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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清谈 ...

  •   一道白光乍现,耳边传来擂鼓般震动的心跳声,檀霁抬起沉重的眼皮,一时有些恍惚。

      “当真只是一场梦吗?”她眉头微蹙地看了一眼毫发无伤的手掌,喃喃自语。

      可哪有这么真实的梦?

      檀霁一闭上眼睛,便能轻易回想起谢知渺身中数箭、轰然倒地的情景。

      一阵惊呼声遽然响在耳畔。

      檀霁不解地低头一看,发现一片荷叶载着酒觞慢慢地停在了她面前。

      看到一切尘埃落定,人群中顿时像炸开了锅一样,沸反盈天。

      “怎么是任扶危啊!”

      “他俩对上,怕不是要吵个天翻地覆!”

      他俩?除了她,另一个人是谁?

      檀霁刚刚清醒的脑袋被吵的嗡嗡的,眼尾一跳,抬起了头,直直撞进一双疏离清冷的凤眸。

      一身鹤纹玄衣的青年端坐在徐徐柳树的余荫下,腰间系着一方刻有松柏家徽的暖玉。

      青年脸上挂着一丝温润却又疏离的笑意,微凉的清风打在脸上,表情竟是分毫不变。

      手执一把白玉为柄的麈尾。白皙修长的手远远望去,就仿佛要与洁白润泽的玉柄融为一体。

      麈尾乃清谈雅器。在清谈中,主讲一方持麈尾,作为发言和阐述问题的标志。

      檀霁又看了眼身前的酒觞,心下了然。

      看来今日曲水流觞的主题是清谈。这酒顺着流水到了谁的跟前,那人便要向手持麈尾的谢知渺质询辩论。

      不过……

      看着死对头一如既往的虚伪假笑,不知为何,檀霁心中竟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梦中的场景犹在眼前。本朝自南渡后,王室式微,转而与朝中几大世家共治天下。

      倘若没有这些世家的一致同意,哪怕是晋帝也没法就这么投降。再者说来,就算是京口沦陷了,也不是不能在经历一次南迁。毕竟哪个皇帝愿意放下祖宗打下来的基业,而向异族俯首称臣呢?

      恐怕真正想投降的未必是晋帝,而是真正把控朝局的各大世家!

      看着周围一圈的世家子弟,檀霁心中一动。

      凡大事来临,必有预兆。倒不如借此机会,试探一二?

      檀霁轻轻地笑了起来,端起矮桌上的酒盏朝谢观遥遥一敬。

      谢观心下微讶,一时间不清楚自己这位政敌在卖什么关子。

      他正想着要礼貌性地回敬一下,却见着檀霁直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她唇缘染上些许酒液,显得妖冶异常。

      众人见了此幕,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两边扫扫,原先热闹的气氛当即就沉了下来。

      建康城中何人不知任济与谢观二人素来不和,但再怎么说也没闹到明面上撕开脸面的地步。

      看今日这架势,难道这二人背地里闹了什么大矛盾,竟要当众撕破脸面不成?

      还是说这二人身后代表着的大司马与谢太傅终于维持不住面上的和平,打算将朝中党争彻底摊开在明面上吗?

      一片寂静中,众人各怀心思,神色各异。

      天上的流云微微凝滞,遮蔽了太阳的光线,往地面上投下大片阴影。

      处在暴风眼中央的二人却好像忽视了来自四面八方若有若无的打量视线:一人云淡风轻地放下空了的酒觞,另一人微微垂眸,若有所思。

      过了好一会儿,檀霁才从容不迫地动了起来。

      她先是倒满了一杯酒,仰头饮尽。而后又再度满上一杯,端起酒觞,动作行云流水地再度饮下。

      随后在众人不明所以的视线中站了起身,微微拱手执了一礼,似是有些无奈地开口:“诸君见谅。在下方才醉酒醒来,如今还不甚清醒。故暂且自罚三觞,以免误了诸位雅兴。”

      “至于这局和谢兄的清谈,便只能改日再完成了。谢兄勿怪。”

      檀霁话音刚落,众人还未回过神,谢观却已放下了手中的麈尾,看着檀霁脸上诚恳的笑容,凤眸微眯。

      自罚三觞?

      谢观心里有些狐疑,但脸上却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

      清越的声音响彻竹林,“无妨。如此清谈雅会本就为畅抒胸臆,又怎可为其所困住?倘若一味强求,不免落了俗套。”

      见二人谈话间仿佛是多年的友人一般和谐,众人神情不免有些诡异。但不论心中想了什么,面上也只能其乐融融地抚掌称好。

      事情就此揭过,一婢女取走了檀霁眼前载着酒觞的荷叶。

      檀霁纤长的手指轻轻点着矮桌,眼中晦暗难明。

      *

      日薄西山,众人纷纷告辞归家。

      待檀霁刚坐上马车,便见她手下的侍卫也掀了车帘走进来,而后便对着她跪了下去。

      “小人无能。待我等追上了那刺客时,他已服毒自尽。”

      檀霁手指轻敲桌上的棋子,听了这话,心里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这次刺杀比起她之前经历过的,几乎可以算是儿戏。挑了一个错误的时间和一个错误的地点,还只派了一人前来。

      比起刺杀,更像是一个引起她注意的钩子。

      心中思绪万千,檀霁面上却不显分毫。也没追究所谓的罪责,只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句:“在他身上可有搜出什么?”

      侍卫被问及时,脸色有些怪异。旋即从衣袖中抽出一根箭,双手将其递了上去。

      檀霁接过箭,细细观察。

      指腹轻轻摩挲着接近箭尾的一行小标记,眼神意味不明,沉声低语:“真是给我送来了好大一份人情。”

      侍卫神色凝重:“观其形制,这应是军中专用的箭。我已让人查了一下军中剩下的箭,虽未统计完全,但起码有三成的箭被偷换了。”

      “负责这批箭的是谁?”檀霁把玩着手上的箭,好似随口一问。

      侍卫却冒出了冷汗,连忙回道:“是小谢大人手下的曹辛。”

      又是谢知渺?

      檀霁心中微讶。这才想起谢知渺前些日子刚从梁州调回,因为平叛有功升了正三品五兵尚书。

      五兵尚书主要负责兵部的日常事务,包括兵籍、兵械、军令等。这军械一事倒还真能跟他扯上关系。

      檀霁微微垂目,思虑片刻便下了命令:“你现在立刻将曹辛抓到诏狱去。”

      侍卫拱手领命,但又想起什么,疑惑问道:“我们这里还没调查出什么结果,怕是不好就这样贸然抓人。”

      檀霁一脸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是谁训练的,竟这般不知变通。

      “你就说他今日左脚先踏进了尚书台,对圣上不敬便是。”檀霁信口胡诌一句。

      侍卫先是疑惑地“啊”了一声,随即悟了这话含义,脸上通红一片退了出去。

      待人走后,檀霁吩咐车夫:“先不回府了,直接去诏狱。”

      没一会檀霁又从车帘里探出,低声吩咐一个侍卫:“你去找个画技好点的,带着人去画一张北凉质子的画像。”

      这侍卫跟了檀霁许久,经验自是丰富。很自然地接了一句:“可要再派些人监视?”

      檀霁想了一下:“派两个功夫好的,切记,莫要打草惊蛇。”

      对于梦境中发生的那些事,她始终不能放下。偏偏许多事情她又无从验证,如今唯有从元靖样貌入手,才好看看这梦境到底是真是假。

      北凉包藏祸心,大雍战败投降。无论哪件事都确实有可能发生。再加上军械被偷换一事,以及大司马的计划,这么多的事就这么一并爆出。

      檀霁只觉一阵心烦,偏偏就在这时,马车渐渐停下,车夫朝里面道:“大人,裴参军想见您。”

      檀霁这才想起裴慎之还有事找自己,顿时觉得身子有些酸痛,闷声回道:“让他进来吧。”

      明明裴慎之先前还不慌不忙的,怎么现在却急得在路上便叫住了她,难道中间是发生什么变故了不成?

      果然,裴慎之连身上带着酒气的衣服也没换,便急匆匆地开口:“任扶危,大司马那边有急信传来。如今大军刚进泗口便遇上了兖州大旱,泗水处河道变窄,且河道前方又被淤泥堵塞,后续的运粮船怕是难以行驶。”

      檀霁低笑一声,戏谑地看着裴慎之:“大司马行军已一月有余,怎么会刚到泗口?”

      此次北伐,大司马带上了荆、江、徐、兖、豫五州兵马,沿着淮水出发,借道泗水北上。

      若按常理而言,这一月的时间便足矣让大军渡过泗水,倘若速度再快些,说不准还能直捣邺城。

      当然,这一切都要在大司马没有什么其他心思的前提下,才能行得通。檀霁在心里默默补充。

      裴慎之一愣,听出了这话的弦外之音,竟有些不敢对上檀霁的视线。

      檀霁便明白了,看来大司马早就将事情与裴慎之交代了,真正被蒙在鼓里的就她一个。

      她顿时感到索然无味,摆了摆手便让裴慎之坐下:“既然是刚入泗口,便索性让大军改道便是。”

      裴慎之呐呐不言,檀霁乐了:“怎么,撞了南墙,还不回头?”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随军的是谢浩。他素来没什么主见,只知阿谀讨好。再说大司马将这次北伐看的尤为重要,谢浩哪里肯提这样扫兴的建议。”

      虽说檀霁与谢知渺向来不和,但有一点她不得不承认,论起才华能力,谢浩确实不配与他的堂弟谢知渺相比。

      可谢浩也不至于无能到这种地步吧!檀霁忍不住腹议。

      身为随军谋士,竟只知阿谀奉承,连一点有用的建议也提不出。

      那边裴慎之掩面叹气:“我已经递了信过去。不过等信到了大司马手上,怕是木已成舟,再无回转的余地了。”

      檀霁想了一下:“倒也不是。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泗水旁曾有一条古河旧道,若能派人找到,引泗水而入,或许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裴慎之闻言一喜:“若此话当真,那可真是天佑我大雍!我这就写信告诉大司马。”

      裴慎之拱手行了一礼,便打算写信去了。临走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檀霁一眼,低声提醒道:“大司马这回瞒着你,也是不想让你的病情加重。如今大司马与谢太傅已是关系僵硬,你也该好好回去想想,这之后的路到底怎么走了。”

      檀霁轻轻“嗯”了一声。

      大司马履立战功,在朝堂上俨然有了一家独大之势。这样的情况可不是一心想维持平衡的那些世家大族愿意看到的。

      枪打出头鸟。若大司马真被逼到一定程度,以他的性子怕是真会效仿先时大雍太祖窃国自立之举。

      裴慎之说的没错,她是该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想之后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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