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海》歌别

37、老师说

　　八月中旬，暑气未消。

　　我终于决定联系班主任。

　　准确来说，我是在俞思宁鼓励下半推半就决定的。

　　打电话用的甚至是她的手机，我不敢。

　　我报完号码后，就像被粘在椅子上一样，一动不动。

　　俞思宁替我按下拨通键，将手机递到我手里。听筒里的“嘟嘟”声从来没这么折磨人。

　　响了十几声，无人接听。

　　我心里一紧，随即呼出一口气，暂时解脱了。

　　我说：“可能在上课，没带手机。”

　　“要不算了？”话几乎到了嘴边。

　　转念又想起俞思宁说的：报名要回学校办材料，找原班主任签字盖章。这一面迟早要见，躲不掉。

　　只好改口：“要不今天算了，过几天再……？”

　　我坐着，俞思宁站着。我作势要把手机还给她，她却没接，只是将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另一手轻轻绕着我散落的发梢。

　　“那你接下来几天，”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都得为这事纠结了。”

　　……说得对。

　　对刘老师的愧疚和忐忑，还有那种近乡情怯的惶恐一时间浮现上来。他当年对我格外照顾，可考完后我连面都不敢露，只在通话里含糊地说暂时不复读。我还记得电话那头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俞思宁的声音轻柔：“或者，过会儿他会回拨过来。”

　　“！”瞳孔一震，忘了这茬。

　　她不再劝我，接过手机收回口袋，从桌上拈了颗梅子喂到我嘴边，“看题吧。”

　　我含住，重新拿起笔，食不知味地嚼着，心不在焉地对着错题本。

　　俞思宁的手移到我肩上，不轻不重地揉按着。

　　度秒如年的五分钟后，我吐掉差点咽下的梅核，转过头对她说：“还是再打一次吧。”

　　这次铃响不过三声，电话就被接起。

　　“哪位？”是刘老师熟悉的大嗓门。背景音里能听见学生的提问和老师讨论成绩的谈笑，他应该在办公室。

　　“刘老师，是我，乌时雨。”我下意识放轻声音，一口气把准备好的话说完：“我…准备复读了。”

　　一阵沉默。电话那头传来脚步声，他似乎是走到了一个安静些的地方，周围的嘈杂渐渐隐去。

　　刘老师叹了口气：“是时雨啊。”

　　熟悉的声音和语气瞬间把我拉回了高中。我闷闷地“嗯”一声。学生时代能遇到真心为你打算的老师不多，我辜负了他的期望，后续更是连问都不敢问候一声。

　　刘老师在电话里讲得简单，他了解了我现在的情况，说“想通了就好”，又问我现在方不方便去学校一趟。

　　我应下。挂断电话后，回头和俞思宁对视一眼，心里轻松不少。

　　比想象中顺利。逃避了这么久，重新面对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收拾好东西，俞思宁陪我去学校。我们高中教学楼是老建筑了，位置僻静。在门口登记后走进校园，暑期其他楼空着，我看着感触还不深，等到走进高三那座独立的教学楼，正值上课时间，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教室里传来老师带着麦克风的讲课声，久违的环境，我心里涌上一股浓稠难言的情绪。

　　刘老师教完我们后接了高二一个实验班，现在正带高三。我们按他说的找到二楼办公室，路过教室还引来里面几个学生好奇的目光。上楼梯时，一个匆忙赶回教室的男生甚至把俞思宁当成了老师，飞快地喊了句“老师好”溜走了。我冲不好意思的俞思宁笑笑，她顺势揽住我的手臂，我的紧张感顿时消减了两分。

　　敲门进办公室，我扫了一眼，暗自松了口气。除了刘老师，其他都是生面孔。刘老师正在喝茶，见我站在门口，说了句“来了啊”，把茶叶沫一吐，盖好杯盖朝我们走来：“走，去会议室聊。”

　　他的目光转向俞思宁，先是随意看一眼，接着又上下打量几秒：“你是……”

　　“时雨的朋友，陪她来的。”俞思宁礼貌地问好，又说，“如果不方便，我在外面等。”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刘老师摆摆手，走在前面带路。

　　在会议室，刘老师大致讲了复读的流程。得知我打算在家复习，他皱了皱眉——他带的学生多，见过不少在家复读却荒废掉的，并不赞成。

　　他提议让我进他带的班跟读，简单介绍了班里情况，说也有几个复读生，还有一个刚来的，我进去不会太突兀。

　　听到这里，我有些迟疑。实际上我并不太愿意，人际关系和教学模式都是问题，我能否适应还是未知数，外加还需要一笔额外的费用。

　　见我沉默，俞思宁看出了我的顾虑。她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此时才开口：

　　“刘老师，时雨…情况有些特殊。她之前出过一些事情，这您应该了解过，需要稳定人少的环境，在家复习更能自主安排，针对性也强，时雨不是散漫的人。”

　　“这样，”刘老师敲敲桌板，顿了顿道：“怎么说呢，在家自己琢磨是可以，但这个成效不明显，你学的再多，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水平——还是没有在校学的好。”

　　“这点我们考虑过了。”俞思宁说：“我们可以定期向您汇报进度。如果后期成绩跟不上，再进班也不迟。”

　　刘老师听完，沉吟片刻，看着我的眼睛，没再反驳：“那行，先试一段时间。学校定期有月考和模拟考，我把卷子复印给你，你做完交给我，我找老师帮你改改。年末要是成绩还跟不上，可不能这么由着你了。”

　　谈完后，他去办公室拿了些资料给我，简单讲了讲高考改革后部分题型的变化。下课铃响，他整理好文件递给我：“你们先回吧。时雨，讲实在的，你今天打这个电话，又说准备好了，老师很高兴。谁都有低谷期，过去了就好。以前是以前，现在既然决定复读，就不能儿戏。马上正式开学，倒计时不到一年了，你要抓紧。”

　　他叮嘱了我许多。很多话是去年在班里听惯了的，我听着有些怀念。和俞思宁一同起身，向他道谢告别。

　　俞思宁出了层薄汗，问我洗手间的位置，想去洗把脸。我便在原地等。刘老师没走，拿着手机过来说：“加个微信，有什么消息及时沟通。”

　　“哦，好。”我低头操作。等待验证时，他大咧咧地往墙边一靠，在“禁止吸烟”的牌子下点燃了烟。他是老教师了，教学成绩突出，以前教我们时就这么肆无忌惮。

　　他随口问：“那小姑娘挺机灵，跟你一届的？”

　　“对，马上大二了。”

　　“考的哪所大学？”

　　我报了校名，他挑了挑眉。

　　吸了口烟，点点头：“怪不得，看着就聪明。”

　　提到俞思宁，我心里便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骄傲与欣喜。等待时就和刘老师聊了聊她，主要说她怎么帮我、激励我，至于她是哪里人、我们如何相识被我轻轻带过了。

　　刘老师默默听着，没多问，很快抽完了烟。最后说了一句：“挺好的。你这个朋友交得值，有机会请人家吃顿饭。”

　　……

　　有了实质性进展后，学起来更累，却也更有劲了。刘老师说下个月开学考会把卷子传给我，让我好好准备。我有心测试自己的水平，全身心扑进书海。有时为几道题折腾到晚上十一点才回家，路上还在和俞思宁讨论，到家洗完澡直接瘫倒，相拥着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