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江雨花传》春秋酿

156、冻髓（三）

　　一开始并没有人回答她，姬花青一边哭着，一边继续对着石缝道：“喂！你在吗？”

　　“你说过，不管过十年二十年，我都可以来找你，现在我来了，你人呢？”

　　依旧是一片沉寂，石室中只回荡着姬花青的啜泣声。

　　姬花青头一沉，呜咽出声，她从没感到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绝望。

　　通道外响起一群人咋咋呼呼、极度亢奋的声音，那些人似乎已经发现了通向地下石室的阶梯。

　　“求你……求你帮帮我……”

　　眼泪滴在姬花青的手背上，她本来已经没抱希望了，石缝那一头却突然响起声音：“这么快你就回来了？”

　　听见这道声音，姬花青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扒在洞壁上，一边朝通道另一头张望，一边朝石缝里道：“我帮你拔针，我帮你拔！你快救救我！”

　　在对被活着挖心的极度惊恐下，姬花青恨不得钻进这条石缝里去。

　　石缝里那人道：“救你？”他发现这次来到他面前的姬花青和前一次相比，身上又多了很多伤口，衣服也破了不少。脸上、身上更加脏兮兮，头发也更加散乱。

　　姬花青听见通道外的动静，道：“他们已经来了！”

　　石缝里那人这下明白了，姬花青是把她要他杀的人带到了这来，他也不多废话，将手从石缝底端伸出，道：“快拔。”

　　姬花青伸手捏住针尾，这针不好拔，便像是嵌在手腕里的一般，她赶紧加上另一只手，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两只手一起拔。

　　姬花青拔的时候，石缝后的人微微皱眉，同时手往相反的方向用劲，要将自己的手腕从针上扯下来。

　　突然，姬花青失去了平衡，一跤坐倒在地，她举起手，看到自己手中的粗针，激动地对石缝里道：“拔出来了，然后呢？”

　　这时又有一只手从石缝底端伸了出来，姬花青一愣，石缝里那人道：“快拔。”

　　姬花青道：“怎么还有？难道里面不止你一个人？”

　　石缝里的声音有些疲倦：“……难道我不该有两只手？”

　　姬花青心想，对哦。于是再一次重复之前的步骤，终于将另一只手腕上的针也拔了出来。

　　大呼小叫的声音开始在距姬花青不远的地方回荡，那群邪神信徒已经来到阶梯下面的窄道中了？姬花青身子发抖，看向石缝道：“他们来了！”

　　石缝里那人道：“你退远些。”

　　姬花青闻言，来不及也没心思问他到底打算怎么办，如此情况下，她只能听那人的指挥，退到了书架后面。

　　那些邪神信徒的带着回音的声音越发近了，姬花青在书架后看到他们的身影出现在石室入口处，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就在这时，旁边洞壁上传出一声响。

　　几名邪神信徒被这声音吸引，没发现书架背后的姬花青，而是去看发出声音的那面石壁。

　　他们刚凑过去，又是一声响，伴随着这声巨响，石壁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洞！

　　碎石仍从洞口边缘不断落下，姬花青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那新开的洞中走出。

　　那些邪神信徒一开始呆呆地看着从洞里走出来的男人，在反应过来这是个人后，延续“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了献祭上古神”的思维惯性，各自举起武器朝那人招呼过去。

　　姬花青躲在书架后看着，替那人捏了一把冷汗。

　　只见那人一手抓住一名邪神信徒手中朴刀的刀杆，那名邪神信徒本就拿着朴刀往前搠，那人一拖，那名信徒当即失去平衡向前扑出数步，那人紧接着一膝盖顶在手执朴刀的邪神信徒脸上，后者身子向后摔出，倒地不起。

　　解决掉一人后，那人迅速后仰，躲开从侧面刺来的一刀，同时曲肘往下一顿，手肘刚好砸在连人带刀冲过来的那名邪神信徒后颈，后者倒地，亦不再动弹。

　　剩下两名邪神信徒分别手执兵刃从那人一左一右冲出，那人两手分别抓住从两边刺来的兵刃，再将兵刃分别送入对面的邪神信徒体内，两名信徒双双倒地。

　　石室中又恢复了安静。

　　姬花青喉头咽了咽。

　　那人出招纯熟，跟这些邪神信徒相比，姿势更加优雅，却也不失刚硬直猛。更让姬花青觉得厉害的是，他手无寸兵，却徒手击败了数名手执兵刃的敌人。

　　那人站在石室当中，背对书架后的姬花青站着，一时没有其他动作，亦没有说话。

　　姬花青想要离开这里，但离开石室势必要经过那人身边，她不知道要跟那人说些什么，所以也没有动作。

　　她的目光又落到地上躺着的那些人身上。

　　姬花青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她忍不住道：“怎么只有四个？”

　　那人回过头，道：“应该有多少个？”

　　姬花青从书架后面走出，道：“应该有六个。”其实她完说这话后，还想到了灵阳子，但她不确定灵阳子是否还在伏魔寺，加上她性格腼腆，灵阳子的情况解释起来有些复杂，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描述跟灵阳子相关的事，光想想就会拉出一大篇话，便也没有向那人提起。

　　那人道：“先出去看看。”

　　于是姬花青跟在那人身后，沿着阶梯一级级走了上去。

　　那人刚来到地面，尚在通道中的姬花青就听见两声呼喝，姬花青从通道向上探出头，刚好看见那人从背后钳制住一名邪神信徒，先用这名邪神信徒的躯体作为盾牌挡下另一名信徒的一刀，随后握住他抓住的那名信徒的手，用后者手中的刀砍中另一名信徒。

　　那人松手，被他抓住的邪神信徒和另一名信徒倒地，同时传来“哐当”、“哐当”两声钢刀落地的声音。

　　至此，一路追姬花青到伏魔寺的六名邪神信徒全部死于那石缝后的人之手。

　　那人道：“我答应的是帮你杀一个人，现在的情形，人数有些超出了。”

　　“算了，其他几个人头算是我额外附赠。”

　　他回头看向姬花青，却发现姬花青已经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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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花青忙不迭地逃出了塔底。

　　她这两天的经历太过丰富，才出狼窝，又入虎口，并且遇到那三个人贩子的经历又给她上了一课，从那以后，任何人在她看来都笼上了一层不可信的面纱。

　　不论那些人表面看来多温暖多有善意。

　　而石缝后的那人表面上看去就很可疑。

　　他被关在伏魔寺中，他手腕上还插了粗针，根据姬花青将那针拔出后他就能打破石壁的表现，那粗针应该是起让他不能使出武功的作用。

　　伏魔寺的和尚这么对他，定然有什么缘故。姬花青去帮他出来，是走投无路之下的选择，之后她看到他那样能打，心知他若不怀好意，自己落到他手上，那便逃也逃不掉了。

　　总之，离他越远越好。

　　姬花青快步在寺中绕来绕去，想找到之前被灵阳子追时她爬出去的那个墙洞，可走了半天都没看到，那天晚上她跑得急，慌不择路再加上是晚上，更是不记得当时是走的哪条路，但她绕了一阵后，竟无意间绕到了伏魔寺寺门处。

　　正所谓无心得到什么偏偏就得到什么，虽然跟姬花青一开始想找的地方不同，但好歹也能达到让她出伏魔寺这个目的。姬花青迈开步子，朝寺门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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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被姬花青放出来、这几日一直待在伏魔寺附近的那人终于再次看见了姬花青的身影。

　　他想知道现在外面江湖上是个什么局势，以及伏魔寺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从塔底出来后，看见了众僧人以及其他一些人的尸体。

　　谨慎起见，他不愿贸然行动，到目前为止唯一见过他的活人只有姬花青，姬花青便是他询问这些问题的最佳人选。

　　可那小丫头跟个兔子似的，稍不留神就跑没了影。

　　而她这个人本身也让他感到些微好奇，第一次见面时，姬花青跟他说伏魔寺众僧离寺去对付一个道士，之后他们却全部死在了寺中。还有，那小丫头又是怎么惹上那些邪神信徒的？那些疯狂服用五石散的狂热信徒照理说不会靠近伏魔寺这种地方，况且以他们的武功，也不应该是伏魔寺僧人的对手。

　　那么有伏魔寺众僧是被那群邪神信徒所杀的可能吗？

　　他一开始还想过或许是因为离当年过了太久，到如今伏魔寺众僧的武功已经退化到了只能吃斋念佛的程度，但之后检查僧人的尸体，却发现他们受的都是剑伤，而且杀死他们的剑招十分凌厉精准，绝不是那些野蛮人能办到的。

　　那小丫头两次来到石室之间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伏魔寺还有什么人来过？这一切会不会跟……

　　他眉头紧皱。

　　会不会跟“那个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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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花青这几日也一直待在伏魔寺坐落的山上。

　　有了之前的经历后，她哪也不想去了，她就想待在深林之中，茂密的草木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草木无情，却比有情的人让她感到亲切得多。

　　这几日在山林中行走、找吃的，让她的衣服愈发破烂，脸上、手上愈发地脏，活脱脱一副野人模样。

　　那人发现姬花青时，她正蹲在一棵树旁，双手捧着野果吃。

　　他悄悄地走过去，在离姬花青还有三丈来远时，一声啸叫从某个方向传来。

　　姬花青猛地回头，野果汁水还粘在她的嘴角，看到那人后，赶紧将野果扔在地上，倏忽间就没入了灌木之中。

　　眼看就要成功将人抓住，那人用有些恼火的眼神看向啸叫传来的方向，可过了一会，他眼神又变得深沉起来。

　　那个声音是——

　　不会错，是蛊毒傀儡。

　　毒蛊傀儡，多半跟那个人有关。伏魔寺的那些人便有可能是被毒蛊傀儡所杀，可那个人，也就是岑微明，为什么要动自己的盟友？自己沉睡期间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既然伏魔寺没留活口，那个小丫头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又有了新的目标，找到那蛊毒傀儡，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接下来，找那个小丫头，找蛊毒傀儡，先遇到哪个他就先解决哪件事。

　　打定主意后，那人望向姬花青逃走的方向，自言自语道：“还真像只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