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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花将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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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定,谢承远心中默念,一旁的苏元青却已经没了谢承远的那份闲适,一只手紧紧捏住了剑柄,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看来是有人与云庄过不去,今日注定不得圆满。“那个老头子又搞的什么鬼!”苏元青低声默念。
谢承远不动声色,人群顷刻间尽收眼底,季衡若不在,他松了一口气。药王季君山一直站得远远的,好像与这一干人全无干系,只是望着远处出神。
“没有留下字条?”谢承远问,苏元青微微摇了摇头。自己这师弟一向细心,若是有什么蛛丝马迹,定然逃不过他的眼。也许师父是有什么要事不得不离开,然而在这个时刻不见了,也由不得他不忧虑紧张。
谢承远收慑心神,朗声开口:“诸位前辈师兄,恕家师现在准备未足,尚不能出面前来见礼。请诸位跟随我师弟,先移步后厅,稍事休息。”
然而这群武林中人都是江湖上顶尖人物,过得都是刀尖上添血的日子,谢承远这番话说来,早已经觉得事出不寻常,窃窃私语起来。更有不安分的叫嚷出来:“少庄主,俺们受你云庄邀请,自然是感激非常的,然而大老远赶过来,连口水都没喝,却叫俺们一等再等,连老庄主一面都未曾见到,这又作何解释?”说话之人一副虬髯胡须,声若洪钟。
这话说得粗俗直白,却又道出了众人心中所想,早有人在心中叫好附和。这班人虽说有云庄好友,大多数却都来者不善,其中不乏等着看热闹之辈,妄图将秘密独吞的门派恐怕不在少数。本来受邀前来云庄,该当遵从礼数,眼下说话这人腰间便鼓鼓囊囊地藏有兵刃,放眼看去,藏有兵刃的也不在少数,只碍于云老庄主威严不好亮出来。除了惟俨大师和净平师太所领弟子真正未拿兵器,堪称真正的大家风范。
苏元青心中有气,冷冷笑道:“我云庄却也未曾求阁下前来,阁下若不耐烦了,大可转身离去,只是这秘密一事,阁下可就听不到了,枉费大老远赶来,岂不可惜?”
那人怒目圆瞪,又不好承认,尴尬非常。谢承远悠然等苏元青说完,才向虬髯大汉略一拱手,“我师弟年幼无状,言语冒犯,还望师兄恕罪则个。”又转向众人,“此番确是云庄招待不周,烦请前辈稍等片刻,自会有解释。这位师兄是泰山派门下吧?泰山离此十万八千里,路途遥远,然而师兄快马加鞭,却是最早赶来云庄的,这番急切心意承远岂有不知?必不会叫这位师兄空手而去。”说罢微微转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这番话看似客气,却将刚才那汉子讽刺了个够,峨眉已有年轻的女弟子笑了出来。
众人方熙熙攘攘去了。谢承远负手远望众人离去的背影,彬彬笑容顷刻不见,化成一抹冷笑。刚刚出了人命,师父又不知所踪,眼看来者不善,自己肩上担子着实沉重。
阴郁的眼神鹰一般落在一丛茂密的冬青上,半晌,终于掠过树丛望向远方。树丛中,屏息凝神的季衡若紧紧捂着胸口,心下默念,好险,好险,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方才谢少庄主的眼神,简直冰凌子一般恐怖。小阎王云二的别号,可不是虚名。
淅淅沥沥的小雨早就停了,空气里没有一丝风。突然感到了什么似的,谢承远蓦然转身,一支乌黑细小的袖箭挟着凄厉的呜咽破空而过,堪堪擦着谢承远的发髻掠去,噗地一声闷响,直直没入丈余远的地面。季衡若心中呀地一声,反射般地想要站起身,扑出树丛,却见谢承远已经抽出长剑在手,肃杀目光掠过自己藏身之处,微微摇了摇头,流露出难得的温存,轻轻开口:“藏好,别出来!”声音虽低,却不容抗拒。季衡若一怔,不敢再动。
前方随着苏元青而去的人群忽然骚乱起来,叮铛的兵刃相撞之声响起,一声紧似一声,更夹杂着“嘿!”“哈!”“什么人?!”瞬息之间,更是不知为何陷入了混战的局面。远远的只能看见一片寒光闪烁,十几个黑影迅捷无比地穿梭人群间,却并不似所邀之人。谢承远长剑微挺,转身迈步欲行,又顿了一顿,似乎想回转身来说些什么,终于没有,却向着人群的方向追去了。
季衡若默默蹲在冬青丛中,自己本想藏在这里偷偷看看承远哥哥,却不料早被他发现了。这时刻庄中出了大事,也不知师父怎么样了,他武功虽然不高,然而使药的本事堪称天下第一,保护自己应该不成问题。承远哥哥,武功那样高强,料来应该无事吧,何况还有少林的惟俨大师和峨眉一众女尼,也不知是什么人不长眼自投罗网,偏挑在这时候在这高手如云的云庄偷袭,决计讨不了好去。
突然有人大喊:“季老前辈,不要再追了!”是承远的声音,师父怎么了?季衡若忍不住探出头去,可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束了束头发,季衡若飞速奔向人群。
远远地能看见几个人歪斜地趟在地上,惟俨大师正挥舞着宽大的袈裟,似乎在躲避暗器。人群中没有师父的身影,季衡若不禁焦急,一边抽出短刀握在手中,一边奔近,“师父,师父你在哪儿?”
谢承远正与三个黑衣人激斗,听到季衡若的声音,几招逼退黑衣人,“衡儿,不是叫你别动,怎么来了!”季衡若心中焦急,“这些是什么人?我师父呢?”谢承远待要答话,却不妨被刚才的黑衣人缠住,脱不得身,谢承远出手之际稳健细密,却不见了平日里出剑的狠厉,竟是守多攻少的局面,以他云庄少庄主的武功,莫说以一敌三,这等无名之辈以一当十也不为过,可怎地此刻竟然久战不下。
季衡若四下查看,惟俨大师和净平师太竟然也一时无法得胜。苏元青也只是勉励与眼前的人缠斗。地上四散躺着受邀来云庄的各门派中人,尚能支撑的都是一派掌门之类的人物。季衡若大骇,“承远哥哥,你受伤了么?”还未等得回答,忽然一股香甜的气味丝丝缕缕传入了鼻息。季衡若咦了一声,忽然醒悟,迅速撕下一副衣襟,割碎团成两个小球,在地上积水中沾湿了塞入鼻中,向正奋战的谢承远大叫“承远哥哥,是邪教的息风散,可以让人的内力被封住!”又撕了几个布球,向谢承远和惟俨大师一众人扔去,“接住了!他们这药必须久闻才能生效。”几人接住了也塞在了鼻孔里,果然感觉胸口烦恶烧减。谢承远暗叫一声“好险!”手上发力,凌力剑势逼退几人,长剑一挺,“大师,师太,可好些了?”又向季衡若微微一笑,“不打紧,未必便输了。” 惟俨大师捻须一笑,“老头子也还勉强能当得事。”话说得缓慢,出手可比说话快得多了,每出一剑就逼得黑衣人后退一步。
眼看情势忽转,一声凄厉的呼哨,几个黑衣人忽然一齐发力,泥鳅一般左右闪避,扭头要逃。还没逃得两步,便被银网似的剑光拦住,其中一个人甚至收势不及,一头撞到了谢承远身上,被轻松封了穴道。谢承远唇边绽出朗朗笑容,空山新雨,“来者是客,几位这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连杯水都没喝,实在有失云庄的待客之道。还请诸位留步,把酒言欢如何?”黑衣人蒙着脸,看不出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显出一丝绝望。苏元青也走过来,向季衡若抱拳一拜“我这次可服了你啦!多谢!”
季衡若白了他一眼,笑吟吟走到一个黑衣人身旁,“承远哥哥,快搜他怀中,定然有这息风散的解药。”话音未落,忽见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癫狂,突然间暴喝一声。待他再抬头,下颌鲜血淋漓,面色惨白,状似鬼魅。一旁传来惟俨大师的声音:“不好,他咬破了舌尖。传说邪教以此将血液逼向奇经八脉,能在危急关头增加几倍内力,一击制敌。”
惟俨大师与谢承远刚从两侧扑上,黑衣人手一扬,竟然腾起一团黑色烟雾。烟雾浓处金光一闪,七、八支金黄袖箭向前四面射去。季衡若瞪大双眼,一枝袖箭已经飞至眼前,直指自己眉心。
浓雾里一人飞扑而来,将她扑倒在地。浓烟散尽,季衡若微微睁眼,远山星眸正正悬在自己上方,含笑看她:“看傻了?也不知道躲。”温热的气息吹在季衡若脸上,心中好似跑过了一群小鹿,咫尺之近是他的脸、他的唇,甚至能看到他的眼眸中映着自己绯红的脸。
那张俊颜越来越近,羞得季衡若微微垂眸,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了胸膛,“承远哥哥……”她叫,声音如蚊鸣般细微。
他的脸却没有覆在她的脸上,却微微一偏,擦着她滚烫的脸颊,垂落在颈窝,唇角擦过她的耳垂:“我的衡儿,真美……”恍若一声轻叹。
她的心中腾起一片欢快的火焰,伸手环过他的肩头,却是触手一片异样冰凉的湿漉漉。咣地一声,放佛整颗心都掉到了冰水里,季衡若微微偏头,刚才还笑着说她傻的人,正安安静静伏在她的身上,双目紧闭。
她死死地抱着一动不动的谢承远,连恐惧都忘了,在他的背心正中,一枝袖箭,静静地插在那里,在他的肩上、背上,开出了殷红的花朵。季衡若翻身而起,颤抖地抚上袖箭,承远哥哥会没事的,一只袖箭又能耐他何?袖箭在微弱日光下闪着诡异的金光,季衡若伸出的手生生在半空顿住。
“师兄!师兄怎么了?”苏元青急急奔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犹自不知,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得鸡窝般,刚叫了一声便如被掐住了尾音,面前坐着容色惨淡的季衡若,师兄正安静地趟在他怀里,紧阖双眼,好像睡着了。
“季师妹?”他轻轻叫,季衡若暼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快让我看看师兄伤得如何。”他不快皱眉,区区一枚暗器又能怎样,师兄至多不过是被暗器封住了穴道,这女孩子便是沉不住气,乱了阵脚。他不屑看着泥塑般一动不动的季衡若,伸手去扶谢承远,“要赶紧把袖箭起出来”。
将将要触到师兄的肩头,却被一声厉喝切断:“别动!”他不解抬头,触上了季衡若如要喷出火来的眼睛,“谁都不许碰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句一顿说出话来。“你……”苏元青直气得指着季衡若的鼻子便要骂开,却猛然失声,季衡若眼底一片绝望,死死咬住嘴唇,直咬出了血来。
“你要做什么?!”苏元青气急败坏,“还不快快动手!”季衡若轻轻抚着那枚今袖箭,半晌,哑然开口:“箭上有毒。”苏元青颤声问:“是什么毒?药王能不能医?这群人应该带着解药……”说了一半猛然住口,眼前这年轻女子就是药王唯一弟子,若是能治,她又何苦这样……
“你是说,你不能治?”苏元青扳住季衡若瘦削的肩头,“他是为了救你才中毒的,你,你想想办法,求药王他老人家救救师兄,元青求你了!”
季衡若缓缓抬眼,紧咬的牙关下逸出几个字:“这是血劫之毒。”
血劫,邪教流传武林已久的神秘剧毒,未曾有人见过此毒真颜,却令武林中人闻风丧胆,饶是最意志坚定之人听到血劫的名字,也要畏惧三分。
“中此毒者……无解?”苏元青颓然坐倒,怎会这样,好好一场武林会晤,却让师兄中了这奇毒。
季衡若却轻轻一笑,笑容灿烂,眼中焕发出神采。苏元青愤恨看她,“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季衡若不答,怔楞看着怀中沉睡的人,梦呓般轻轻开口,“承远哥哥,他们真傻,世人皆道这毒无解,其实他们不懂,血劫无解药,却有解法。真是不巧,谁叫他们碰到了我。”轻轻掠去他额前的发丝,她紧紧搂住他的身体,“我们和师父一起回无妄谷去,我是药王的弟子啊,无妄谷要活命的人,料阎罗殿也不敢收呢。”苏元青踏出一步,长剑紧握在手,他已经准备给这显然错乱的季衡若一下,先敲晕了再说,旁边一人握住了他的手臂,轻缓却不容质疑,惟俨大师缓缓摇头。
她费力抱着他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开,苏元青急忙去拉,“季师妹留步,如何解救请详细道来。”季衡若蓦然回首,嫣然一笑,苏元青只觉得耀眼生花。那小小人儿恍若梦游般,摇摇晃晃,轻声对怀里的人说:“我带你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