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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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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
“……小兄弟,你什么意思?”老人双目隐没在纯白的长眉之下,一时间看不清颜色。
“啊,忘记自报家门了。我……在下是永安当的景天。”少年突然换了一张表情拱手作揖,稚气未褪,一板一眼,嘴角却不住狡黠地上扬。
“啊,这声音,你是说要喊我吃饭的那个人。”天河闻言立马一脸惊喜地卸下紧张架势。
天啊好混乱。小菱纱简直无法在短时间内对这三个人前后相继却意思错乱的对话做出正确的反应,茫然之间用余光测算了一下周围可供“烟雨夺魂”溜之大技的机会。无奈后面的人群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何事,吵闹推搡着要往前挤;前面的人还没弄明白这个半路程咬金打算唱哪出,正拦着后面的人闭嘴静观其变。街道因此而堵塞得更加水泄不通。
一时微妙尴尬的气场在被看热闹的人群所围聚的几人之间展开。
“呵呵呵,小兄弟是懂行道的人。”老人突然回过神来,露出白眉毛下的双目,慈祥背后藏着莫名其妙的打量神色,双手在胸前交叠至于袖中,隐隐约约有些不满。
“那可当然。”景天收敛起一脸笑容,朝天河菱纱一点头,而后些许紧张又稍稍郑重地正面转向老人,“看来老先生也是懂行的人,知道一模一样的白玉琉璃盏,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
老人无言。见周遭的目光全然集中于他一人身上,景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
“琉璃工艺极为古老神秘,向来只是流传于文字,很少能见正品。一直以来都是皇家专用,未曾流于民间。据说很多工艺都已经失传了。”
永安当少年掰起手指头一项一项如数家珍,说得兴起居然忘记腼腆一步一步踱起圈子来:“不过就我所知,由于是皇家之物,所要求的品级也相当之高。所以琉璃从来都是一模一品,就是一只模具只能烧制一件作品,模具无法二次使用。而且低成功率,使作品更为可贵可珍。”
“而这个……”
景天小心地从卸下背着的木盒,从木盒子里轻轻取出一个白绸包裹的物件,更为小心翼翼地将之放在盒盖子上,然后用宛如拂去落在心上人额上的花瓣一般的手法将白绸抚开。
白绸之下,那物件带着不屑一顾的眼神睥睨众人或惊艳或贪婪的尘色。露珠一样的灵性,泉水一般的洁净,冰雪一样的冷傲,山风一般的清新。羊脂白玉雕成莲花底座,勾勒出古朴素雅的纹案,底座之上,浑然天成纹丝合缝地嵌着晶莹剔透的盏,虽然岁月风化光泽有些喑哑,而且还缺损了一角,但是那绝代的风采,果然不是芸芸凡品可与之一比。
像是,有灵魂一般。却偏偏没有生命。
好孤独。
“真是宝贝呢!”未等睁大眼睛合不拢下巴的众人回过神,小菱纱一拍双手跳起来。
“呵呵呵呵,小妹妹也识货。”景天一的脸自豪幸福。
老人的脸色一下子产生了变化,原本的表情被证明是几乎天衣无缝的面具。眼神曝露在长眉之外,灼灼如炬,针尖一样犀利起来。
“我有仔细看过花纹和材质,这件和地上那件碎的几乎是同一款,对吧老先生?我想您有可能会说我的这个是赝品什么的,但是琉璃烧过一次之后就连模具都毁了,除非再以真品为模重塑磨具,不然连这个形状也仿不出来。可是重新塑模再烧出来的琉璃,花纹会模糊,形状也会有些微差别,更不用说材质成色之类的了。”
“你想说什么?”
“很简单啊,世上不可能有两个几乎一样的琉璃作品。而你那个和我这个恰恰是一样的。”
“你说老夫这个是赝品?”
“不,两个都是真的。”
景天很平静地叙述,就好似唠着自己家午饭有哪些平白无奇的菜色一样,丝毫没有顾及在场众人或惊异或疑惑或鄙视或恼怒的情绪。他习惯性地挠了挠头,打惯算盘的手瘦弱灵巧。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两件都是真的,但是原本就不是琉璃,是水晶啊。”
“不过这种作品……要不是当年亲眼所见我完全不会相信居然有人能够把水晶塑造到如此地步。琉璃和水晶原本是同样的材质,只是一个是天然,一个是把天然化为流体任意塑造。这两件,却连一丝打磨的痕迹都没有,浑然天成,简直就不是人间的东西。”
“你是说老夫会把琉璃和水晶搞混?”老人明显面带愠色。
“是呢,我也不相信水晶里面会有琉璃才有的气泡,那不可能。但是,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可这确确实实是水晶。”
“不过是个小伙计,信口雌黄无凭无据。”
“凭据就凭我是永安当的景天!”
没人说话,没人做出反应。这场景太过出乎意料,原本一场好戏到此几乎演不下去。除却这个脑子不甚清醒满嘴胡言乱语的少年,确实没人明白现在是何种状况。一干人等面面相觑,大有好没意思啊这戏真不够味不然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诸位好汉就此别过咱散了吧之势。
小菱纱虽然也在这场很扯的对话中迷了路,不过还真谢谢了这位说话漫不着边的小伙计,多亏了他的倾情演出,人潮大有退散的意思,只要有缝,她韩菱纱就能开溜。
慢着,还得一并拉上天河。
谢谢了,小兄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无期啦。
“那个……‘水精’是什么,不值钱吗?”
紫英听到这句话会哭的。小菱纱突然很想给发问者的后脑勺狠狠来上一下子。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了,云、天、河。
那少年也明显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不敢相信地后退一步审视天河,而后仿佛被人骂了一句似的激动地向前踏出半步道:“怎么可能,这么大块完整的透明水晶雕刻之物,绝对价值不菲。外加水晶居然像琉璃一样毫无雕琢痕迹,里面还有令人惊叹的气泡,这根本就不能用钱来衡量,不是人间的东西,是天上才有的东西!”
语音环环波动,触及四周,逐渐回散出了弦外之意。
“哈哈哈哈。小兄弟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果然是永安当的人,水准真不是盖的。不能用钱衡量的……珍品?”老人终于忍不住慈祥地笑起来,白胡子白眉毛微微颤动。
“呵呵,那还是一样,你们打碎了我的白玉‘水晶’盏——听这位专家小兄弟的话,似乎比白玉琉璃盏还要珍贵非凡。”老人说着转向天河,“看来啊,没办法呢,还是得麻烦小兄弟想想办法赔给我点什么了。”
“你休想!”天河以手按剑,躬身备战。
人群见有架可打立马又围聚上来,一扫方才的迷茫马上摩拳擦掌恨不得自己上。
——悲剧啊。
小菱纱现在只想快快把这两只当街乱语的耍宝少爷拎到思返谷思过。
或者乾坤一掷。
真是的,一开始就不该到处乱跑的,梦璃紫英你们在哪里啊。
呃,一时激动,没想到说了不该说的相反更加添乱了。景天垂手耸肩立在一边,呆呆看着事态演变成刚才,不,甚至还不如刚才的局面。
果然,做人不该多管闲事的。如果不是今天早上一个算命老头硬拉着景天免费算命说今天福星高照必遇贵人,他才不想凭空参一脚呢。
是啊,一个当铺小伙计想充大侠帮人摆平纠纷,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一点,况且那个盲眼少年虽然脑袋不怎么灵光看上去打架应该是比景天要强。根本就是自己多此一举才帮了倒忙。现在怎么办?都是你的错啊,景天,看看你又自作聪明做了什么好事。
要不是……要不是好巧不巧一眼看出那个打碎的白玉盏刚好和自己的挚爱收藏一样,景天也不会一时不由自主头脑发热到这个地步。
等等,和自己的收藏一模一样?
“慢着。”
景天迎上老人的目光:“打碎的是水晶盏,理应用水晶盏来偿。”
“我这个,你要拿去便是。”
静谧无声,闹市静谧无声。声音在安静的压抑之下涌动,惊呼大叫感叹莫名,众生相不过是画外音。情绪是属于看客的,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永远都只是一个个故事的看客。景天一直以来也是,看遍的故事就好似经他手过账的当铺里当品,刻着别人的历史,昭显别人的财富,讲述别人的曾经。不过今天,他似乎打算在别人的故事里稍微做那么一会儿主角。
是不是,管闲事管过头了?他心里直发毛。帮忙而已,犯不着把自己的挚爱珍藏给搭进去啊。可惜话已出口,就算想要抢着吃回肚子里怕是也来不及了。我这是中的哪门子的邪呀,景天一面暗暗掐自己一面狠狠在心里骂道。
“天啊,你这是干吗?”
“不行!‘水精’不能给他。这不关你的事。”
“小兄弟,我和你又没有什么纠纷,为何要你赔给我,你算是何人?”
别人的故事。
不关你的事。
——你算何人?
景天突然没来由一阵焦躁。
血气直冲脑海。
“既然如此,我把这个东西卖给你们,价钱,一文!”
“……我说,你脑袋坏掉了吧?”
“不是,我绝对是认真的。”少年一脸严肃,举起右手食指,“一文钱,就是一文钱。”
“啊,这个……”
在景天视死如归玉石俱焚般决绝的目光里,小菱纱近乎不知所措地摸出一枚铜板丢给他。
“行了,这东西归你们了。现在要赔偿给他,要转卖还是干脆在地上敲碎都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摆摆手绿衣麻衫少年转身分开人群走了出去,三步之后不怎么高大的个子随即埋没在人堆里,像出现一样突然消失于茫茫人海。
连头都没有再回一下。
白玉水晶做成的珍品连同那个原本放置它的手工盒子,在原地,像是被废弃了。被人群包围却无人能懂的孤独。
“这……”
“这样总行了吧!”菱纱愤怒地指着白胡子老人和他的下属跟班,气得直发抖。
半晌,老人悠悠乐乐地开口:“……小姑娘,我记得我说过‘能用钱买到的东西都不值钱’。”
“你!”天河抢步冲上前,被大叔跟班拦下。
“呵呵呵,不是那个意思,或许也是那个意思。”老人表情闲散而平淡地直视他俩,然后抬起头缓缓捋起胡须,“你们真有难得的朋友。不过这个烛台我不要,你们自己留着罢。”
说完老人拂袖转身而去,那大叔跟班放开天河的领子,转身利索地拾起地上原先摔坏的那个“白玉琉璃盏”的碎片,也不回头地追了上去。
天河和菱纱两人怔怔地立在原地,想了半天依然无法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白玉盏在他们前方两三步的位置,很安静,很安静。周围的人渐渐散了,街市重新开始那毫无意义的繁忙,于是周遭反而空旷下来。
“这个……东西要怎么办?”沉默许久菱纱叹了口气。
“那个人说卖给你了,好像就是归你了的意思。”
“切,我懂,不用你废话一样的解释。问题是我们现在要拿这个东西怎么办?去还给他?他好像说自己是永安当什么地方的人,应该很好找吧。”
“你不是给了他钱吗?菱纱你以前不是说给了钱就可以拿别人的东西?”
“我跟你说不通。总之这个东西是很宝贵的东西,那个人可真舍得帮别人。哎,那个人刚刚说自己叫什么来着?”
“嗯,永、安、当、的、景、天。名字好怪好长。”
“笨啊……那个才不是名字吧。景、天?姓景啊。景?我们……认识什么姓景的人吗?”
“景……”小菱纱歪着头,托腮蹙眉地苦苦回想,“我好像……有点点印象欸,不过……算了,想不起来了。”
“那么我们现在去找那个什么景天?然后把这个……”
“天河,菱纱?”
不远处的街道中央紫英静静站着,唤人的一瞬间鬓角的银丝被风扬起来。
“总算找到你们了。”
“哇!紫英!你终于来了,我们刚刚……”
“哎哎,没什么啦,野人就喜欢咋咋呼呼的。一点小事情罢了。”
“对不起,云公子,菱纱,梦璃一时没有跟上,于是就先去渝州竹林西等你们了。紫英来了见你们仍然没来,想必是街市好玩一时忘了时间,于是就跟随紫英一起前来找你们。”
紫色衣衫的女子娉婷立在一边,笑容温暖如丝绸。
好奇怪啊,明明刚才吵吵嚷嚷令人心生浮躁的陌生街市,突然变得熨帖而自然。
“你们……”紫英一抹若有还无的笑意瞬间凝固,忽地抬起手指向天和菱纱身后,再次开口的声音已是悬崖百丈冰,“那个是什么?”
“啊?”“啊!”
两人被当头泼了一瓢冰水似的愣在原地。
顺着紫英的手指方向菱纱转身,白玉水晶盏随即引入眼帘。一拍脑门小菱纱轻巧地说:“哦,这个玉盏啊——这个说来话长,是天河他……”
“天河?你从何处得来?”
“是、是……是一个叫景天的人卖给菱纱的。”受紫英紧迫语气的影响,天河稍稍有些慌乱。
小菱纱瞪大眼睛看着突然间换了一个人似的紫英。
“抱歉。”梦璃一手笼起飘起的发丝,一边斟酌语句谨慎开口,“敢问紫英,这个……东西,有什么问题?”
“不,没有问题。”紫英长舒一口气,意识到刚刚似乎吓到二人,有些许歉意和哑然,“只是我此行专程来找却没有寻到的东西,突然一下出现在面前,有些惊讶罢了。”
“哎?紫英你?你不是说是来寻找一种铸剑材料的么?”天河的记性似乎永远不会生锈。
“……!!”
出乎意料,仙风道骨白衣翩然历经沧桑参阅天道的剑仙,听闻这句话就像是被人给了一拳似的全身一颤,尽管极力掩饰仍然不小心脸色泛红。
呵呵呵呵,百岁剑仙剑冢之主,终究还是那个冰块脸豆腐心的19岁小师叔。人不是不会老,只是当回忆从脑海中唤起的时候死却的心都可以重新跳动。
“呀啊啊,天下奇观呐,小紫英居然会撒谎唉。我命你速速去思返谷思过。”
紫英愈发窘迫。
“紫英,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为何要特意来寻找?”梦璃盯着那个白玉盏问道。
“那个是……”紫英眼神飘向一边,而后缓慢投向远方的天空,远处楼阁的檐角剑尖似的比着黄昏时分灰青色的天穹,剑尖末端出向着那轮熄灭的红色。天晚将暮了啊,凉风在宽阔的青石街道上舒展地跑动起来。
“是琼华,当年的琼华派出事之时,散落民间的物品。”
“当年有些有远见的资深弟子估计预感到门派凶多吉少,于是自发下山之际将琼华内藏珍品带出少许,岁月流转,那些东西已经不知散落何处。我也是前些日子听这里一位故人说渝州城内有一件十分罕见神奇的古物,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前来探寻。”
此种行为不就是顺手牵羊吗,门派生死关头贪生怕死逃走,临走时还带走些财物,真是小人呢。小菱纱不是听不出来那些体面语句背后紫英的无奈,所以好歹这些感慨没有说出来。
琼华。
好久远好久远的词啊。
一百年前的劫难。一百年前的分崩离析,我们和我们各自的世界。
这物件也经历了吗?
“至于这件,原本是太乙宫内供奉神像一对烛台的其中之一。名为‘上善’,取其若水之意。羊脂白玉勘嵌冰魄晶,底座镌刻莲花纹。正是当年之物。”
“哦,原来那个叫景天的人说‘水精’里面有气泡,其实那是冰魄晶啊。”天河恍然大悟。
“既然如此,这东西就给你拿去吧。”
“菱纱你……”
“打住,别跟我提钱。再说反正等于是人家白送的,原本也应该是你的东西嘛。”小菱纱机警地跳开,挑着眼角狡黠地笑。
紫英点头,郑重而真诚地道谢,而后将烛台小心收好。
“事到如今,再收藏这些散落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太过的认真和恭敬让菱纱有些看不下去。一百年了,如果永远活在曾经的自责和忏悔里,该是多么痛苦的酷刑。
“菱纱不知道啊,紫英重建了琼华派。”
“啊?”“……!”
“天啊……”菱纱眨眨眼睛不禁感慨,“这可实在太——厉害了。一个人重建一个门派。”说着勾起嘴角,灵巧地跳到紫英面前。但紫英马上把身子转向一边,背对三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百年岁月实在太过漫长,总得找些事情做。况且,这也是我等的责任。”
另外一边,梦璃眼底隐隐有涟漪滑动,随即不着痕迹地垂下眼帘。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街市两旁的店铺里透出朦胧温暖的桔色烛光,幢幢的人影纷繁而不吵杂的人声在背景里活动。哪家酒肆甜美的酒香伴着贩酒小哥清朗的招呼声蔓延到街心,歌楼上咿咿呀呀的二胡嘈嘈切切的琵琶和着歌声也垂落下招引人的指尖,白天忙着表演的流浪艺人此时卸下担子一脸疲惫而兴奋地游逛着,胡人小摊也一个接一个地摆了出来,暗调子里浓烈的颜色泼辣的热烈。临街两旁灯笼一个接一个地点着。夜晚凉了,夜色亮了。
“我说,我们怎么老这么呆站着啊,找个地方坐着吃点东西吧。”
打破沉默的一如既往是菱纱。
“好嘞——吃东西!”
“天河你跑慢点——”小菱纱一边象征性地喊着一边对天河雀跃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摊摊手,回过头来对梦璃和紫英笑道,“还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们各自在干嘛呢,找家小饭馆一边吃一边叙叙旧,多好。”
泰松楼。渝州城很热闹的一个酒楼。野人别说还会挑地方,据他说听着人声闻着香味就找到这了。
酒楼二楼六成满座,深绿色的地毡,褐红色漆的桌凳,灯光明亮到通透,酒菜热腾腾地呈上楼来。氤氲的热气里人们爽朗地高声谈笑大口喝酒,言语表情奔马般肆意洒脱。江湖。三千红尘,不醉。
“不行——!”
少女的呵斥令几位侠客好汉闻言打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英雄救美,放下酒壶回过头来正见十一岁左右女童死命拦住一个五大三粗猎户样的少年。
“不行!说了不行的!我绝对不会答应!”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虽然这天儿是锅底样的黑,而且那“被抢”的怎么着也够不上“民女”只能算个小女孩儿,但是这里是江湖,所谓江湖就是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于是各路好汉已经以手按剑(刀枪棍棒)蓄势待发。
“我求你了,算我求你了还不成么。”少女的声音里明显已经带上了哭腔。
“嚯——”一声,一位带刀的大哥一马当先凳子一踢站了起来,其他人不甘落后,于是二楼一下子齐刷刷站起来五六个英雄好汉。上菜的小二哥着实吓了一大跳,愣在那里不知所措,两手上端的汤溢出来烫着手了都没反应。
“不能再点菜了!你也不看看你到底要了多少份肉,知道你能吃,不知道你这么能吃!还要喝酒?就你那酒量门儿都没有。”
“哐当”——于是五六个好汉霎时翻了三个,剩下几个捂着脸坐了下去。这是何等的失态啊。
“噗。”梦璃以袖掩口,止不住的笑。
小菱纱气鼓鼓地坐下,斜着瞥了天河一眼,旋即“哼”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于是吃干了三个锅子一堆盘子一盆子米饭仍然妄图加菜并试图要酒的天河在被凶了一通后也无奈地坐了下来。
“接着说接着说。啊——换人换人,我一个人说了老半天了。”小菱纱端起一杯清茶一仰脖子灌进喉咙。
“好啊好啊,我来说。我这些年一直在青鸾峰呐,那个山猪——啊,好痛!”
捡着桌布擦手的菱纱完全不转头看一眼被茶杯砸头的天河,隔着桌子说道:“梦璃,你来说说嘛,这几年过得怎样?”
“我?我……不过是族里的琐事,虽然繁忙但也还算充实。”
“那梦璃你过得开心吗?”天河揉着脑袋问。
“……应该是很开心吧。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
“我只知道开心和不开心,什么是‘应该开心’啊?”
本是天河一句无心,梦璃突然抬起头望着天河,而后微微地缓缓地,绽出很勉强的笑意来。
“……是,很开心啊。”细语柔软轻缓,吹拂起柳絮的清风叹息。
“那你平时都吃些什么,玩些什么,有哪些人陪着你,你娘对你好不好?”察觉不到梦璃表情的天河连珠炮般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
“我,我娘,她已经过世了。”梦璃低下头,脸畔青丝盖住了动摇不定的眸子。
“啊……”
“哎,那个,啊,听我说啊,我又想起来一件事。”察觉到气氛不对的菱纱马上捡起话头,“有一段时间我经常见到天河他爹呢。”
“啊啊?我爹?”
“那段时间好像世间哪里发生战乱瘟疫什么的,总之很大伤亡那种,于是大批的鬼差都四处去勾魂,鬼界管的自然稍微松懈。天青叔好像闲得发慌一样,那天突然跑到冥河上招手,我以为他终于想开了要去投胎,谁知他提着不知道哪里弄来的酒要请我喝酒。天青叔应该没人会给他祭酒,不过他本事很大,反正在鬼界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他都可以弄到。”
“嘿嘿嘿嘿。”天河一脸沉醉一脸自豪,“我爹可厉害了。”
“鬼魂没有感官,所以其实喝酒跟喝水没什么区别,可是鬼界不产酒啊,只有上头的人祭酒才有得喝,所以很金贵,于是我一时糊涂就答应了。后来才知道,酒不是白喝的,喝了人家的酒就得给人家办事。这点你和你爹一点都不像。”小菱纱说着幽怨地瞥了天河一眼。
“天青前辈托你所做是何事?”
“说了你们也不信,在鬼界做寻人生意呐。天青叔不知怎么的竟能让轮回镜台那三只鸟听话,所以就寻思起用这个来做生意。后来我有段日子就跟着天青叔赚钱。说起来天河呀,你爹跟你真的除了脸哪里都不像,还不让我喊他天青叔,说人死之后年龄就都没有意义了,得叫老大。”菱纱简直哭笑不得。
“菱纱菱纱,再多讲一点我爹的事吧。”好奇憧憬兴奋的语调。
“唉……可惜再后来没有了。被鬼差发现,于是加了处罚被禁止。鬼界本来就不允许魂魄私自碰面,更别说窥探轮回镜台还用它来做生意了。事情过后就一直再没见过天青叔,连我走的时候都没能打一声招呼。”
“他还在那儿没走,而且他还是一帮子新鬼的老大哦。放心,你爹他过得很好。”见天河一下子落寞了的表情,菱纱不着痕迹地安慰道。
谁知天河的眉头皱的更深,像是伤痕。对,那抹划在眉心的伤痕。
“他,还在那里,等着……等着……”
“唔……”
“菱纱,一般轮回转世之人不是会忘却转生之前的事情么,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见话题又快接不下去,一直绝少开口的紫英重新捡起话头。
不过似乎也提了本不该提的事情。
“啊哈哈哈,我韩菱纱是谁?跟阎王做了一笔交易就成了。”笑容灿烂语句确凿,字字声声透着韩菱纱的自负。
此话不假。
只是,是什么交易呢。
菱纱用“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的眼神望着紫英。紫英随即微微一点头而后撤开目光。
“最后轮到小紫英说了。”在天河我明明还没说的抗议声中菱纱捻着筷子翘着瓷碗朝紫英眨眨眼。
“我这些年一直碌碌无为,就算是参悟世间万物运转之法则,就算是集天下名剑于剑冢,所行所为,相较之余苍莽天地也渺小如尘芥,也不过虚度百年韶华罢了。”
“……”
紫英一开口,沧桑和寒冷就蔓延上来。年华堆积了太多的无奈,沉淀在心底,固化为岩石,一层一层,荒凉不生寸草。几个字即已是百年。
“那……重建琼华派呢?”
“重建琼华,只是不希望这个百年修道门派消失于我的手上。一来完成了掌门的重托,而来也了却了我自己的夙愿。”
“唔,新的琼华啊,好想去看一看呢。”小菱纱满眼好奇,随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央求道,“紫英,你带我们去新琼华吧。”
“明日一早即可。我正好要将这‘上善’烛台带回门派。”
“我……”梦璃闻言面露难色。
“梦璃不想去吗?你不去我也不去好了。”
“也是啊……对梦璃来说,并不是特别美好的记忆。哎,其实也就是我一个人好奇,不如明天一早梦璃你跟天河先回青鸾峰,我呢,跟着紫英去瞧一瞧就回来,这样可好?”
“不行,菱纱你才回来就又不见。”
“真是的,没问你,我问的是梦璃。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去看看,不管怎么说是紫英的心血嘛。就这样定了。”
掷玉牌一样将手里的大红色漆镶黄色铜丝的筷子向狼藉的杯盘一抛,红衣女童就当是下了令。
实木制的漆筷子碰上白瓷碗碟,脆生生的音符跳荡开。热闹的酒楼喧哗的场景,笑的闹的醉的眠的,众生百态。不真实,却真实。不完美,却定格。窗外高挂的月亮看着。
云来,风起。
月隐无言。
(章四完,待续)
[章四番外小剧场——章四点五]
???:别睡了!都别睡了,这个镜头已经拍完了。
天河(惊醒):啊!!~~爹你别打我,我错了还不行么?
???:乱叫什么,谁是你爹。
菱纱(揉惺忪睡眼):你谁啊你?
???:放肆!我是你楼哥!
天纱璃紫大惊。
菱纱:穿,穿越??(-_-|||b)
重楼(一脸不屑样):我是来探班的。
天河:哦~我知道了,你是来看景天啊。中午吃完盒饭之后就一直没碰到他人了。
紫英:如果你要找的是那个在墙角种蘑菇的挫人,那么就是了。
重楼(不敢相信盛怒样):景天?你这是何等的失态!
景天(咽泪):我的……收藏……
导演天命(提着中午剩的盒饭):景天,你蹲这儿一下午了,吃点东西吧,不然伤了身子,会有女鬼找上我们剧组的。
景天(不是在沉默中灭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我的收藏就这么白送了啊!!你这什么破剧本,比紫珊大神的还虐人!
导演天命:NO NO NO ,景小天儿啊,你有所不知,你的上上上上辈一个叫景阳的单细胞少年欠了人家韩菱纱几百两银子,如果再算上这百年的利息,就按三分利算那也是……你脑子比我好,自己算吧。让你陪个古玩算是太便宜你了。
景天(崩溃):一百年,你有没有搞错!其间会发生多少货币贬值、通货膨胀、金融危机,钱已经不能按原价值计算了,而且一百年没还的债按照我们《企业会计准则》应该早就做了坏账处理了啊啊啊啊!!
菱纱(惊叹):不愧是专业的啊。
景天(自豪,旋即醒悟):最重要的是那钱根本就不是我欠的,凭什么要我还?!
梦璃:唉……总算是醒悟了,这孩子。
导演天命:所谓天命,就是因果循环因果报应,景天儿你就认命吧。其实,关于‘天命’这个问题,我也说不清楚,这都是导演的安排……
天纱璃紫天楼:你——去——死!!
景天(双目垂泪墙角种蘑菇样):所以我就说,欠债还钱什么的,最讨厌了!!
(小剧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