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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走小茶花路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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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时节,屋内昏暗烛光随风摇曳。映在破败壁上,平添了几分凄凉。
窗外扬起小雪,细细密密地落下。
湿冷的布衾压得少女微喘吁吁,面如白纸。尽管如此,也不见转醒。
外头忽得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蝶儿左右为难,屋漏偏逢连夜雨。只好赶忙应着:“来了来了!”
甫一把门打开,便听那健壮妇人道:“怎的还没醒,莫不是装的。”
蝶儿不敢反驳,垂着头,只盼着自家姑娘早些醒来。
“夫人说了,这贱蹄子此番冲撞了颜世子。待她醒了便立即将她发卖了去,以示家风威严。”
发卖!?
雪娘惊谔。方才她一直不敢睁眼,这布衾压得她喘不上气,差点被活活憋死。
本想着等缓过了神再睁眼,谁知道竟听见有人要发卖她。
谁敢发卖本宫?
想当年,她也是宠冠六宫的角色。谁敢与她争锋?
可惜最后竟死在那狗皇帝,孟殊觉的刀下。究竟是谁说她通敌叛国,红颜祸水的。
因为几句话就了结了她的性命。果然,世间男子没一个靠得住的。
思绪拉回,她如今该是在阴曹地府,怎生还没断气。莫不是那狗男人没下死手,她还没死透?
思及此,雪娘缓张双眸。
目光所及之处,令她瞠目结舌。此处,怕是比掖庭还要萧条几分。
门前那妇人像是注意到了雪娘,连叩几声门,眸中尽带嫌恶:“喏,瞧这不就醒了吗?”
说罢留下一句“收拾东西滚蛋!”便转身离去。
雪娘晃过神来,方才那胖奴才是在叫本宫滚蛋吗?
抬眼便瞧见蝶儿双眼顿时氤氲,哽咽地望着她。
霎时便哭嚎道:“娴妃娘娘这是要将姑娘您置于死地啊……好歹您也是府里的庶小姐,怎能说发卖便发卖了。”
雪娘微怔,娴妃……
她曾是娴妃身边的洒扫宫女,若不是一夜荒唐,又怎会生出后来的那些是是非非。
等等、庶小姐!
娴妃是柳家独女,何时来的什么庶小姐。
雪娘登时起身,拽着蝶儿的手不放,“那纯贵妃呢?”
虽她曾也听过借尸还魂的说法,不过只当那是玩笑罢了。都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等怪异的事怎会发生到她身上。
蝶儿像是被吓到般,缩着手,抖得像筛糠:“姑娘您在说什么,哪来的纯贵妃啊?如今宫里除了皇后,份位最大的就是娴妃了。”
话音落下,雪娘捏着被角,定了定神,“如今元昭几年?”
“七年……”
元昭七年,是她刚封上答应的那一年。
如今时光倒退,这世上非但没了她雪娘,还多了个柳家二娘。
记忆支离破碎,脑中忽而浮现一幕。
清池边,她与那玄衣男子相撞。那人定在原地纹丝不动,反而是她落入池中,昏迷了几夜。
画面倒带,停在此处。脑中像是灌了滚烫的浆水,叫她疼得直不起身。
“柳家二娘,柳衔雪?”
忽得那道声色沉澈得如一汪冷泉,轻飘飘地回荡在她耳畔。
“姑娘,您怎么了?”
直到蝶儿焦急出声,雪娘才噩梦初醒。
“我叫柳衔雪?”她忙着确认,神色慌张。
半晌不见蝶儿出声,瞧她那眼神便知是被吓着了。不过也倒叫雪娘确认了一事,便是她当真是借尸还魂了。
只不过,是从雪娘变成了莫须有的柳家二娘,柳衔雪罢了。
真是冤家路窄,成谁不好,非得成娴妃的庶妹。
罢了,因果轮回,作孽啊。看来如今是要一桩桩一件件的尽数还回去了。
而方才脑中的回忆便是她昏迷前的事发现场。如此看来,那玄衣男子完全是在碰瓷。
分明是她被撞进了水池,怎生那男人还成受害人了。
不过方才听那刁婆子说,自己是得罪了什么颜世子。
上辈子虽连宫城都没出过几次,但颜世子的名声还是有所耳闻的。
英国公的嫡长子,颜裴。听闻是个玉面郎君,温文尔雅的人物。但提刀杀起人来也是一点也不含糊。
英国公手握兵权,此刻孟殊觉不过也才登基几年,自然是忌惮的。
连孟殊觉那狗皇帝都不敢得罪,她如今人微言轻的,如何得罪得起。
窗外风声啸过,拍打得啌啌哐哐。
柳衔雪思绪飘零,掀开湿重的布衾。朝着铜镜走去,徐徐移步,镜中人缓缓现影。
柳叶眉,桃花眼。身型如纸片般,像是风吹便倒。似蒲柳,宛如一个病美人。
十四、五岁的模样尚且长开。她抬手去摸脸颊,那双细嫩的葱白玉手,与她前世因为做活而留下的老茧不同。
但令她心下一震的是,这副模样长相,与她前世一般无二。
若她上辈子便是普通官家小姐,应当也是如今这副模样吧。
蝶儿不敢上前打搅,就这么陪着她坐了一夜。
直到外头风声暂缓,柳衔雪才起身顿步。
给后方的蝶儿递了个眼神,示意梳妆更衣。
她定定瞧着镜中的自己,既然上苍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绝不可再相信男人了。
上辈子那套狐媚子手段,至多再用两次,她便收手,往后踏实过日子做个好人了。
现下最要紧的是留在柳家,寻条活路来。
蝶儿是个手脚麻利的,不过半柱香便将柳衔雪收拾好了。
方才一直在出神想事,柳衔雪此番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穿着。
这寒冬腊月的,竟连件厚狐裘也没有。
一件破旧的青荷袄子,将她衬得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罢了,既然决心要卖惨,这身打扮也将好。
倒是这柳大人,堂堂一个户部尚书,竟将庶女养成这样。天寒地冻的,连件像样的衣裳也没有。
揣着心思,柳衔雪推开木门。迎面扑来银白的细雪,不过刹那柳衔雪便打着寒颤,红了双颊。
蝶儿匆匆从后头撑了把伞来,嗫嚅着:“姑娘,咱们真要去见老爷夫人吗?”
如今这个时节,朝中大臣正是休沐的时候。
柳衔雪加快了步子,将蝶儿拉到前头带路,“自然是,不然这么冷的天,你想被冻死吗?”
昨夜那刁奴便下令要发卖她,今日要是再按兵不动,恐怕就要被卖给人牙子了。
思索至此,柳衔雪提起衣裙下摆,迈着步子在雪地里小跑起来。
“姑娘,小心!”后方是蝶儿正在唤她。
片刻,柳衔雪一头扎进雪地。方才像是有人与自己擦身而过,将她绊了去。
她将头仰起,才听到耳边幽幽传来:“蠢货。”
院中积雪颇深,柳衔雪微喘着。这副身子太弱,早已没了气力。
直到蝶儿前来,她才被搀起。扭头望去,方才骂她蠢货之人早已不见身影。
“方才那是何人……”她喃喃道。
回过神来,才见面前的丫头已然面露难色。
良久才颤着声道:“是颜世子、姑娘您又冲撞贵人了……”
竟是他,那个总喜欢碰瓷她的人。
方才若不是那人,她怎会被绊进雪地。还平白挨了句骂。
不过如今也不是计较的时候了,眼瞧着几步路就要到书房,柳衔雪便也顾不得方才那插曲了。
门外,蝶儿前去叩门。半晌才有人出来应答。
是个高个儿小厮,柳大人并未露面。
兴许是狗仗人势,那人细胳膊细腿的竟也中气十足。
高声朝她喝道:“怎的还没走?老爷说了,你如今也是命好,得了颜世子的青眼。从今往后,你生是世子的人,死是世子的鬼。”
道完,却迟迟没听见声响。那小厮偏头一瞧,雪地里俨然倒了一个人。
那人可不就是柳衔雪吗。
柳衔雪微怔,这还不如发卖呢。颜世子是什么人,她就是有八条命也不敢造次啊。
这是逼她重出江湖,重走娇弱小茶花路线吗?
只见她青丝垂下,半瘫在雪地里,只漏出半张脸来。
嘴唇微动,欲说还休。片刻,一滴清泪便从脸颊滑落。
忽又猛然撇过头去,捏紧丝帕,轻声道:“真是好没道理。”
那语气轻轻柔柔,就连蝶儿听了也觉周身酥酥麻麻。
瞧那小厮没说话,柳衔雪只道自己功力不减当年。
便顺着话头接着说下去,“我知爹爹不喜我,可我也是爹爹的女儿,为何只疼阿姐不疼雪儿……”
她缓缓将脸转了过去,直直盯着那小厮。
紧扣丝帕,轻咳两声。泪水从眼底晕开,惹人怜爱。
垂眸,柳衔雪轻叹:“雪儿不争不抢,却连件像样的衣裳也没有。我知自是比不上阿姐,可雪儿只想好好活着,爹爹也不肯吗?”
小厮像是拿她没办法,指了她半天,脸都憋红了愣是找不到一句说的。
半晌才朝她大嚷:“你又在做什么怪!”
话毕小厮仓皇退步而去,门“砰”的一声便关上了。
见人进门了,蝶儿才敢上前来扶她。
本以为柳衔雪会就此作罢,岂料她起身直直朝门倒去。
若不是蝶儿拉着,她便一头撞上去了。
虽未直接撞上,但门前也闹了不小的动静。
柳衔雪趁热打铁,倚在门边,唇角微张,断断续续地咳着。
“爹爹,雪儿不怨你。要怪、只怪雪儿自己命苦……”
蝶儿瞧得心疼,姑娘怎生将过错都大包大揽。只叹她家姑娘是当真可怜,没投个好胎。
门内,柳良忠听得心烦气躁。顷刻掌心落下,案板传来沉闷的响声。
“去去去,快打发些银子给那孽障。要什么衣裳自己买去,快别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