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明堂》试玉白环

48、鹿鸣

　　只是眨眼间，蔺元谦便朝后连翻几个跟头狠狠撞在树上

　　四季青抖了抖，松针淅淅沥沥落下。

　　游禁月收起脚，不耐烦的叹息。“真是在贼心不死，蔺元谦。”

　　撞在树上的蔺元谦觉得胸口一凉，肺都要炸了似的。

　　这一脚是真狠啊。

　　差点把他踹吐血了。

　　他缓缓爬起，靠着树坐下。游禁月已经来到他跟前，居高临下道：“看来你并不是真的服了。”

　　蔺元谦这下是真的服了，真的心服口服，先前可能还是障眼法，但是经过她这一脚的劝诫，也不敢不服。

　　“这下真的服了。”他举起手竖起三根手指，“我蔺元谦对天发誓，这次真的服了，不然让我以后打一仗败一仗。”

　　游禁月拧着眉头看他，半晌她蹲下身与他平视。见她什么话也不说，一直盯着自己。蔺元谦倒是心里发毛，“看我干什么。”

　　游禁月伸出手捏着他的下巴，瞧了瞧他的脸。

　　她看的格外仔细，左右两边脸都看了许久。

　　纪文远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便喊道：“游禁月！”

　　下一刻，啪的一声！

　　蔺元谦别过脸，右脸上一道鲜红的掌印浮出。

　　纪文远：！

　　蔺元谦：！

　　“打我作甚？”蔺元谦捂着脸，没想到这女人没一点怜香惜玉的觉悟。

　　游禁月揉了揉手掌，翻了个白眼：“你偷袭我，我难道不打回去吗？”

　　“你不是踹了我一脚吗？”蔺元谦真不明白。

　　“那一脚是本能反应，这一巴掌才是教训。”她扇那巴掌时，一点儿没犹豫。

　　好在纪文远没眨眼，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来到游禁月身旁，瞅了眼蔺元谦的脸直叹息，嘴角都打出血了，游禁月是一点也不收着。但是再仔细想想，是他偷袭在先啊。

　　这么一想，这一巴掌似乎还是打轻了。

　　蔺元谦彻底不说话了。

　　树枝被踩碎的声音响起。

　　三人立马警觉抬头，纪文远抬手将游禁月护在身后，他屏住呼吸。

　　蔺元谦坐在地上没敢动。

　　游禁月望着发出动静的草丛，不自觉握紧袖中短剑。

　　草丛发出细碎的动静，一头鹿从中走了出来。

　　蔺元谦瞪大了双眼，就连游禁月和纪文远都感到不可思议。

　　只见那是一只白鹿。

　　白鹿身形高挑修长，漆黑的眼眸盯着几人，然后开始发出鹿鸣声。

　　悠悠鹿鸣声在林间回荡。

　　竟然是白鹿……

　　几人惊叹不已，以至于忘记了说话。

　　那白鹿走出草丛，不断鸣叫着。它逐渐向几人靠近，在几米外开忽然停下。

　　就在三人感到好奇时，那只白鹿全起前膝，身躯向后，低下了头颅。

　　白鹿在三人疑惑的目光中跪了下来！

　　白鹿下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此时谁都说不出话。白鹿为何要朝他们下跪！

　　从未听闻过的事，如今发生在眼前，三人短时鸦雀无声。蔺元谦踉跄爬起，游禁月也顾不上管他，她叮嘱道：“都别动。”

　　纪文远立刻停了下来，蔺元谦躬腰准备起身，游禁月狠狠瞪着他，蔺元谦的胸口还疼着，他识相的闭上嘴点头表示明白。

　　白鹿又发出几声鸣叫，它不断探头，鸣叫声中充斥着悲哀。游禁月定晴一看，很快被白鹿后腿上的血迹吸引。

　　她微微偏头，狐疑的目光中发现了什么。

　　白鹿后肢发抖，步伐不稳。游禁月抬脚，白鹿一动不动。

　　蔺元谦见她动了，也跟着动。然后头顶就被纪文远用手掌轻轻一劈，他低声道：“别动。”

　　蔺元谦翻了个白眼。

　　游禁月见白鹿并不抗拒她的靠近，便缓缓向前。她轻手轻脚来到白鹿身侧，入目满是干涸的血迹。游禁月倒吸一口凉气，白鹿的后腿刺入了一支黑羽箭。

　　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是箭矢刺入它的血肉之中，使白鹿行走起来异常痛苦。

　　修长的箭身时不时摇曳，将伤口搅得血肉模糊。游禁月拧着眉头，她伸出手猛然握住箭身，白鹿爆发出一阵鸣叫，身体剧烈颤抖。

　　“你们傻看着干什么。”她朝纪文远和蔺元谦吼。

　　纪文远一把揪起蔺元谦的肩膀，将人提起。两人二话不说，直接扑到白鹿身上。

　　白鹿慌忙鸣叫，四肢乱踢。巨大的鹿角横空划过，关键时刻，蔺元谦被人拉了一把。鹿角从他右眼眼皮划过，那里赫然留下一道伤口。

　　挣扎间，游禁月的手猛然摔出，她整个人向后倾了倾。

　　那支浸着血的黑羽箭应声脱落。

　　溅出的血迹撒在她的衣领上，游禁月漠然，抬手擦了擦下巴上粘的血。

　　白鹿的鸣叫声渐渐变小，它清澈的眼睛望着众人。

　　“这黑羽箭是谁的？”蔺元谦抹去右眼上的血迹，捡起地上的黑羽箭。

　　纪文远理了理衣袍，随口道：“好像是薛大人和左大人。”

　　“哪个薛大人？哪个左大人？”蔺元谦摸了摸眼上的伤口，觉得眼上可能要留疤了。

　　“薛思危和左廉啊。”

　　薛思危……游禁月默念他的名字。

　　蔺元谦右眼的伤口开始火辣辣的痛，右眼不自觉闭上。他龇了一声，把黑羽箭丢在地上。“连白鹿都敢猎杀，不要命了。”

　　这可是象征祥瑞的白鹿，皇帝就算捕到了也不会杀，定然是好生供养起来或者用作贡品。

　　他一抹之前的狼狈，顺手撕烂绯红的衣摆，用作绷带系在右眼伤口处。蔺元谦转身来到黑马跟前，他利落的翻身上马，握着缰绳准备走。

　　不知想起了什么，蔺元谦忽然侧过脸。他笑的张扬，甚至邪气，伸手对游禁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显然是对游禁月的挑衅。

　　黑马载着他慢慢走远，游禁月没有什么反应。

　　右眼的绷带开始变黑，蔺元谦却越来越兴奋，他自言自语道：“游禁月，白鹿……真是有趣啊。”

　　游禁月和纪文远相继离开后，空旷的地面只剩一摊血迹。

　　蔺元谦撞上的树后，一道白袍衣角抽身而退。

　　余光间，那衣角上似乎还有白蟒翕动。
　　***
　　薛思危背着黑羽箭，秋猎上与他相熟的人不多，左安没来，他便与左廉一道而行，身上的黑羽箭只剩一支。

　　他倒是对打猎没有多少兴趣。

　　半天下来，也只打了几只野兔和雉鸡。他实在没多少力气去纵马狂奔，反倒更适合与左廉悠闲闲逛。

　　“思危，左安这孩子如今也已经半大不小了。”左廉道。

　　“左大人是想送他去建功立业，还是娶妻生子？”薛思危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惑。

　　这正是左廉反复犹豫不决的，“左安这孩子，按我的想法定然是要送去建功立业，送到西川魏国公的兵营里，在那里历练几年。可是你也清楚左安的本性，若要让他去兵营，他怕是不会同意。”

　　“但以左安的性子，即便娶妻生子也要找个管得住他的。”薛思危直白道。“依我看，就该找个像华二小姐那样骄横的，或者像徐茂夫人那样泼辣的。”

　　事实恰恰相反，左安偏爱温婉懂事的姑娘。

　　慕姬便是抓住了这一点，将他骗的神魂颠倒。

　　以至于慕姬露出真面目后，把左安吓得不轻。他实在难以接受，慕姬是利用他，甚至可以在必要时刻毫不留情的选择杀了他。

　　左廉恨铁不成钢，一心想把他扔到西川。可左安怕死不去，宁愿被他打断一条腿也不愿意离开京城。

　　“魏国公出身尊贵，父族是大瀛开国功臣魏括之后，母族是大瀛皇族。魏氏百年世家，几度尚主。老国公虽年近古稀，却是大瀛当之无愧的第一猛将。”他疑惑道：“可是魏国公会答应吗？”

　　左廉心里也没把握，正因为老国公的赫赫威名，他才想将左安送过去，好以此锤炼他。

　　如今时过境迁，多少老将战死沙场，黄土白骨，多少后起之秀争先恐后，崭露头角。始终牢牢占据将首的人，一直是他。

　　魏国公魏玄明。

　　他站在了大瀛武将的顶点上，始终俯视着那些后起之秀。

　　“魏国公是个好人。”左廉只是这么说。“他能立足在武将之首，不单单靠显赫的家世和不败之名。”

　　他话锋一转，问道：“思危，这黑羽箭哪来的？”

　　左廉并不记得他们用的是黑羽箭，薛思危道：“方才箭矢用完了，中途遇到奉京侯世子，姬世子为人爽快，便将黑羽箭借了过来。”

　　左廉不再问，“自南泊猎场开启后，皇上便鲜少上朝，孔阁老来都察院叮嘱，让御史务必仔细监察百官，其中自然不乏禁军。”

　　“沈晋刚得宠，阁老便要动手？”薛思危追问。

　　哪知左廉今日格外谨慎，他低声道：“并非只有孔阁老一人，听传闻沈晋已经动了锦衣卫的肉，明面上是徐茂不满，实则是太后眼里容不下沙子。”

　　薛思危顿时瞪大双眼。

　　“太后沉寂多年，此时还想要重回朝堂？”

　　这不可能，顺天帝嬴承恒登基时年岁尚浅，便由徐太后垂帘听政，执掌大权。待嬴承恒行冠礼后，太后如约归政。

　　现在皇帝身体康健，内阁还有一大批忠于皇帝的臣子。太后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易从皇帝手中夺权，她唯一的优势便是嬴承恒对她的孝心。

　　“并非是要重回朝堂。锦衣卫是太后的左膀，沈晋竖起的禁军便是和锦衣卫分庭抗礼，甚至有取代之势。”左廉偏头，压低声音，“南镇抚司先前锻造的兵器不是给禁军用的。”

　　“难道是锦衣卫？”薛思危觉得不太可能，这批兵器可是禁军帮忙搬出来的，虽说到现在都没使用。但锦衣卫的东西，怎么可能落在禁军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