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向景》水思蕴

11、第十一章

　　晚上，江书羽和唐旭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池涓涓和李悦曦。

　　李悦曦由于过度疲劳，晚饭后很快又睡了过去。池涓涓则躺在病床上，琢磨如何给程嘉木和盛怀景道歉。

　　下午她从东森大厦离开时，没能联系上程嘉木和盛怀景。等他们反过来联系她时，她又因为寻找李悦曦，没顾上接听。

　　池涓涓知道自己是过错方，应该向他们当面道歉。但是，她看着熟睡的李悦曦，无法把她一人留在医院。

　　思前想后，池涓涓决定先给二人打电话解释清楚。只是，她并未意识到，自己以为道歉就能解决问题的想法有多可笑。

　　池涓涓走出病房，靠在房门右侧的墙壁上，拨了盛怀景的号码，未能接通。

　　她又拨了程嘉木的号码，电话被接通，但接电话的人不是程嘉木，而是他的助理徐哲。

　　“池小姐，程总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事情您和我说。”

　　池涓涓小心翼翼地说：“徐助理，今天实在对不起，下午我家里临时有事，没能完成培训，麻烦您和程总说一下，我可以补回来……”

　　徐哲漠然地说：“池小姐，既然您打电话过来，那我也把程总的意思转达给您。东森集团邀请您做培训讲师的合约因您临时爽约作废，东森集团将依法追究因您爽约所造成的损失。至于其它事情，东森集团并不关心。”

　　池涓涓未能第二次开口，徐哲便挂了电话。

　　她攥着手机站在原地，大脑被“爽约”和“追究损失”占满。

　　几分钟之前，她还妄想通过一个道歉就解决问题，现在看来，自己真是过于单纯。

　　程嘉木会怎么追究？他追究起来自己能不能承受？如果承受不住又该怎么办？

　　池涓涓越想越怕，越怕越忍不住去想。

　　如果爸爸和姐姐还在，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帮她，可是她现在只有自己了。

　　她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赔偿方式还没出来，一定还有办法补救。

　　她翻开自己的通讯录，试图寻找一个可以帮忙的朋友。手指颤抖着往下滑动，翻了一页又一页，直到盛怀景三个字出现。

　　“你会帮我吗？”池涓涓盯着手机屏幕问。

　　“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如果你帮忙和程嘉木解释，他会不会让我少赔偿一点？”

　　池涓涓抱着仅有的希望，抬起手指，按下了通话键。

　　这次接通了。

　　盛怀景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池小姐，有事吗？”

　　池涓涓听不出他的语气，但“池小姐”这个称呼好像把她的希望浇灭了。

　　池涓涓掩饰自己担忧的情绪，佯装镇定地说：“盛总，今天对不起。”

　　盛怀景不解地问：“池小姐为什么向我道歉？”

　　池涓涓心虚地说：“您介绍给我的工作，我没能好好完成。”

　　盛怀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如果是这件事情，池小姐该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程总。”

　　池涓涓声音弱下来：“我原本是要向程总道歉的，可是……”

　　她没能亲口说出程嘉木要求赔偿的事情，但盛怀景已经从别的地方知道了。

　　“池小姐，据我所知，程总对这次培训课程十分期待，他为了邀请你讲课提前做了很多准备。你的临阵爽约不仅辜负了他对你的期望，说严重点，还让他成为了渝江市家具圈的笑柄。我想，无论换成哪个集团的总裁遇到这种事情，都不会轻易放过始作俑者。”

　　池涓涓有些委屈：“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真的有必须离开的理由。”

　　“我知道，唐旭都和我说了，但这改变不了你爽约的事实。池涓涓，我们同情你的经历，也欣赏你的才华，更愿意为你提供机会，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要处理好你自己的事情。这次我不会帮你，你好自为之。”

　　此话一出，池涓涓陷入了沉默，原来他已经知道了，原来他是这么想的，可笑的是自己居然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她忍不住嘲笑自己，池涓涓你在期待什么呢？什么涓涓细流终成江河，什么破例用豪车运送木头疙瘩，不过是利用你的手段罢了。

　　挂断电话后，池涓涓抬头看着天花板，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情绪平复后，她再次拿出手机。这次她没有打开通讯录，而是打开了计算器，计算自己的余额。

　　爆炸事故发生后，池涓涓家里的积蓄全都赔给了伤者，一分未剩。她带着李悦曦从零开始，开网约车赚钱，虽然不容易，但日子也算勉强过得去。可是如果赔偿的话，就有些困难了。

　　抛开车本身的成本和采购培训物料的费用，二十几天下来，池涓涓的账户里只剩下1307.4元。即便加上她大学时期参加设计大赛获得的奖金，总共也就11307.4元。如果东森集团真的要求钱财赔偿，那她只能问江书羽借点。

　　她正认真思考对策，手机忽然开始振动。

　　是陈讼。

　　她调整好情绪接听：“陈医生？这么晚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

　　“涓涓，你现在还好吗？”陈讼语气焦急地问。

　　池涓涓以为陈讼听说了她和李悦曦住院的消息，所以回答说：“谢谢陈医生关心，我没事。”

　　听到没事后，陈讼语气明显轻松不少。

　　“没事就好，看来外面流传的消息是假的，我就说东森集团不可能会封杀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设计师。”

　　东森集团封杀设计师？池涓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试图确认：“陈医生，你刚刚说的籍籍无名的小设计师，是指我吗？”

　　陈讼一时着急，忘了整理措辞，他不好意思地说：“涓涓，我不是说你没名气，我的意思是东森这么大的家具集团，不至于跟一位个人设计师过不去。”

　　池涓涓知道陈讼意会错了，于是转换说法再次确认：“陈医生，东森集团在封杀我吗？”

　　至此，陈讼才反应过来，池涓涓对被封杀一事并不知情。

　　他急忙安慰道：“涓涓，消息不一定准确，这中间可能有什么误会，你先不要着急。”

　　池涓涓倒显得十分冷静：“陈医生，我没事，麻烦您把听说的具体情况告诉我。”

　　据陈讼说，渝江市的家具圈犹如一张网，将所有家具从业人员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但凡圈内有事，不到半天时间就能全部传开。陈讼的父母是圈内人，自然听说了池涓涓爽约东森集团的事情。

　　东森集团是渝江市第二大家具集团，新任总裁程嘉木又和松和集团总裁盛怀景是好朋友，如果别的家具公司还想在圈子里混下去，便不会冒着得罪两个集团的风险，去和池涓涓扯上关系。因此，池涓涓虽未得到被封杀之名，却已得到被封杀之实。

　　陈讼不是圈内人，他父母的能量又不足以对抗两个大集团，即便他担心池涓涓，也没办法帮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慰。

　　池涓涓了解事情经过后，感激陈讼的同时，再次忍不住嘲笑自己。

　　池涓涓曾经设想，程嘉木会让她为自己所犯的错误付出沉重的代价。她也知道，这次是自己错了，本就该承担代价。她甚至开始计算自己的余额，想着无论对方要求多少，她都会想办法赔偿。

　　但她没想到，这个代价竟是被封杀。

　　放眼整个渝江市的家具圈，上午还是炙手可热的螺钿漆器师，下午就变成被行业封杀的无名小卒，这么多年来也只有池涓涓一人。

　　渝江是家具之都，网罗了无数人才来此发展，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设计师。

　　池涓涓不过是众多的渺小的设计师之一，尚未出道就被封杀，意味着她以后在这里将永远没有翻身之日。

　　池涓涓眼见自己憧憬的职业飞升顷刻间化为泡影，并将湮灭于这个城市。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她不明白，为什么命运总是给她出难题？

　　为什么有的人一出生就能获得父母全部的爱？为什么有的人可以任性洒脱的活？为什么有的人毫不费力就可以实现梦想？为什么只有自己，明明每一次都很努力，可每一次都在失去……

　　她气，气自己无能，也气自己无力挣脱命运。

　　她恨，恨命运不公，更恨命运玩弄她，让她看到希望，却又让她亲手掐灭希望……

　　她的力气似乎耗尽了，双腿再难支撑沉重的身躯，后背贴着墙壁慢慢下滑，最终像刺猬一样蜷缩地坐在地上。

　　七月的渝江，天气酷暑难耐。但此刻，池涓涓却感到阵阵凉意从四面八方袭来，一寸一寸入侵她的肌肤，直至侵占她的整副身躯。

　　住院部的走廊十分安静，连廊灯都只开了寥寥几盏。池涓涓躲在仅有的微弱光亮里，彷佛被整个世界抛弃。

　　她打开手机，翻出那些夜里录制的试讲视频，反复观看。

　　眼睛似乎被手机屏幕刺痛，泛着微红，而后有清莹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委屈、隐忍、无助、绝望，所有情绪都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汹涌而来，让她无力招架。

　　她阖上双眼，把头埋进膝盖里，齐肩短发随着抽搐的身体轻微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