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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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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噩梦时大脑往往尤其迟钝。所以在被告知的那刻其实多是一片麻木的空白。真正的恐怖来源于大脑里那架高效的留声机,它会在事后为你一遍遍重放,空白此时方被一层层地漆上深黑,直到天塌地陷。
教室里只剩下几个远途的同学在等校车。卢巧嫣一本一本地擦拭着书封书底,旁人看来她不过收拾得慢了些。
而她其实全然不自知此时究竟在做什么,只任耳朵把刻下的声音处理成思维提交。这样的事真的会发生呢,而且,不偏不倚,就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本是个从无人留过意的女孩子呀....难道,这就是自己儿时便欣羡的,那些美丽女孩儿们的生活么?她连一个最微小心思都怕与人猜觉,而她连想都不敢想,此时此刻,竟会有多少人正品啮着自己的遭遇,或同情或恐惧或揣测或观火或暗自窥注或奔走相告或茶余谈起或饭后分析或远远指认或侧身而过............伤害赤裸却清楚,思绪剧痛而混乱;不敢信不愿信,又不得不信,如是谓残忍。
巧嫣此刻,心底只剩一个巨大黑洞的不停地旋转,满填的只有恐惧,和仓惶的无措;她感受得到指尖在一下一下的跳动,浑身瘫软。她无力地拿起手机,失了神一般不知按下什么键——却突然站起身来。她径直走上了三楼,她什么都不想了,她只要,必须,当面说个清楚!
然而整个三层此时竟已是空空荡荡,女孩拖着注铅一般的双腿挪到尽头处,教室里只有几个完全陌生的面孔,埋头读书。
她倚在门边,强制自己想之后要怎么办,却越想越绝望。放假了,这人还要如何找去。眼前随即又唤醒不过是一日前便在此的发生的一幕一幕,那些可怕的惊喜的笑脸和叫喊,退到电影院,再退到网球场......又一次头晕目眩里她又一次要逃,只见昏暗的楼道尽头那件熟悉的黑色风衣正缓步走来。
“吴鹏!”卢巧嫣失声叫了出来,但仍旧喊不出声。她疾步走了过去,一瞬间混乱里觉得力气又恢复了一半;而待走近了对方才猛然发现自己。
“哎?..你——”竟仍是那温和的表情里还盛满惊喜。
此时卢巧嫣只想举手撕了那张恐怖的面具,“你、到、底、怎、么、回、事?!!”如此婉转的女生此刻已是双眼圆睁,牙齿紧咬。
“啊....?”男生茫然的看着,又推了下眼镜,神色仍是闲信。
女孩此一刻竟不知再要如何愤怒才好了。此情此景她只觉自己身在另一世界,万般噩耗,却似梦魇了。但当思维再一次补全,她仍需清楚地把最后的幻觉划破,鲜血淋漓告诉她连幻想的余地都没有。
女孩只一字一字的问:“学校论坛上的帖子,是不是你发的..?”
男生愣住,由此便不做声。
是或是不是,期望或是事实,她从一开始面向此人便受的的苦,此一时她全明了了。他狡猾,他残忍,但她始终败给的,是自己对绝望任性的逃避,对寄托盲目的找寻。
那一刻,她确实明白了,那是的她,真的还只是个刚刚生出光鲜羽毛的孩子;而此后很长时间里,她也只清醒了那一次。
——“你说什么呢..那不是我发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不知道。”
——“这..我....你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每件事必须有理由么。”
——“..我真的,真的不知再说什么....我不管了,什么都不想再想了。但请你,必须删掉所有的东西,今天就删掉。无论如何。否则我就找学校处理这件事。”
——“对不起,我告诉你了。无所谓你去找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从说话的那一刻,曾那样温良的男生一瞬间没有了所有的表情。除了默然的声音,一切僵硬得只像尊冰冷的雕塑。柔情的双眼只像熄了开关;不似电影里犯人现行处总会转瞬的目露凶光,他只是黯下了。再没有燃起。
而此刻女孩只剩下战栗着说不出话。未过十秒,男生已走进教室,拿了落下的东西,转从身后绕过女孩,几步便下了楼。
待卢巧嫣失了魂一般地走出教学楼,已是正午。她甚至已记不清了竟是如何离开,只记得自己又回到本班的教室,走回座位,继续收拾起书本,收着收着便伏在桌上,只似睡着了;再醒来处,已是正中午。
强弩之末的阳光仍似灼着她双眼,让她眼前一片斑驳着只恍惚正看见那学校论坛上讨论得火热的帖子,上面写得满满的是自己的名字。
这让她觉得炙烤;她从胸口里觉得热,到心腹,到指尖,到面颊,甚至到眼底——女孩疾步冲到一处冷饮摊,她要买一瓶冰水。“大冬天的要冰水?”小贩接过钱异常匪夷所思。女孩不言语,埋头在冰柜的最底层拣出瓶矿泉水;转过身,一口气已喝下一半。
脆弱的胃如今竟也丝毫无痛,只觉得腹中灼热略略消却。
女孩放佛得了镇定,只觉双脚乃至浑身都不听使唤;她努力移向公车站。
那是她仅涉得那样浅人生里,遇到的第一个漩涡。或在日后看来也可轻描淡写,可那是便就是天昏地暗。第一次受到如此伤害,无法承受,更第一次彻底没了办法,完全无措。
她要怎么办呢?可以怎么办呢?!思维已是异常浑噩却强制思考,真的去找学校么?让学校里从老师到学生全都真真切切的了解诸事始末,再主动承认自己便是个中人?或者回家告诉满腹法经的父母,让严格训教的二人彻知自己是哪般不守门规直到不可收拾,如今成了原告更空口无凭?她不得那份勇气,更没有那种胆量。女孩微微抬起头,街上依旧熙攘嘈杂,但听上去却是种全然隔离于自己之外的异响;各处晃杂着几个熟悉的校服影绰,仿都在看着自己笑似的。
她看见人群里的自己,正在一淖绝望的窒息里缓缓沉下去。
短短数百米的路女孩似走了几小时。
公车站的风很大,灿阳里打着旋地卷起仍凝着冰霜的树叶。卢巧嫣终开始感到腹底作痛,浑身由热再转冷。正中午的车站里一个人都没有;远远地望见一样空空的公车驶来,巧嫣习惯的先备好零钱。而刚卸下书包,女孩不禁脊背一阵发凉——此时书包竟是门户大开,钱包更已不见踪影!
巧嫣忙把包里身上全翻了个遍,无获。已是惶惑不堪的女孩此一下反倒被拉回现实,镇定起来。自己竟可恍惚到如此田地!一边止不住的埋怨自己,而另一边理智已敦促她开始回想刚才的一切。
教室,书桌,玄关,小路——直到买水的时候还用了钱....买水?!她猛地想起,刚才自己深深低头,去拾那瓶冰水....巧嫣突然似得了赦,调头便直向刚才的冷饮摊跑去。
——而只刚转过最后一幢小楼,眼前分明就见着那个街边小摊,外表悍然的小贩正鬼鬼祟祟的翻弄自己的浅粉色钱包!
一向胆小敛言的女孩此一时只觉心头翻涌着一股莫大的火气,所有的怨怒只若一并迸发,她疾步直奔那小贩面前,正颜厉色地喊了出来:“你干什么呢!把钱包还我!!”
摊主见状略惊,不过一瞬便转作淡然,随手把钱包仍到自己身后,竟堆出一脸的无谓:“什么钱包?你的?不知道啊..”
“你少无赖!钱包就在你身后,里面有什么我都知道!再抵赖我就报警了!!”卢巧嫣此处已是异常激愤,再见了刚才那事不关己的无赖嘴脸,只觉心里万般怒气一并翻涌,从来轻声细语的女子此处再控制不了理智情绪。
小贩见状竟更作难缠状;见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大能耐,一时如此怒骂起来,自己倒觉被激怒,也吊起了眼,越发蛮横:“我在地上捡的钱包,关你个什么关系,凭什么给你!我就不给了你抢过来试试?还报警!我看你报警啊!”
此时一圈圈的已围了不少人,可多是闲逛着的中年女子,或是见那摊主长的彪悍,又更似暴怒地犯起混来,竟未有一人上前,只在下面叽叽喳喳的议论,小声指责:“一看就是小姑娘的钱包,这大男人的怎么能这样..”也不知哪里一人喊道:“已经报了警了,一会让警察看看是谁的!”
卢巧嫣不再说话,只直直盯着那小贩看。小贩一听说报警了,越发狗急跳墙起来。阴着脸更奸笑着发狠道:“我给你撕烂了扔下水道里让警察好找!”说着拿起钱包就要扯。
正在此时人群里挤出个越发高大的黑影,竟着短衣短裤,几步便窜至跟前,伸手一把便夺下小贩手里的钱包。小贩不备,见钱包被抢,正待发作,未及叫喊,那人一手握拳便砸在眼前的铁皮冰柜上,只听轰隆巨响,冰柜上已凹凸着深浅指印。
小贩不觉一惊,略显战栗的定睛看着眼前男子,比自己更高大结实,大冬日里竟穿着夏天的运动装;不过到底应该还是个孩子,脸上虽凶,却仍显稚气。许是被激怒,许是又来了底气,那摊主挽起袖子竟从冰柜上踏了过来,大叫“你小子找死是不是!”,说着已挥起拳来。
而此时男孩更也怒目圆睁,举手把钱包向着巧嫣处一扔,几步上前,伸手抵住。而二人正撕扯处,人群里不知何时又挤出几个男生,一样身高马大,运动短服,一拥而上;未及几秒,那小贩已被牢牢被扣双手,定在圆心。而此时自恃强悍的小贩竟立即没了精神,反显哆嗦起来,恐惧的看着身边7、8个高大男孩怒视自己,似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倒是初时的男孩先发了话,怒气不消,言语却仍未失理智:“你告诉我是谁不想活了来着?你一个大老爷们,拿一粉色钱包,还阵阵有词,你有脸没你?以后当流氓也当得要点脸行不?!..我告诉你,赶紧给我道歉,给小姑娘,我,我哥们儿,全道一遍,以后搬得远远的,再别在这个地方摆摊,见你一次收拾你一次!——滚哪去都给我要点脸!”
此时小贩已完全无力招架,背着双手便连连点头口中道歉不止。男孩皱皱眉,示意几人放手,小贩忙头也不抬的把全部家当往小板车上一放,一声未响得便走了。人群也渐散去,男孩直看着小贩骑车走远,方转过头;第一次看着旁边已彻底呆住的卢巧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