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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左右双使(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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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雨浇灭了盛夏的暑气,除此之外,还浇灭了很多其他东西。
天本就是黑夜,加上姬花青眼前昏天黑地,她根本不知道呼延酬和朱镜离是什么时候、怎么离开的。
雨馀凉见姬花青委顿在地,神情恍惚,心想一直待在这不是办法,于是上前要将姬花青搀起,他甚至想过如果姬花青无法行走的话就要将她一路抱回客栈。可就在他的手触到姬花青的手臂时,姬花青挣脱了出来。
回到客栈后,雨馀凉请小二烧好热水送来,劝姬花青先洗个澡暖暖身子,同时给姬花青拿来伤药和纱布。
江边这一战,姬花青身上多了好多伤口,这是雨馀凉第一次见姬花青受这么多的伤,尤其是右手手掌上的那道刀伤,简直触目惊心。
洗完澡,姬花青自己给身上的伤敷上药,另换上一件衣裳。这之后两人便坐在房间内的桌旁,一时无言。
雨馀凉有很多疑问,比如在江边发生的种种,都让他确定了姬花青想要的的的确确就是金玉霜,可为什么这之前姬花青却表现出对金玉霜很不在意的样子?而诚如巴琅、夏篁、灵璇子所言,金玉霜虽说数量稀少——并且就在不久之前,世上最后的一瓶金玉霜也被倒入了仲邑江中——也不过是一种金创药而已。姬花青身上没有急需医治的外伤,她若想要金创药,随便找个药店都可以买到,为什么一定要是金玉霜呢。
可眼下这些疑问都被他憋在心里,因为姬花青现在这个状态,让雨馀凉开不了口。
金玉霜随江流而去,在姬花青的头脑与心里,似乎也有什么东西随之陷落了。
雨馀凉觉得自己有点无法精准描述出姬花青现在的情绪。
是愤怒么?
不。
或者说,有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整体更接近于失落,悲伤……或许还有恼恨,但那恼恨不是对呼延酬、朱镜离,甚至白玄逸、陶弢、陶洛的,究竟是对谁,雨馀凉说不上来。
但不管怎样,最后都是归于强烈的痛苦,震颤整个头脑的痛苦。
姬花青打破了沉默。
她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雨馀凉道:“花青前辈,你……”到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姬花青道:“馀凉,你有没有……”
雨馀凉道:“啊?”
姬花青垂下头,还是道:“你有没有为一件事付出所有。就是你生命中只有一件事,你活着,只为了那一件事。”她的声音凊泠泠的,在这幽静的深夜中听来格外清晰。
雨馀凉一怔。
只为一件事活着?
他第一反应是这样人生未免太单调,甚至还有点……悲哀。
在他一直以来的认知中,人生是多彩的,有很多事等着他体验。
他想了想自己,他现在要做的是追寻自己的身世,他的很多行为也确实是为了达成这一个目的,但他不认为自己这辈子就只为这件事而活。假使有一天,他查清楚了自己的身世,那么这之后他会去找其他的事做,去达成新的目标。
姬花青这么说,难道她是为了一件事而活着,而那件事就是拿到金玉霜?
姬花青见雨馀凉不说话,道:“对不起,问了奇怪的问题。”
雨馀凉忙摇手:“不不不……”
姬花青道:“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活着要做什么了。”她垂眸看着桌面,虽然表现得平静,但语气却难掩失落。
雨馀凉看着姬花青,道:“花青前辈,金玉霜……不是金创药吗?就算一般金创药不行,药效更好的金创药别的一些世家、门派也有……”
姬花青双手捂住脸,道:“我要金玉霜,不是想把它作为金创药来用。”
雨馀凉听了这话不由奇怪,道:“那是作为什么用?”
姬花青没有回答。
从一开始,从她知道金玉霜的存在起,她就认为这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从没怀疑过自己终有一天会得到它。即使是刚造访了白广宴,从白府出来那会,姬花青也只是觉得拿到金玉霜要多费一些力气而已。
她一直认为拿到金玉霜是肯定会发生的事,甚至根本就没想过若是拿不到金玉霜要怎么办的问题。
可如今摆在眼前的事实把她的希望生生掐灭了。
最终拿不到金玉霜,她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像个笑话。
姬花青突然有点理解白玄逸了,她跟他一样,最开始也是把握十足的,可就是没想到最终会是完全相反的结局。
都不过是造化的玩物。
世界上仅剩的金玉霜也已经没了。只要一想到这点,姬花青就陷入巨大的恓惶与恐惧中。
姬花青自言自语道:“都怪我,之前比武的时候,为什么要浪费那么多时间,为什么要在那时候看什么招式呢?若我那个时候紧迫一些,说不定早就拿到金玉霜了,也不会发生之后的事。”她说到后面几句,话语里带了哭腔,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
姬花青以手指揩去眼边的泪水,然而眼泪却越流越多,如决堤一般止不住。
雨馀凉看到姬花青的样子,想安慰她,又觉得一切话语都是苍白的。
姬花青疲累了半天,之后倒在床上睡着了。
雨馀凉回到自己房间,侧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想,花青前辈跟她平时表现出的形象不一样,其实挺爱哭的,之前在永夜镇也是这般。
他知道拿到金玉霜这件事对姬花青很重要,所以姬花青反应大一点也正常。然而,雨馀凉感到,姬花青的性格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脆弱,脆弱得多。
他没有证据,只是有这样的直觉。
从斗九歌的湘君湘夫人开始,雨馀凉也是精神紧绷了半天加半晚上,但不知为何,他现在却睡不着。听着外面的雨声,雨馀凉想起自己在瑚庄第一次听说金玉霜,再到之后在盟主府邸大厅中亲眼看到金玉霜,他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一时说不上来,就这样逐渐陷入了沉睡中……
雨馀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外面蓝天白云,雨早已停了。他坐在床上愣了愣神,紧接着快步趋往姬花青的房间门口,敲门道:“花青前辈!醒了吗?”
姬花青其实早就醒了,但她心情极其沉重,所以一直躺在床上,也没去吃早饭、午饭。听见雨馀凉的声音,开口道:“来了。”才发觉自己喉咙干涩,从床上起来,双脚沾地后觉得身上轻飘飘的。去把房门打开,雨馀凉忙不迭地进屋,结果脚下被门槛一绊,整个人差点跌进姬花青怀里。
雨馀凉管不了那么多,伸出双手抓住姬花青的双臂,看着姬花青的眼睛道:“花青前辈,我想起了一件事!”
姬花青道:“何……何事?”
雨馀凉个子远比姬花青高大,他这样跟姬花青说话,姬花青只能抬头仰视他。
雨馀凉道:“前辈可还记得,当时在瑚庄,我们偷听寇传维等人谈话,他们说白氏要送给他们几瓶金玉霜?”
姬花青一思索,道:“好像是……五瓶?”
雨馀凉道:“不错,是五瓶!可昨日丹阳派灵璇子抬出的箱子里,只有四瓶金玉霜!”
姬花青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讶异、又若有所思的神色,她慢慢走到窗边,朝窗外看了一会,突然回头望向雨馀凉,道:“你是说……”
雨馀凉点头道:“可能还有最后一瓶金玉霜存在于这个世上。”
良久,姬花青都没再说话,但她的胸口不断起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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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临蓟城郊树林。
一个人影在林间奔走,在这个人影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五个人影。
月光透过枝叶缝隙照射下来,照在最前面那人的脸上,此人正是昨日代表凌虚派和姬花青比剑的少年褚双。
而在褚双身后紧追不舍的五人,看他们服色,皆是仙霞派弟子。
一名仙霞派弟子朝褚双喊道:“把金玉霜交出来,便饶你不死!”
褚双道:“金玉霜又不是你们的东西,我凭什么交给你们?”
那名仙霞派弟子道:“那也不是你们凌虚派的东西!金玉霜是你们门派那个姓郎的小偷从丹阳派偷出来的,你们有什么资格据为己有?”
褚双一边在林间奔腾跳跃,一边道:“人灵璇道长都还没说什么,你们着的哪门子急?”他鬓边落下的碎发在风中不断颤动着。
原来之前白玄逸遣人送礼给灵璇子,被郎九九察觉到。爬梁翻窗是郎九九的拿手本领,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丹阳派的住处,悄悄打开宝箱一看,只见里面尽是价值不菲的宝物。郎九九是偷盗惯犯,当即就打定主意要顺走里面的一两件东西,但里面绝大多数宝贝又重又大,他不好带出去不说,就算带出去了也不好藏匿。正自烦恼时,忽听见外面有人靠近放宝箱的屋子,本着来都来了怎能空着手回去的想法,他顺手抄起一瓶金玉霜,合上箱子后就蹿上了房梁。
世上最后一瓶金玉霜便这样留存了下来。
郎九九将这瓶金玉霜盗出后,也不知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上面根本就没贴写有这东西名字的纸条。他拨开塞子看了看又闻了闻,只知道里面是散发着奇香异气的白色膏体,以前从未见过。
虽不知这是什么,但郎九九想,能跟那些贵重宝物放在一起,多半是什么名贵灵药,待来日找个机会打探一番便是。
所以之后灵璇子和姬花青一问一答,郎九九才知道这瓶子里的不过是一种金创药,好不失望。
灵璇子对白玄逸送来的这箱宝贝并不上心,只大致瞄了一眼礼单,知道送来了哪些,但并不清楚每样东西的具体数量,也未让人对着礼单清点箱中宝物。所以在盟主府邸大厅中,看到箱里只有四瓶金玉霜时,他没有察觉哪里不对。
眼下水南重云门郑宝卿和琥沙派唐奕才纠集了一众水南豪杰,竟有要拼死抵抗水西势力的架势。江边一战,仙霞派损伤了大量弟子,人手不足。仙霞派掌门汪易彤生怕到时别人说他出力不够,论功行赏时,仙霞派分得的好处比别的门派少,而若聊氏在这一役中落败,被卫氏抢得机先,到时追究起来,责任怕也要落在他们仙霞派头上。
刚好在这时,郎九九从丹阳派盗出一瓶金玉霜的消息无意间走漏,汪易彤想,既然金玉霜比一般的金创药起效更快、药效更好,若将此药用于他们门派受伤的弟子身上,那便可及时恢复战力,这样一来,他的忧虑也就可以放下了。
于是便有了树林中的这一幕。
追逐了一阵,褚双便回头和仙霞派诸弟子动起手来。凌虚派有修刀法的弟子,也有修剑法的弟子,褚双是少有的能刀剑皆修的弟子。虽然他只能单独用刀或单独使剑,而不能像姬花青那样刀剑同使,但此刻一人对上仙霞派五人,丝毫不落下风。他不仅论武功是同辈子弟中的佼佼者,心地也正直良善,虽有数次机会伤了对面,但双方打了一阵,仙霞派五名弟子没受一点伤。
一名仙霞派弟子见五人合力都无法拿褚双怎么办,更不用说要将金玉霜抢到手了,心想一直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眼珠一转,突然收剑对褚双拱手道:“褚师兄,褚师兄高义,又兼剑法高妙,在下深感折服。这金玉霜嘛,弟兄几个也不要了。”
褚双一愣。
另一名仙霞派弟子闻言,即刻道:“刘师兄……”
那名被称作“刘师兄”的仙霞派弟子对提出质疑的师弟眨眨眼,继续対褚双道:“在下仰慕褚师兄已久,早就想领教师兄您的剑法。奈何聊卫相争,家师站在聊家主那边,敝派与贵派便减少了往来,在下也一直寻不到和师兄您比试的机会。其实呢,水西九派原本同气连枝,眼下因门户之见而导致弟子间无法进行武学上的交流,在下一直深感遗憾。而今夜似乎是上天赐予在下的好机会,在下斗胆,想与师兄您单独进行一场剑法的比试,至于金玉霜,在下是不会要了。”
这名刘姓弟子的话说到了褚双心里。
褚双热衷于见识各门各派的武艺,而在以前,水西九派常常相互往来,门派间经常进行比武交流。可自从卫尧觉和聊以偲的矛盾抬到明面上后,九派纷纷站队,聊氏一系和卫氏一系的门派相互间便停止了交游,褚双确实也为此感到遗憾。
没想到有跟自己想法如此一致的人,褚双豪气顿生,同时对眼前的仙霞派弟子生出担心,道:“师弟,可你若拿不到金玉霜,回去要怎么向汪掌门交代?”
那名刘姓弟子叹了一口气,道:“在下能与褚师兄堂堂正正地比一场剑法,便已无遗憾。没拿到金玉霜,回去定然免不了受罚,但师兄放心,我是师父看重的弟子,师父他不会……大概不会……罚我太重的,也就……”他说到这,哽咽了一下,“也就挨几十棍,十天半月下不了床罢了。”
褚双听了此话,当下十分感动,道:“好!师弟,我今日就与你痛痛快快比一场!”
那名刘姓弟子抹了抹泪,道:“多谢褚师兄。”
于是在一片林中空地,褚双和那名刘姓弟子对面站好,其余四名仙霞派弟子则站在一旁,一名仙霞派弟子充当裁判,道:“开始!”
褚双和那名刘姓弟子各自拔剑在手,身形在月光中上下翻飞,你来我往地相斗起来。
很快,那名刘姓弟子便被打得节节败退。这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毕竟先前仙霞派五名弟子跟褚双动手都还落于下风,可在褚双看来,这是那名刘姓弟子明知自己力有不逮却仍要单独跟他比试剑法,精神十分可嘉。
褚双又出了一剑,口里还提醒道:“师弟,小心啦!”他全副心神都在眼前这刘姓弟子身上,全然没察觉到自己身后,另一名仙霞派弟子正悄悄靠近。
褚双忽感到自己后脑勺一凉,忙回头看去,只见是另一名仙霞派弟子挥剑向自己削来,他之前毫无防备,手忙脚乱地挥剑封挡,不料其他几名仙霞派弟子此时一拥而上,又有一名仙霞派弟子踢中他脚后跟,褚双站立不稳,向后仰倒,可他还没完全倒地,那名刘姓弟子就朝他使出一掌,褚双直接被这一掌拍出到两丈之外。
褚双趴在地上,咳了两声,他双手撑地抬起头,嘴角有血迹。
那名刘姓弟子慢慢走近褚双,其他几名仙霞派弟子跟随刘姓弟子身后。
褚双虽然神经大条,此刻却也明白自己中了对方的计,道:“卑劣……咳咳……”
那名刘姓弟子在褚双身前蹲下,将褚双翻了个面,从他怀中摸出那鸭卵青色的瓷瓶,往空中一抛再接住:“兵不厌诈,懂吗?”
刘姓弟子一手拿着金玉霜,另一只手举剑悬在褚双胸口上方。
另一名仙霞派弟子犹豫道:“刘师兄,要杀了他吗?”
刘姓弟子道:“不杀了他,等他回去便会说我们从他手上抢东西。因为之前去江边抓魔头的事,你看灵璇老道那张脸,板成那个样子,已经对我们仙霞派很不满了。”他下巴朝地上的褚双点了点,“若由他回去一通添油加醋地乱说,还不知后头要闹出什么事呢。哼,那个老道士,真不知是哪边的。”
那名仙霞派弟子道:“可要是凌虚派的人之后发现他的尸体,深究起凶手来……”
刘姓弟子道:“魔教那两个魔头不是被灵璇老道放走了吗?那两个魔头丧心病狂,不是他们干的还能有谁?”
一名仙霞派弟子道:“原来如此,师哥高明。”
刘姓弟子低头看着褚双,道:“褚师兄,永别了。记住,是魔教的人害死你的。”说毕握定剑柄往下插去。
忽听当的一声,那名刘姓弟子感到自己的剑被一股大力荡开,但他反应还算迅速,只错愕震惊了一瞬,虽尚未看清眼前那团模糊的影子是什么东西,仍旧一剑向前刺去,但他这一剑什么都没刺中,反而眼前一花,好像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直接来到了他眼前。
刘姓弟子知道自己应该立即回剑当下眼前这东西,他脑子这么想,身体却跟不上,伸出去的手迟迟缩不回来,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又一声金属撞击声传入他的耳朵。
眼前那晶亮而散发着幽幽寒气的物什一瞬间又消失了。
刘姓弟子这才看清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他惊喜叫道:“师父!”
而另一头,闻人梦一手抱住褚双向后跃出数丈后站定。
其他几名仙霞派弟子看得真切,就在那名刘姓弟子要将剑送入褚双胸口的前一刻,闻人梦突然出现,以剑将刘姓弟子的剑荡开后,剑尖迅速转向朝那刘姓弟子刺去,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仙霞派掌门汪易彤从天而降,他又出剑挡回了闻人梦的剑,于是闻人梦抱起褚双,与汪易彤拉开了距离。
汪易彤道:“杳梦仙姑,为何杀我仙霞弟子?”
闻人梦到:“汪掌门,为何纵门下弟子杀我凌虚弟子?”
汪易彤道:“嗯?我有纵门下弟子杀你凌虚弟子吗?”
闻人梦道:“若不是这样,刚刚我也不必出剑了。”
那名刘姓弟子上前,向汪易彤呈上金玉霜,道:“师父,东西已经到手了。”
汪易彤道:“嗯,这便回去吧。”
闻人梦道:“等等。”
汪易彤道:“仙姑还有什么事吗?”
闻人梦道:“那东西是从我们凌虚派抢去的,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在我面前拿走它?”
汪易彤道:“哈……仙姑这话倒是可笑的紧,这是你们凌虚派的东西吗?”
闻人梦道:“反正不是你们仙霞派的东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到后来火药味十足,闻人梦和汪易彤都暗自握紧剑柄,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
“二位,稍安勿躁,请听我一言。”
所有人都惊了一跳,尤其是闻人梦和汪易彤,他们的修为不低,却根本没察觉到旁边什么时候多了一人。
闻人梦道:“是你?”
褚双顺着闻人梦的目光看去,只见空地边缘处,与树林相接的地方,赫然站着一名黑衣长发的女子。
因为之前是将头发绾了上去,且穿的衣服也与之前不同,所以褚双认了一会,才惊讶看着姬花青道:“啊,你是那个……邪教女魔头?”
姬花青想,好嘛,身份暴露前叫姐姐,身份暴露后叫邪教女魔头。
她看向闻人梦和汪易彤,道:“不知二位在争夺何物?”
汪易彤将头转回,眉头轻皱道:“与你无关。”
姬花青道:“我有一个提议。”她伸出食指指向自己,再五指并拢摇摇手,笑道:“不如将那物给了我,这样你们就不用为了它争得头破血流了。”
刘姓弟子道:“你这魔头,开什么玩笑?”
姬花青笑容逐渐淡去:“我可是很认真的。”话音未落,便朝汪易彤等人冲了过去。
她刚到,只知道金玉霜在仙霞派那边,却不知具体在谁的手上,汪易彤对刘姓弟子道:“带着东西先回去!”随后拔剑挡在姬花青前面。
他是打算自己拖住姬花青,给弟子争取时间,只要几个徒弟顺利回到盟主府邸,若姬花青就此止步便罢,若她胆大包天到敢追过去,九派其他人绝不会坐视不管,那时候只管叫她有来无回。
姬花青见此情形,便知道金玉霜是在仙霞派这几个弟子身上了,当即撇下挡在自己身前的汪易彤,调转方向朝那几名弟子追去。
姬花青追那几名仙霞弟子,汪易彤则在后面追姬花青,他不断对姬花青出剑,想要拖缓姬花青的脚步,但姬花青一边追一边将他的每一剑挡下,脚下动作并没有被延缓多少。汪易彤正自焦急,忽感侧边一凉,原来是闻人梦的剑挟风而至。汪易彤先是一悚,他还以为闻人梦这剑是要砍向自己,然而下一刻,闻人梦的剑尖直朝姬花青刺了过去。
凌虚派是武林正派,他们虽然表现得不像穹隆老人那般激进,但仍与玄同魔教势不两立。况且姬花青是魔教右使,闻人梦又在之前亲眼见到了姬花青的武功究竟是什么水平,仙霞派这几名弟子怕是逃不出她的魔爪。若是这样,那么之后金玉霜便会到她的手中。闻人梦虽不知道姬花青拿这金玉霜有什么用,但魔教的人想要达成的目的,对武林来说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她身为正道的一员,理应阻止。
有闻人梦加入战局,姬花青的脚步明显被延缓了,她与那几名仙霞派弟子的距离越拉越大。饶是如此,姬花青仍旧一边与闻人梦、汪易彤二人交战,一边朝那几名仙霞派弟子远离的方向赶去,闻人梦、汪易彤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闻人梦、汪易彤一前一后追赶姬花青,忽然,闻人梦听到身后暗器破风呼啸之声,当即转身挥剑将两枝飞镖弹开,她身后只有汪易彤一人,遂惊怒道:“汪掌门,这是何意?”
汪易彤不说话,见暗器没能得手,直接挺剑朝闻人梦刺来。
汪易彤此人,心内小九九极多,但表面沉闷,极少外露心中所思所想。
先前他门下弟子试图将凌虚派那名叫褚双的弟子灭口,闻人梦都看见了。汪易彤行事虽不大磊落,却又极重自己声名,要是留闻人梦和那名叫褚双的弟子活口,今晚树林里的事传出去,仙霞派和他这个掌门的名声岂不臭了?
况且,现在与闻人梦合力对付姬花青,两人一起回去的话,闻人梦定是会向他要回金玉霜的,而灵璇子多半不会站在仙霞派这边。金玉霜虽是郎九九自丹阳派盗出,但看灵璇子那个息事宁人的样子,估计到时只会说“把全副心思放正事上,不要在其他事上浪费人力”之类的话,做出让他把金玉霜给凌虚派这样懦弱的处理。
若闻人梦和褚双走不出这片树林,就算之后凌虚派察觉到是他和仙霞派做了些什么,他也早已将金玉霜用于仙霞派受伤的弟子身上,目的既已达成,后面的事后面再说即可。
他选择在此时对闻人梦出手,也是看到自己门下弟子与姬花青的距离已经拉得足够远,他这几个弟子在门派中又是脚程极快的,心想在这些弟子们回到盟主府邸之前,姬花青是追不上他们了,他无需再拖住姬花青。再加上此时闻人梦刚好背对他,正是偷袭的好时机。
多种因素使然,反复考虑下,汪易彤决定对闻人梦动手,甚至打算一举得手。
然而闻人梦这女人看上去傻,结果比他想的要敏锐。
闻人梦见不先对付汪易彤自己的性命将受到威胁,遂也不去管姬花青,和汪易彤斗作一处。
姬花青感到身后一下空旷了,回头看去,见闻人梦和汪易彤自己先打了起来,也不多做理会,脚步不停地朝那几名仙霞派弟子追去。
那几名仙霞派弟子在树林中一处停下了脚步,其他四名仙霞弟子气喘吁吁,那刘姓弟子以手背擦去脸颊上的汗,一名弟子道:“我们跑了这么久,况且有师父在后面为我们拖住,应该已经甩掉那魔头了。”
那刘姓弟子手停在颊边,朝来时的方向看了一会,对其他几名弟子道:“还不能掉以轻心,歇一会我们就继续走,只有到了水南盟主府邸才算真正安全。”
忽然,一旁的灌木丛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五名仙霞弟子俱是一惊,那名刘姓弟子握紧了剑,才刚擦过汗的地方又有汗滑下来。
灌木后走出一道人影,刘姓弟子看清来人后,冷笑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褚师兄。”
原来汪易彤让五名仙霞弟子先走之后,闻人梦又和汪易彤去拖住姬花青,褚双便独自去追那些仙霞派弟子。
褚双道:“把金玉霜还来!”
刘姓弟子道:“还你?也不是不行,自己过来拿,能拿到就给你。不过你现在受了伤,只怕不是我们的对手。”
褚双眉峰紧皱,提剑向前走去。
就在这时,旁边又传来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噼啪声。
在夜晚寂静的树林中,这一声让人想忽略都无法,褚双和仙霞派五名弟子都转过头去。
黑暗中,慢慢浮出一个人影。
那人黑衣黑发,整个人就如同与幽夜融为了一体。
看清来人是姬花青后,众人都像见了鬼一般,一名仙霞派弟子道:“她怎么会在这,难道师父他……!”他惊惶无比,转身就要逃跑。
一粒石子飞来,打在那名弟子的膝盖上,那名弟子当即滚倒在地无法再站起,只能双手撑着地面,眼中满是恐惧。
如此一来,其他人也不敢逃了。
姬花青曳开腿脚,一步步走过来,道:“东西在哥儿几个谁的手上啊?”
无人回答。
姬花青微笑着,一步步朝几名仙霞弟子逼近。月亮在姬花青身后,她投射在他们身上的影子逐渐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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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蓟城中,呼延酬与朱镜离住处。
朱镜离从回到家后眼泪就没停过,收殓呼延麒时,她都没去看呼延麒的尸身一眼。
呼延酬一颗心也如千针攒刺般痛苦无比,却仍安慰朱镜离道:“镜离,兰儿还在……况且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朱镜离呜咽道:“无论再有多少孩子,都不是麒儿了!”说罢流泪不止。
呼延酬闭上眼,道:“这个地方,已经着实不能再待了,我再去看看该带走的东西有没有完全收拾好……镜离,你先睡一会,我们明天一早便走。”
呼延酬刚转过身,朱镜离就从后面抱住呼延酬。
朱镜离哭道:“不要走,酬哥……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我已经失去了麒儿,不能再失去你和烟儿了……”
朱镜离抱得很紧,呼延酬想要挣脱出来转身面对朱镜离都做不到。
呼延酬只能抚上朱镜离的手,道:“我不会离开你,镜离,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朱镜离的手松开了一些,呼延酬转过身去,动作轻柔地捧住朱镜离的脸,看着她的脸。
朱镜离看着呼延酬,忽然踮脚吻上了呼延酬的唇,呼延酬感受到妻子温软的身子微微颤抖。过了一会,两人都感到对方的身体逐渐发热,呼延酬闭上眼,更加用力地吻上朱镜离的嘴唇,手上使力,抱着朱镜离滚倒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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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树林,姬花青将剑收回鞘中。
在她四周,五名仙霞派弟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姬花青来到那名刘姓弟子尸体旁,从他身上摸出金玉霜。
褚双坐在地上,身体微微发着抖,道:“你……你把他们都杀了……”
姬花青将鸭卵青色的瓷瓶拿在手中掂了掂,随后打开瓶塞,借着月光朝里面一看,再将塞子塞好,小心翼翼地放入袖中,这才对褚双笑道:“怎么,小兄弟心疼?之前他们好像是打算杀了你哦。”
褚双无言以对,但魔教中人行事风格,确实是让他不适应。
褚双默了一下,道:“那你为什么不杀我?”
姬花青微微笑道:“小兄弟你很憨哦,这种疑问就算心里有也不要说出来嘛,幸好碰见的是我,万一其他人听了你这话临时起意,你这帅气的小脑袋就搬家啦。”
见姬花青转身要走,褚双道:“你站住!”
姬花青回头,疑惑地看着褚双。
褚双摇摇晃晃地站起,道:“要夺走交给我看管的东西,除非先把我杀了!”说着便双手握剑朝姬花青奔来。
姬花青伸手,一指戳中跑到自己面前来的褚双的额头,褚双“哎呀”了一声,抬手捂住额头,随后他感到自己身上穴道被点中,于是直挺挺地向地下倒去。
褚双浑身动弹不得,他再一睁眼,一阵风刮过,带动树木枝叶晃动,却哪里还有姬花青的身影?
姬花青在树林中走了一阵,突然停下脚步,看向旁边的一棵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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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招过下来,汪易彤感到闻人梦虽然在剑法上不及他,但这妇人着实凶悍,用的是那种只进不退的打法,气势上反压了他一头。
汪易彤握紧剑柄,道:“这一招你待如何?”说着便朝前跃起,高举佩剑朝闻人梦斫去。
闻人梦正待应对,然而忽然从旁边射出数枚什么东西,分别打向汪易彤的手肘、手腕、侧腰、膝盖。
汪易彤瞳孔骤缩,忙转过头去,挥剑将这几枚暗器一一打开,并用手捏住了其中一枚。
落回地上后,汪易彤摊开手心,月色下,只见手掌中躺着的不过是一片树叶。
虽不是飞镖、袖剑或飞针等寻常暗器,但汪易彤反而感到更加紧张。
飞花摘叶伤人,非内功上佳者不可为。方才他以剑打落这几片叶子,能感受到每片树叶上都蕴含着十足的力道,甚至可以说刚猛非常,而他徒手捏住的那片叶子,让他的手掌到现在都还有些热辣的疼痛。
汪易彤知道是高人到了,并且这高人大概是站在闻人梦一边,因为方才这些叶子暗器没有一枚是射向闻人梦。
汪易彤昂首喊道:“何方高人到此?”
回应他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时而响起的鸱鸮鸣声。
汪易彤道:“汪某来此地办事,如有打扰,还望多多包涵。待事情办成,某即刻离开,绝不多耽。”说毕又朝闻人梦挺剑而去。
这时又传来几声空气被撕裂的碎微啸叫,汪易彤再次挥剑打落只射向他一人的暗器,当当当当数声响过后,汪易彤低头一看,几片轻轻薄薄的叶子摇荡着旋落至地下。
这一回叶子上附着的力道更大,汪易彤甚至感到每弹开一片叶子,他都要差点握不住手中的剑。他的手腕发酸,虎口作痛。
这是那发射暗器之人对他无言的警告。
汪易彤将内力运转至浑身各处,放大自己的感官,却完全感受不到那人的方位。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恐惧逐渐从汪易彤内心深处升腾而起。
他如一根木柱般,定定在原地站了一会,突然收剑纵跃而起,倏忽间便消失在了重重树影之后。
闻人梦不知是何人在暗处帮自己,望向四周道:“多谢阁下相助,不知可否现身一见,在下好当面感谢。”
与汪易彤那时候一样,依旧无人回应。
突然,旁边树丛传来响动,闻人梦转头看去——
褚双三两步奔了过来。
“闻人姑姑!”
闻人梦道:“双儿。”
姬花青点中的穴道,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自己解开了。
闻人梦和褚双简单交流了一下情况,确定对方没事后,褚双跟随闻人梦离开。
林木后,立着一道颀长身影。
月光逐渐移到了青年清俊的脸上,他虽容颜如玉,眉眼间神色却十分清冷。
他目送着闻人梦和褚双离去。
是东皇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