女子柳眉高耸，早把手中的一张纸捏得皱了。正是留在无妄谷中的玉竹。
　　她身旁的女子也一袭鹅黄长裙，不动声色，只不紧不慢地用竹扇扇着面前一个乌黑的小小药炉，又扇了半天，才慢条斯理借口：“这里到他们云庄便需两日，再回来又是两日，你也忒心急了。谷主也没传书过来，想是不会有什么事的。”说着，手中竹扇渐缓，“更何况……那人是谷主朝思夜想的谢公子，谷主大概会找个什么借口，多耽一日是一日吧。只要谷主开心，怎样都是好的。”
　　玉竹长眉一挑，哼了一声，“那个绝情负心的男人，又有什么好了！他怎配得上咱们谷主！又怎值得咱们谷主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救他！”
　　木香仍是盯着药炉，却幽幽叹了一口气。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有火苗轻微的哔卟之声，月光无声漫过窗棂，一地清泠。
　　忽然，玉竹直起身子，侧耳细听，木香也站了起来，两人相视一望，均是笑了出来，“咱们的谷主可回来啦！”两人直奔前门而去，一柄扇子被扔在了地上，炉中的水早已溢了出来。
　　玉竹动作极快，哗啦一声拉开了大门，门口竟是一匹青灰色的高头大马，马上正是季衡若瘦小的身形，身后却还有一个女子。那女子身形高挑，比季衡若高上许多，却气息奄奄，面如白纸，眼看是强自撑了一口气，才勉强到了这里。两人头上身上早已落满了雪，连眉毛都结了冰霜，便似两个雪人般。
　　玉竹和木香还未来得及叫上一声，便见那女子双眼一闭，跌下马来。玉竹动作极快，一个燕子抄水接住那女子，季衡若也是精疲力竭，被木香抱了下来，却强撑着说：“我又不会骑马，她这番奔波也是为着自己的性命，那也值得得很了。”话刚落，便咳嗽起来。
　　木香将自己的斗篷裹住季衡若，柔声说：“谷主，别说啦，先去好好歇息一下，再说别的。”边说边向屋里去了。
　　季衡若咳嗽好不容易停歇，忙挣扎着叫：“玉竹……把那女子带到施针室……准备一大桶热水来……”一边说着一边咳嗽不停，一句话好不容易说完，脸色已经蜡黄，更有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本就偏黄的眼眸中光彩黯淡，无力地蜷缩在木香怀中。
　　玉竹惊呼了出来：“谷主，出了什么事了？谢公子呢？”
　　季衡若不答，只是微微阖着眼，木香暼了玉竹一眼，淡淡说：“谷主怎样说便怎样做好了，到底怎么回事，谷主自然会说的。”
　　玉竹不敢再说，抱了那女子转过西院去了。木香抱着季衡若进了绛雪轩，替她换了湿衣，仔细盖好了被子。又在床边凝视半晌，终于忍不住说：“谷主，你……没有按时吃药吧？还有白木药炉，你自己明知只有用它熏出的药才能被你吸收，为什么没有带在身上？”
　　季衡若翻了个身，嘟囔着：“木香，你好烦，都快像玉竹一样了。”
　　木香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季衡若被下冰凉的手，“谷主……你是不是，又做了伤害自己的事？”
　　“啪”，静谧的空气被屋檐的落雪惊得一颤。久得木香以为这古灵精怪的谷主睡着了，却听见那瘦弱背影传来低低的声音，“木香，那个女子，是谢承远的娘子。我带她回来了。”
　　木香皱了皱眉，面上仍是淡淡的，“嗯。带便带回来吧。在这里医治，有我们照顾你，我还放心些。”
　　“木香，”还是低低的声音，却有了些许畏缩和愧疚，“她中的，是血劫。”
　　“她不是谢公子家的丫头？怎会中了邪教之毒？”木香心中惊疑，不觉握紧了手。
　　“我要救她。”季衡若低低出声，好似蚊哼，仍然背对着木香，她哪里敢转过来啊，药王谷的木香，看似温柔细腻，不动声色，实则内心刚硬，惹谁都不要惹木香，这是药王谷的不传秘密啊！
　　“谷主……”果然，木香一只手搭上了季衡若肩头，手下使力，要将她扳过来，“季衡若！”声音开始严厉，吓得季衡若一缩肩头，却不得不转了过来，正对上木香微眯的眼。
　　“木香，我……我要她活着。”虽然害怕，还是壮着胆子说了出来。
　　“为什么？”木香紧紧盯着季衡若的眼，“三年前你以性命相救谢公子，我知无法阻拦。这一次，不是他，为什么还要救？谷主，你不要命了么！”
　　“木香”，季衡若翻身坐起，忽然双臂一张，圈过木香的脖子，将头埋在她柔软的颈窝中，“那女子……宁露，如果她死了，承远哥哥也不会活着。三年前，我便不能看着他死，这一次，我仍然不能！”
　　木香微微一颤，紧紧揽住了季衡若瘦削的肩膀，“谷主，他已经忘了你……”
　　几滴冰凉的液体滴落，“可是，我没有忘记他。”
　　砰！门扇被撞开，“谷主，玉竹愿为那女子解毒！”声音如豆子溅落般急急而出。
　　季衡若摇头：“不行，你们功夫不够，并不知怎样保护自己。我已解过一次，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
　　玉竹急得不住摇头，季衡若却幽幽叹了一声，掀被下床，望向院中，忽而嘴边绽开一丝笑，“快去准备解毒之事吧，想来那位也快到了，我可嫌他碍手碍脚的。去吧！”
　　木香、玉竹两人应了一声，转身而出。季衡若跟在后面，抬头看到月色如辉，空气里飘荡着松脂和青叶的味道。四下里一片静谧，只有落雪不时从树梢跌落。
　　此时此景，空山莽莽，寂月皎皎，银华院落溶溶月，水远山长处处同。这三年里日日的殷切盼望，便是这样的结果；日日看的相同景色，也能生出白云苍狗般的变幻，不知归处。那昔日里如黛的远山，落上了皑皑白雪，犹似茫茫不知归处。
　　“青山不老，为谁白头……”，季衡若喃喃念道，手扶门框，腮边犹自挂了泪水，一时，竟自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