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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左右双使(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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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花青一手持刀一手握剑,飘然落地,随后足尖轻点,又轻轻巧巧向后跃出两步,仍挡在呼延夫妇身前。
呼延酬先是略微睁大眼道:“姬花青……?”随后他回过神来,一副质问的表情和语气道:“你怎么在这?你来做什么?”
姬花青嘿了一声,道:“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在下恰好路过此地,见一对年轻夫妻被贼人围攻,看不下去,便出手略尽绵薄之力。呼延大哥,没问题吧?”
姬花青话音刚落,呼延酬突然朝姬花青所在的方向出枪,朱镜离忙叫:“酬哥!”随着两声惨叫,姬花青身后两名偷偷摸摸接近的陶氏家丁双双倒下。
就在这时,姬花青也一刀向呼延酬砍去,呼延酬身后的两名陶氏家丁也被同时砍翻。
如此一来,其他家丁便不敢再靠近。
呼延酬解决完两名家丁,抬头道:“哼,呼延酬无需他人相救!”
姬花青转头看向呼延酬。
朱镜离又对着呼延酬叫了一声:“酬哥!”语气含有责备之意。
呼延酬听了朱镜离这声断喝,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朱镜离看向姬花青,道:“方才多谢姬姑娘相救。”
姬花青对朱镜离一点头,对夫妇二人道:“还是夫人明事理。”
姬花青转头朝上官鸣等人喊道:“喂,你们的主子陶韬已经死了,他儿子陶洛也被我杀了,你们现在做的事已经没有意义了,不如罢手收兵,就此回去?”
候臣虎等人面面相觑,解貔道:“你说家主死了,有何证据?”
姬花青道:“你们回陶府一看便知。”
沙英龙道:“哼,你以为我们会中你的调虎离山之计?”
姬花青叹了口气,道:“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只是别到时候付出了代价,回到陶府时看到陶氏父子的尸体,才知白忙活了一场。”
候臣虎、沙英龙、解貔有些动摇,但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上官鸣此刻面无表情开口道:“这样的话,将魔教双使献给水南新主的就是我们了,岂不比给人作嫁衣裳更妙?”
明明是个沉默寡言的大块头,却偏偏叫作上官鸣。姬花青想,也是有趣。
姬花青对上官鸣道:“我以为你们身为武林高人,会淡泊名利一点的。”
上官鸣呵呵笑道:“人生在世,名利二字。你凭什么就认为我们不需要?”说着对其他人比了个进攻的手势,道:“拿下魔教的左右使者!此事一旦做成,各位便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姬花青展开刀剑,刀刃剑刃倒映出冷白的月光,她对旁边呼延酬道:“我赶时间,速战速决!”
姬花青刀剑齐出,先将陶氏家丁清扫干净了,院子中霎时躺满了家丁的尸体。上官鸣也不欲再像之前在江边那样与姬花青和呼延酬慢慢纠缠,随即转头对候臣虎、沙英龙、解貔道:“三位兄弟,摆睚眦阵!”
姬花青一手正握长刀,另一只手反握长剑,摆好迎阵的架势。之前在仲邑江边,一来有金玉霜使她分心,二来她从没见过此阵,所以应付得十分狼犺。之后她在心里反复回忆睚眦阵中候臣虎等人的出招规律,倒也想出了拆解那些招式的方法。
阵法,其实说到底也就是对敌人出招罢了。只不过出招的速度更快,招式更巧妙难解。若困于阵法之中,就算此人拆招能力再强,也难以长出三头六臂同时应对从各个方向攻来的奇招。且一般来说,招式都有后着,若一个人出招,那么他用出的这一招的后着无论多么繁复都要由他一个人使出来。阵法却不同,某一招的后着可由另一人接着使,甚至由多个人接连使出,这样前面出招的人就可以对着敌人用出新的招式,形成一种源源不绝的攻势。
但将阵法拆解开,本质还是对敌人用出招式。多个人出招,跟一个人对敌人出招从本质上来说没什么两样。
阵法对某一招式本身的复杂、精妙程度并无影响,它的致命之处在于它就像一个装置,而这个装置可以全方位同时释放很多招式,从而让敌人目不暇接、顾不过来。
姬花青在江边面对睚眦阵时战得辛苦,除了心神忧虑不宁以及这阵中有大量没见过的新招外,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是与她一同对敌的呼延酬出了问题。
呼延酬和她一样,江边一战,二人各有牵挂,两个人一起被困于睚眦阵时,根本没把劲往一处使。
此刻姬花青已将睚眦阵中会朝她们攻来的招式一一理清,同时又有呼延酬帮她分担一部分攻势,候臣虎等人不仅没能伤到姬花青和呼延酬,反被二人反打得阵法都有些难以维持。
其实睚眦阵中出招的主要是身材相近的候臣虎、沙英龙、解貔三人,上官鸣则在一旁等候时机,一旦机会出现,他便会突然出现,给予被困在睚眦阵中的人沉重一击。他在此阵中定位便是如此,就算他想与其他三人一起出手,这阵也没有预留让他插进来的时机和位置。
然而这回,上官鸣还没有看到出手的机会,候臣虎等三人便都身上挂彩、招架不住,睚眦阵已然在被破的边缘!
姬花青不忘逐个击破,对沙英龙紧追不舍。沙英龙一边疾速后退一边朝姬花青挥鞭,那长鞭如灵蛇,如闪电,但姬花青动作更加敏捷,她足尖在地上踏过,身体左闪右避,时而又翻身腾跃,那鞭子未碰到她,更未缠绕上她的四肢躯干。
姬花青一边闪躲鞭子一边拉近自己与沙英龙的距离,眼看姬花青就要抓住自己,沙英龙脚下力蹬,转身撞破窗户闯入了呼延酬与朱镜离的住屋中。
姬花青正要追进屋中,却见一旁与呼延酬对战的候臣虎、解貔也跟着冲入屋内。
睚眦阵如一张网,可以张得很大,也可以缩成小小一团。这样的阵法,在室内这种狭窄地方也有施展之法。
见另外两人也进了屋,姬花青生生止住了脚步。
她需要谨慎了。
屋内漆黑一片。
她站在门口,先是左右顾盼了一番,随后一脚踏入了屋中。
姬花青人已在屋内,她不仅注意着前方,还将一部分感官知觉留给了上方、后方。
敌人可能从前方扑出来,还可能伏在屋顶、她进来的门后。
呼延酬一手握枪,也进到了屋中。
屋外,上官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屋内的动静,做好随时冲进屋与其他三人配合的准备。可他不能贸然进去,屋内狭窄,且一片黢黑,加上他在睚眦阵中的特殊定位,稍不小心就会误伤自己人。
屋内,姬花青忽然举刀刺向呼延酬,口里叫道:“闪开!”
呼延酬及时闪到一旁,黑暗中,只听见一声金属相撞的嗡鸣,以及桌椅之类的家具碎裂的声响。
下一刻,才与姬花青交手的那道身影又如烟一般逸散去了。
姬花青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要打蚊子喽。”
呼延酬听到姬花青这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以为姬花青是把屋内三人蔑称为蚊蚋。
他并未深究。
屋外另一处,朱镜离抱着呼延兰烟,呼延兰烟将半边脸埋进朱镜离的腹部,朱镜离也在紧张地倾听着屋内的响动。
忽然,十数声兵器碰撞的声音不断从屋内传出,夹杂着木头碎裂、瓷器被打破的响动。声音的来源移动着位置,从主屋移到侧屋。朱镜离觉得自己的心要从嗓子跳出来了,呼延兰烟感受到母亲抚着自己脸颊的手在微微颤抖,“啊”的一声叫便在这时从屋内传出。
是男人的声音。
刚听到这声时,朱镜离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一些,因为这不是呼延酬的声音。
但过了一会,她又紧张起来,她害怕是自己听错了,尽管丈夫的声音她是听得很熟了的,但人总会在这些时候心想:万一呢。
她才刚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
砰的一声,一道身影砸破窗户从屋中飞了出来。那道身影落在地上后,一动不动。
呼延兰烟瑟缩着往母亲怀里躲去,朱镜离朝那道身影仔细一看。
不是呼延酬。
她松了口气。
又有一人从屋内夺门而出,随后从门内飞出一条长鞭,长鞭缠住那人的腰,随后又将他往回拉去。
那人被鞭子拉回,惊呼一声,他双脚离了地,双手向前伸着,这时门内探出一截长枪枪头,那人撞在枪头上,枪尖戳穿了他的身体,他的四肢在半空中僵直了一会,随后垂下。
有两人一前一后从门内走出。
前面那人将手中鞭柄仍在一旁,道:“我发现自己长鞭也是用得可以的,你说是不是?”姬花青这句话只能是对她旁边的呼延酬说的,但呼延酬没有回答。
适才从屋内飞出时就断了气的候臣虎,被姬花青用长鞭、呼延酬用长枪合力杀死的沙英龙,再加上之前就被干掉在屋内的解貔,能结睚眦阵的三人此刻都已毙命。
姬花青和呼延酬从屋内走出,看着站在他们前面的上官鸣。
姬花青想:再解决这一个就完事。
她与呼延酬没有对视,仅是头相互朝对方偏了偏,随后就各展兵刃上前,朝上官鸣招呼过去。
然而令姬花青与呼延酬都没想到的是,上官鸣远比他们想象的难对付。
姬花青呼延酬一起攻向上官鸣,上官鸣阔剑挟着强大内力朝姬花青一挥,阔剑与姬花青刀剑相接,姬花青被震飞到空中。上官鸣阔剑余势不衰,又击上呼延酬的枪杆,呼延酬两手握住枪杆,脚在地面站定。
呼延酬与上官鸣对峙时,姬花青在空中翻身,落地后随即配合呼延酬从旁夹击上官鸣,她矮身出剑,剑刃从下向上对上官鸣挑去,上官鸣突然暴喝一声,身周爆发出一股极强劲的内力,姬花青和呼延酬被并排震退,两人向后跃出,落地后又后滑了数尺。
姬花青和呼延酬丝毫没有停止攻势,停止滑动后又同时上前向上官鸣攻去。
上官鸣的内力过于强大,就算不像刚才那样直接将敌人震开,也能在敌人的兵刃砍向他的时候将内力凝聚在相应部位,使自己刀枪不入。
姬花青左手刀招右手剑招,向上官鸣出招的速度在不断加快,即便一时攻不破上官鸣的内力防御,她也在一刻不停地进攻,且进攻方位时时变换。
越厚重的内力越难以灵敏地调动,且调动如此浑厚的内力也十分消耗体力。姬花青的打算是,逼上官鸣连续不断地将内力调往身体各处,要么让他累死,要么等他疲惫、动作慢下来后,那时自己再来宰割他。
这一谋划果然有效,上官鸣似乎开始体力不济,他虽还能以内力弥补招式的不足,强行防御或将姬花青的刀刃剑刃和呼延酬的枪刃震开,但身上已多了数道浅浅的伤痕。以姬花青和呼延酬出招的力道,留下的伤口不会这么浅,这正是上官鸣以内力作铠甲,但难以维续厚重的内力,导致的防御了但没完全防御成功的结果。
上官鸣也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就在下一次姬花青长刀长剑、呼延酬长枪同时朝他攻来时,上官鸣双手爆发出强劲的内力,左右两掌分别拍在姬花青刀身剑身、呼延酬枪杆上,尽管姬花青和呼延酬早有准备,但这内力实在过于强大,远超姬花青和呼延酬的预料,两人手心剧震,兵器同时脱手。
姬花青和呼延酬出招迅速,现下上官鸣也使用了这一策略,他不给二人喘息的时间,拾起插在一旁地上的阔剑就对呼延酬挥去,他似乎意识到成败在此一举,身体的潜能被完全激发出来,在维持阔剑上裹着一层浑厚内力的状态下,将本就沉重的阔剑舞得虎虎生风。
呼延酬本想去拾自己的长枪,见上官鸣来势汹汹,便想先随手抄起地上什么兵器挡下这一阵攻势再说,一低头就看见姬花青的刀剑。
呼延酬以长枪招格对方攻击时,通常是以双手握住枪杆,更别说上官鸣现在这般,定是要用上双手才能挡住他攻势的。当即也不多想,将姬花青的长刀长剑抄起,当的一声架住上官鸣的阔剑。
另一边,姬花青本来是看着自己的刀剑掉在何处,正要过去捡的,结果呼延酬先将她的武器拿了,于是姬花青便拿起离她不远处的呼延酬的长枪朝上官鸣刺去,准备一边攻击上官鸣一边找机会和呼延酬交换武器。
奈何上官鸣此时出招实在凶猛迅捷,姬花青愣是找不到空档和呼延酬将各自的武器换回来。使用自己几乎不曾用过的武器,对姬花青和呼延酬来说都十分别扭。打了一会,两人渐渐找到些使用对方武器的手感了,但依然会犯一些由过往习惯而引起的错误。比如呼延酬一刀或一剑削向上官鸣,若他拿的是枪,上官鸣已被削中,但他总会忘记现在自己手上的武器要比枪短那么一截,所以总是划中空气。又比如对姬花青来说,呼延酬那比成年男子还高出不少的枪实在过长,她举枪扫向上官鸣,结果枪杆几次三番被旁边的篱笆或其他东西框住。
干!
受不了了!
姬花青和呼延酬都如是想。
两人都很烦躁,都很生气,下手也越发重。而在下一刻,两人都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机会。
呼延酬用刀剑同时砍中上官鸣,姬花青双手持握长枪枪杆从上方戳穿上官鸣的脖颈,随后将枪杆一撇,伴随着一声骨骼断裂的脆响,上官鸣的脖子被拗断。
姬花青和呼延酬同时退后一步,上官鸣高高扬起的双臂突然垂下,接着这个大块头双膝跪地,随后整个身子都直直地倒在地下。
上官鸣倒地,激起地上尘土飞起。
姬花青和呼延酬都喘着气,看着上官鸣尸体,随后又抬头看向对方。
虽然直到最后两人都没能把武器换回来,但就结果来说——
还行。
姬花青横握长枪,手臂向前伸向呼延酬,是要将呼延酬的武器还给他。
方才这场激烈的战斗后,姬花青右手手掌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沁出纱布。
呼延酬一手接过长枪,同时也将刀剑还给姬花青。
姬花青接过刀剑,拇指、食指、中指抚过剑身,见剑刃上有大大小小的豁口,心知是呼延酬用剑方式不对才留下的,但二人方才同心协力一起退敌,姬花青便也没说什么。倒是呼延酬看到了姬花青注目于剑刃的小动作,姬花青正收剑回鞘时,呼延酬主动道:“那个,我不会用剑,反正这把剑……也不是教主送你的那把,回头我陪你一口新的。”
呼延酬对姬花青态度难得这么好,姬花青道:“不用啦。”
呼延酬和朱镜离引姬花青进到屋内,点上灯,姬花青看到满屋狼藉,道:“之后屋子很难打扫吧?”除了这些,她记得卧房内还有一具尸体,似乎是叫解貔……
呼延酬道:“我和镜离马上就要走了。”
姬花青道:“走?”
呼延酬道:“离开临蓟。就算没有昨天和今天的事,我们本来也是要走的。”
姬花青心想,看来那个湘君没有乱说。
姬花青沉吟一阵,还是道:“那个时候,你其实可以说自己是被聊氏派去玄同教做卧底的,九歌的令牌应该还在你这吧?”她顿了顿,“虽然你实际上是为玄同教做事,但以当时的情况……若这么说了,结果也许会不一样。”
呼延酬道:“我不能这么做。”
姬花青道:“为什么?”
呼延酬道:“你也知道一旦牵扯到玄同教,那些正派人士反应会多大,会多么小题大做,多么疯狂。即使当众说出我的卧底身份,照那群人处理玄同教相关事宜的小心程度,我和镜离、还有两……个孩子多半会先被控制起来,待他们去向聊氏那边求证后才会放了我们。”
“一旦聊氏知道我当众暴露身份,我的卧底任务也就失败了。”呼延酬顿了顿,“聊氏不会原谅任务失败的下属,之前聊正赟就不会,更不用说如今的新主人聊以偲相比他父亲性格更加暴躁,脾气更加乖戾。”
“而在这些武林正派的角度,我在玄同教卧底多年,此事暴露后,玄同教怎么可能让我活着?定会想方设法取我性命。而那些正派人士会利用我最后的价值。”
姬花青道:“以你做饵?”
呼延酬道:“不错。”
呼延酬道:“他们会将我暗中看管起来,并在我所在的地方周围埋伏一众高手,就等着玄同教的人来将我灭口时突然杀出,这样他们又可多杀灭几个‘魔教妖人’。”
“你说你师父要怎样做呢?他不会想不到这是个圈套。而他若不派人来,我对那些正派人士来说失去了利用价值,下场也不会好。”
姬花青道:“你怎知师父不会派人来?你为玄同教做事这么多年,也是尽心尽力。依他的性子,就算困难重重,危机四伏,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玄同教的人来,看似灭口,实是救你。你回教中后,大不了丢弃九歌东君的身份就是了,你还是可以为玄同教做事啊。”
呼延酬道:“若在以前,说不定是会像你说的这样。可现在我已经不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风险了。”
姬花青这才又想起呼延酬已经要从这江湖之中抽身出来了。
不知他跟玄同教那边说了没有?
呼延酬闭上眼,随后又睁眼看着姬花青,道:“我已将左使令牌交还与你师父,从此以后,我与玄同教再无任何关系,你师父也跟我说了,今后无论我遭遇什么,玄同教也都不会再管。”
姬花青怔怔。
呼延酬道:“就算我说出卧底身份,依旧哪哪都是死路,还不如跟你一起搏一把,杀出一条血路。陶韬手下那四个人,我单打独斗打不过,你单打独斗也打不过,但我们若联手,说不定可以将他们杀了,趁杀退他们的空隙,”他回头,望向朱镜离和呼延兰烟,“我便可带着镜离他们远走高飞。”
“江湖这片地方,就是你一直往前走,临到头了,却发现哪条路都是死的。”
“我实在不想卷入这些纷争了。”
临走前,姬花青记起了什么,对呼延酬道:“小心九歌的湘君。”
姬花青一个人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夜晚露气很重,姬花青感到衣料微湿,搭在身上有些重。
呼延酬所说,远离江湖纷争什么的,亦是她向往的、但此生再无机会过的生活。
回到客栈后,姬花青没看见雨馀凉。她思考一阵,朝盟主府邸的方向赶去。
原来姬花青下午离开客栈,雨馀凉闲来无事,就在街上闲逛,边走边思考之后的行动。
但走着走着雨馀凉就发现,街上多了很多行色匆匆的人,这些人各自佩戴兵器,似乎急着要赶去哪里。
雨馀凉想到之前在盟主府邸的见闻,他停下脚步,看向盟主府邸的方向。
雨馀凉运气很好,他要找李愈,先去了盟主府邸后院,而李愈果然在这。李愈见了雨馀凉,道:“雨少侠?”
雨馀凉还未说话,李愈就继续道:“雨少侠怎么来了?赶紧离开,再晚一点这里就戒严了。”
雨馀凉道:“戒严?”
李愈看向地面,点点头。
雨馀凉道:“是……盟主下的令么?”
李愈道:“不是,是水西那些门派下的令。”
雨馀凉沉默。
随后他道:“盟主,我带盟主离开这里。”
李愈看向雨馀凉,眼里有疑惑惊奇之色。
雨馀凉道:“这里马上就会被水西武林人士占领,盟主留在这……会有什么好结果?”他心下着急,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李愈垂下眼,微微笑了笑,道:“雨少侠,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离开。”
雨馀凉道:“为什么?”
李愈道:“我得留在这,留到最后一刻。”
雨馀凉道:“可我不是说了,你留在这不会有……”
李愈道:“雨少侠,我是这的武林盟主,我是李氏的后人。”
雨馀凉说不出话了。
雨馀凉道:“盟主之后要投靠水西那些江湖人吗?”
李愈一笑,道:“不。”
雨馀凉心中一痛。
他忽然明白自己第一次来盟主府邸时,自己对李愈来说还是个陌生人,但为什么李愈会放心让自己跟他单独共处了。
死对他来说,或许已不是个问题。
雨馀凉尊重李愈的选择,但他实在做不到把李愈一个人留在这里,而自己先走。
他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待得久一些,或许李愈就会改变主意跟他逃出这里。他怀抱着这样的希望。
雨馀凉坐了下来,道:“我想起之前刚来这里时,与盟主聊天的情景了。”
李愈笑道:“那情景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雨馀凉突然想到,既然之前李愈能说服灵璇子去到仲邑江边劝穹隆老人和汪易彤撤退,灵璇子在水西一众武林人士中,应该算是比较讲理的。那么这里被水西那些人占领后,灵璇子会不会善待李愈一些?
于是问李愈道:“盟主,之前盟主是怎么说服丹阳派灵璇子去劝退穹隆老人和汪易彤的?那个灵璇子,明明之前态度还很坚决……”
李愈苦笑道:“不是我说服的,是雨少侠你走后,聊氏麾下九歌来人,让灵璇子这么做的。”
雨馀凉心中一动,道:“九歌……九歌中的谁?”
李愈道:“一名玄门打扮的少女,她自称是九歌中的‘山鬼’。”
雨馀凉心跳满了半拍。
前来传信的是鱼晚衣?
雨馀凉前脚走,鱼晚衣后脚就到,两人这是将将错开了。
之后雨馀凉又跟李愈聊了些别的,再之后,陆临来到这。见到雨馀凉,陆临十分惊讶,却也跟雨馀凉郑重行了礼。
雨馀凉见陆临根本没跟李愈提起眼下形势危急之类的话,心想:“难道她也打算……”
正说着话,一人走进屋内,在李愈面前拱手道:“盟主。”
雨馀凉见到这人,不禁叫道:“唐掌门……”
此人正是之前谷州刀派大较时同重云门主郑宝卿一起来到谷州府的琥沙派掌门唐奕才。
唐奕才抬头看了一眼雨馀凉,随后又对李愈说道:“各处人手,属下已安排妥当。”
看唐奕才神情举止,显是已经不记得雨馀凉了。
李愈道:“唐掌门,辛苦你了。”
唐奕才道:“这是属下分内之事。属下承认的水南武林盟主只有李氏,属下誓与李氏水南共存亡。”他顿了顿,又道:“郑门主也与属下是一样的想法。”
李愈道:“唐掌门,谢谢你,也谢谢郑门主。”
唐奕才退下后,李愈对雨馀凉和陆临道:“雨少侠,你该走了。陆姑娘,你也……”
陆临道:“盟主,我早说了,要陪你到最后。”
李愈从椅上站起,道:“雨少侠,陆姑娘,你们两个跟我来。”
雨馀凉和陆临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但两人还是跟着李愈来到了一间屋子中。
李愈抚摸着案上一只青花瓷瓶,对雨馀凉道:“雨少侠,谢谢你在这陪我这么久。”
雨馀凉正要说什么,李愈继续道:“雨少侠,你之前问我的那些问题,十一年前的那些事……接下来,你应该还有重要的事去做吧?”雨馀凉一怔。
李愈又看向陆临,道:“陆姑娘,谢谢你这些日子的保护,还有陪伴。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梦想,所以你不能跟我待到最后,我也……我也不能自私地接受你要陪我到最后的好意。”
“你们两个,都不应该再留在这里了。但我身为水南的武林盟主,手下的人在前面拼命,我不能扔下他们自己先走了。”
陆临和雨馀凉上前一步,都想要说话,然而李愈一转案上那青花瓷瓶,雨馀凉和陆临脚下踩空,同时滑向了漆黑的深洞里。
雨馀凉和陆临滑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停下。陆临连忙晃亮身上携带的火折,雨馀凉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从地上站起,道:“陆姑娘,这里是……”
陆临道:“应该是盟主府邸通往某个地方的密道。”
雨馀凉道:“通往哪里?”
陆临道:“我也不知。这条密道的存在和连通的地方大概只有李氏家族的人才知道。”
雨馀凉道:“盟主他……”
陆临道:“他是为了强行让我们离开吧。”她低下头,忽然低声道:“笨蛋!”
雨馀凉:“……”
陆临突然转向雨馀凉,道:“雨少侠,无论我们之后要做什么,都得先从这里离开。我们不知道这条密道有多长,从这出去要花多少时间,总之先动身吧。”
雨馀凉和陆临在密道中前行,密道阴暗,还回响着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水一滴滴落下的声音。雨馀凉刚开始在密道里行走时还好,可越到后来,之前在盟主府邸大厅时那些让他感到不适的陌生画面又止不住地从脑海深处跳出来。
雨馀凉觉得那些画面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甚至从脑中跳出,成了眼前真实存在的景象,让他看不清眼前的路。
不知是不是因为密道狭窄让人感到压抑,这一次雨馀凉不仅眼前出现了画面,耳边还回荡起了声音,不是耳鸣声、雨声,而是类似和尚的念经声、某种低语声,那些声音就像是在密道中响起一般,带着重重叠叠的回音。雨馀凉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
就在这时,陆临的声音响起:“到出口了!”
就像一个深陷噩梦的人被突然叫醒一般,陆临的话语传入耳中,那些诡异的声音一下便消失无踪,雨馀凉眼前复又清明起来,他惊魂未定,而陆临在一旁借着火折的光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陆临按住了墙壁上一块突出的岩石,伴随着隆隆的声响,他们眼前的石墙轰然洞开。
陆临道:“刚才那个果然是机关!”石墙开启的同时,有尘土从上面落下,陆临在这时说话,吸入尘土后呛了几下。
陆临一边咳呛,一边让雨馀凉跟好自己,快步走出石墙外。到了密道外面,二人发现自己在一座小山山顶,而站在山顶上,刚好能俯瞰整个盟主府邸。
脚下是碎石藤蔓,而陆临和雨馀凉看到,山顶下方,火把的红光星星点点散落在整座府邸中,有些地方被照得简直如白昼一般。
陆临对雨馀凉道:“雨少侠,我要回去。”
雨馀凉道:“陆姑娘……!”
陆临道:“虽然盟主私心想让我走,但我……到底是水南的人。”她对雨馀凉作了一揖,道:“雨少侠,就此别过。日后若有缘,我们还能再会。”说毕运起轻功下山,转眼间就消失在了雨馀凉的视野中。
雨馀凉转头看向山下的火光,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耳边又回响起那些在密道中听到的声音,雨馀凉忍不住叫出声来,抱着头坐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