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冻髓（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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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慢慢靠过去的时候，跟上次一样，姬花青也是蹲着，只不过这次她没有吃东西，她好像在土里挖着什么。
她埋着头，肩膀随着她手臂的动作微微动着，光凭这个勤勤恳恳吭哧吭哧的背影，那人都可以想见姬花青此刻认真的表情。
那人来到姬花青身后，姬花青没有一点察觉，突然，他探出手，一把抓住了姬花青的上臂。
姬花青猛地一惊，回头看见是那人后，大声惊叫起来，她使劲要把手臂从那人手中扯出来，可那人的手铁钳一般，她死活也挣脱不出。极度慌乱下，姬花青四肢胡乱挥舞着挣扎，指甲在那人脸上划了一道。
那人抓住姬花青的另一只手，如此，姬花青两只手便都被制住，但姬花青仍在不断蹬动双腿，同时大叫。
那人心想这可没有办法了，他本来不想对一个小女孩用上武功，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伸指点了姬花青身上的穴道。
姬花青消停了。
那人将被点穴的姬花青放在地上，因为他点的并不是让姬花青浑身酥软无力的穴位，所以姬花青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只是不能动弹。
姬花青和那人所在的地方是一处林间湖泊，清晨的风从湖面上吹过，让冬天干燥的空气变得湿润了些。
那人在姬花青对面坐下，对她道：“你一大清早就起来干活吗？”
姬花青只是警觉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姬花青并没有被点哑穴，她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那人看了看旁边，又道：“我只是想向你问一些问题，问完后就放你走，从此我们互不干涉，如何？”
这次姬花青已经垂下眼看着地面，不再看他，并且依旧没有说话。
那人看着姬花青刨出来的土坑，又看向方才姬花青挣扎时从她手中掉落的几根植物，认出那是某种野菜，他想起昨日姬花青掉落在地上的野果，心想难道这段时间姬花青吃的都是这些？
刚好这时不远处草丛一动，那人捡起一块石头迅速以指力弹过去。
他这一手干脆漂亮，姬花青隐约听见什么东西被打中的声音。
那人从姬花青面前站起，当他再次回到姬花青跟前时，手上已经多了一只兔子。
姬花青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
那人将兔子放在地上，又转身去折旁边松树的树枝，他将折好的树枝摆在兔子旁边，材料准备停当后，生起一堆火来。
冬天天空阴沉，所以现在虽是白天，火光也显得尤其明亮。火焰映在姬花青眼瞳中，她感到一股久违的暖意。若不是身体不能动，她真想将手放在离火更近的地方烤烤。
那人将兔子拿到湖边洗剥干净，用松枝插好，架在火上烧烤起来。
烤了一阵后，松香味浮动，整只兔子身上也泛起了一层油光，那人再在烤兔上撒下刚摘的茴香，他看向姬花青，只见后者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烤兔，眼神简直像要把兔子盯出一个洞来。
那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握住松枝，将整只兔子提起来，问姬花青：“想不想吃？”
姬花青看着那人，看向兔子，随后又看向那人。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也没说不想。
那人对姬花青道：“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你就可以吃了。”
烤兔的香味快要把姬花青的魂都勾了去，她已经很久没吃过正经食物了，就是以前和姬越一起的时候，也从没见过一整只兔子摆在她面前。
姬花青想，那人说只是问她几个问题，回答问题，应该不会让她少块肉。姬花青担心的是她回答了后那人并不兑现承诺，甚至继续提出一些更过分的要求。
可她若不回答，那人应该也不会放了她，甚至可能因为恼怒加害于她。
姬花青也没指望她能吃到喷香的兔肉，她觉得只要回答完问题后那人能让她走就好，于是道：“什么问题？”
那人心想，终于肯开口了，真不容易。道：“第一个问题，你当初是怎么来到的伏魔寺？又是怎么进到地道中的？”其实二人第一次见面时，那人问过姬花青类似的问题，但一来他想知道更详细的细节，二来姬花青有撒谎的可能，他想要再确认一番。
姬花青道：“我……我……”她垂下头，“我杀了人，在被押往沧阆府斩首的途中，被伏魔寺的诸位师父所救。那个时候，他们遣了一个小师父先送我到伏魔寺安顿，将我安置好后，那小师父便去和他师父汇合了。我一个人在客房，很……很害怕，于是从客房出来，但在寺中绕着绕着又迷了路，无意间来到了佛塔，发现了通往石室的地道。”
那人看着说自己杀了人的小女孩，道：“你是死囚，伏魔寺的和尚为什么会救你？押送你的狱卒又怎会坐视不管？”
姬花青抬头，道：“那是因为在押送途中出了意外。”遂把路上接连遇见灵阳子、另一拨跟灵阳子类似但不会武功的人、岑姓男子一伙人，以及伏魔寺众僧的事一五一十地跟那人说了。
那人静静听完，之后道：“那后来的男子姓岑，千真万确么？”
姬花青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是姓岑。”她突然啊了一声，“他还跟道性师父说过‘我们岑氏’来着。”
姬花青说完后，那人久久没有出声，她悄悄看向那人脸上，只见那人看向远处，脸上没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那人道：“所以伏魔寺里的那些尸体，除了里面的僧人外，其他的就是那自称‘岑氏’的一伙人的吗。”
姬花青看着那人，点点头。
那人道：“第二个问题，在你与我第一次见面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姬花青于是将那晚她从地道出来，先看见伏魔寺僧人和岑氏众人尸体，接着被灵阳子追，从墙洞逃出，碰见人贩子后落入邪神信徒手中，在机缘巧合下她又逃回伏魔寺的一连串经历告诉了那人。
那人心想，怪不得第二次见她模样那般狼狈。道：“那个灵阳子，你说他形状疯狂可怖，但武功却很好？”
姬花青点头道：“他以一人之力杀了那么多人，武功应当是很好的。”
那人似是又陷入了思考。
姬花青正想问那人还有几个问题要问，那人便对姬花青道：“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现如今武林中局势如何？”
看到姬花青一脸懵的表情，那人道：“我换一种问法吧，如今的江湖上，各路豪杰都尊奉谁为老大？是掌盟？还是武林盟主？又或是别的什么势力？”
姬花青还是一脸懵。
那人无奈看着姬花青道：“难道你师父、师伯叔、师兄师姐没跟你说起过？他们议论这些事的时候，你也能听到吧？”
姬花青道：“我没有师父、师伯叔、师兄师姐。”
那人有些惊讶，道：“难道你不是武林中人？”
姬花青也有些疑惑道：“不是啊。”她什么时候说自己是武林中人了？
那人以手扶额，他先前听姬花青手刃仇人，又屡次三番跟武人扯上关系，从武人手中逃脱，自然而然便以为姬花青跟江湖武林有渊源。
这小丫头从未提起过她的师承，也从没说过她是哪个帮派教盟的子弟，倒也是他先入为主了。
不过小丫头不会半点武功，便显得她这些日子经历这些事一路走来更不容易。
那人没有说话，却已经决定一会让姬花青多吃些兔肉。
既然她不是江湖子弟，那人想，第三个问题的答案他便要以后自己去弄清楚。
三个问题问毕，那人遵守诺言，解开姬花青身上的穴道，将兔肉分给她。
姬花青一边大口吞着兔肉，一边两只眼睛盯着那人。她依旧保持着警觉。
那人本来想分三个兔腿给姬花青，自己吃一个，但看到姬花青狼吞虎咽的样子，索性把四个兔腿以及兔子身上大部分肉都让姬花青吃了。
吃了兔肉后，姬花青对那人的戒备稍稍消下去了一些。
并且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总是想往那人脸上瞟。
这个时候的姬花青，对“好看”、“俊朗”之类的概念还没有概念，在还是个小孩子的姬花青看来，是这个人长得太奇怪，她才忍不住想看他，看完了过一会还是觉得奇怪，于是又看一眼。
他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不是很年轻了，不是能让她叫大哥哥的那种，他的脸也不像戏台上的优伶那般光彩夺目的，但就是看上去很舒服。
姬花青吃完兔肉的手上沾了烤兔的香味和油汁，她想舔，但也知道这个动作不体面，于是暗暗观察那人的动作，打算等他不注意的时候行动。
但暗中观察那人的时候，姬花青无意间注意到他衣襟敞开了。
那人跟姬花青一样，穿得单薄，甚至比姬花青穿得还要单薄，除此之外，他身上那件单衣的袖摆、下摆、领口边缘还有些抽丝了，整件衣衫显得陈旧。
姬花青想，这应该跟他之前被关在地下有关，也不知他被关了多久，待在那种地方，大概是没机会换衣服的。
而那人先前打破石壁，接连对付数名邪神信徒，之后在山林中穿行数日，刚刚还和姬花青“搏斗”了一番，随后又是抓兔子又是烤兔子的，又打架又干活，此刻衣襟便敞开了一些。
本来这很正常，姬花青以前在岭凫镇的时候，到了夏天，衣襟大敞和裸露上身的男人到处都是。但此时此刻，她目光落到那人敞开的衣襟处，便有些挪不开了。
姬花青只觉得他胸脯好厚。
她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么厚的胸。
没有一点歪心思，姬花青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傻丫头也起不了歪心思，她只是纯粹对世上各种现象有一颗好奇的心。
果然这人还是好奇怪。
正当姬花青这么思考着的时候，那人注意到了姬花青的眼神，他低下头往自己胸口看了一眼，也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只伸手将胸前的衣襟掩上了，随后继续看向旁边。
姬花青本来没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不妥，但那人不发一言掩上衣襟，倒让姬花青尴尬起来。
尴尬得要命。
正当姬花青脸颊通红如坐针毡时，一声啸叫再一次传来。这啸叫与昨天她听到的极为相似，而与昨天那声有所不同的是，刚才那叫声声音奇大，好像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姬花青一惊，脸上红晕迅速退去，并且很快脸就变得煞白。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她便看见前面几棵树之间站着一个人影。
而看清那个人影是谁后，姬花青直接从喉咙里逸出一声短促的轻呼。
只见灵阳子抬起头，露出他那双蓝白色的眼睛，同时他的嘴张着，露出牙齿和大片牙龈，黏稠的唾液从齿缝出来，顺着牙龈淌下。
姬花青拔腿就想跑，便在这时，那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退后。”他一边说，一只脚踏出一步，挡在姬花青和灵阳子之间。
姬花青赶紧跑到一棵树干粗壮的树后，并小心翼翼地从树后探出头。
像之前攻击狱卒那样，妖道灵阳子旋转着向那人冲过来，这近似于舞蹈的动作妖冶到了极处，也病态到了极处。在这之前，他的佩剑还在他背上，而在他停止旋转径直向那人冲过去后，佩剑已在他手中。
姬花青在树后看到这一幕，一颗心砰砰直跳，不仅因为灵阳子这个动作让她回想起了前者残忍杀死狱卒时的情景，还因为她完全没看清灵阳子拔剑的动作。
姬花青知道，这灵阳子武功厉害，一个人便将伏魔寺众僧及岑氏那伙人全部杀了。虽然站在她前面的那人看上去武功也不弱，一口气解决掉了六名邪神信徒，但姬花青不知道这两人相斗，究竟会鹿死谁手。若是那人也打不过灵阳子，紧接着遭殃的不就是自己吗？
她在纠结是现在就跑还是先躲在树后观察情况。
只见灵阳子一剑朝那人劈去，后者身子一偏躲开这一剑，他没有立即还招，而是等灵阳子将他那一招使完。
待到灵阳子的剑在空中唰唰划出七八道后，那人道了一声：“丹阳派？”
灵阳子一招使完，又对那人使出下一式剑招，那人从灵阳子身侧穿过，这时刚好灵阳子正对着姬花青的方向，那人则背对姬花青，姬花青并没看清那人做了什么动作，下一刻，灵阳子踉跄着向前走出数步，像是正对着姬花青走来，姬花青情不自禁地后仰，立马就要转身逃跑。
穿着芒鞋的脚踮起，并且踮过了头，灵阳子的足弓像是被弯折断了一般，支撑不起他的身体，砰的一声，灵阳子俯身扑倒在地，不再动弹。
姬花青逃跑的动作停顿在了半途。
她定了定神，再次朝那人看去，只见他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剑。那人将短剑在手中转了几圈，复又恢复了站直的姿态。
难道刚刚那人是用短剑杀了灵阳子？
跟没看清楚灵阳子拔剑一样，姬花青也没看到那人是从哪拿出的一把短剑，又是如何用短剑在与灵阳子擦身而过的瞬间刺中了灵阳子，且将后者一击毙命。
在姬花青看来，灵阳子的武功很高，她能感觉出这道士的武功招式比之前遇到的邪神信徒高妙不少，可在那人面前，灵阳子就跟那些出招杂乱的邪神信徒没什么区别。
突然间，姬花青胸中如潮水翻涌，她看着前方站着的那人，突然冲到后者面前，抬头对他道：“求您收我为徒，教我武功吧！”
那人听姬花青说完，看着姬花青，开口道：“这事不行。”
作者有话说
第157章 冻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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