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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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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段时间,秋荷与池夜雨轮番饲养秋喵喵,即便池夜雨编了各种借口找胡霁雪要了大量补血药,两人脸色仍是日渐苍白,仍旧阻挡不了秋喵喵的衰弱之势。
到了十二月下旬,即便有血液的滋养,秋喵喵也几乎无力维持人形,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只昏睡的病恹恹的狸花猫,秋荷怀疑如果不是她和池夜雨一直喂血,秋喵喵压根不会有醒过来的时候。
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愈发糟糕,秋喵喵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他的呼吸过于轻微,秋荷甚至不得不将耳朵贴在小猫胸膛上,判断他是否还有心跳。
一次又一次提心吊胆地俯下身子,一次又一次听到心跳声,一次又一次轻松一口气,却又不知道下次耳边还听不听得到心脏的跳动。无能为力的感觉再度缠上了秋荷。
绝望之际,冷凇那边终于有了新消息。
“我找到办法了。”电话另一头传来冷凇的声音,秋荷与池夜雨眼睛具是一亮,秋荷不忍她骨瘦如柴的狸花猫缠绵病榻,池夜雨不忍秋荷日日憔悴枯萎。
冷凇说:“还记得之前那本书吗?就是你拍照发我,五百来页的那本,里面记载了灵脉的各种信息,虽然真伪不能考证,但目前只有这一条路可以一试。”
“是什么?”池夜雨催促他说快点。
“简而言之,带猫妖回到当初化形处,使他身上的灵气还归灵脉。”冷凇解释说,“当初灵脉因地层运动而泄露灵气,猫妖一时幸运,得天时地利得以化形,但猫妖不曾修炼,未将灵气化为己用,故而现在灵脉重新隐匿,灵气逸散,猫妖身上的灵气也跟着逸散,这也是猫妖逐渐不能维持人形的原因,至于衰弱,则是未经修炼的□□凡躯无法承受灵气逸散的缘故。”
池夜雨皱眉:“□□凡躯无法承受灵气逸散?那带他回当初化形处,让他身上的灵气还归自然,还不是将灵气从他身上剥去?”
冷凇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大概意思便是灵气被动消散与主动归还不一样,秋喵喵如今是被动接受灵气逸散,而送他回化形之地,通过法术仪式主动归还,两者大不一样,冷凇引经据典,口中古文频出,大有想从理论层面加以深入探讨解释之意,池夜雨没耐心听他上课,只问了一句:“这样喵喵就能好了?”
“也不一定,此前没有过类似的事,无法保证这一办法的可行性,还有,即便这一办法能够成功,猫妖从此也就是一只普通猫了,不再能化形,神智消失,不再通人言明人意,甚至连化形为人的这段记忆也随之消失。”
池夜雨陷入沉默,望向秋荷,等待着她的决定。
秋荷犹豫纠结。
秋喵喵上一次化为人形已经是将近半个月之前的事了,彼时是一个冬日清晨,秋荷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灰绿眼睛,也不知道盯着看了多久。
见她醒了,秋喵喵自然而然地笑了,天真灿烂的笑容浮在苍白病容上,多少有点不协调。
“喵喵,你还好吗?”秋荷问他。
他说:“还好吧。”
然后秋荷就会担忧地注视着他。
似乎是预感到行至将近,他没做别的,只是要了秋荷一个承诺。
他说要永远与秋荷在一起,事实上这句话他已经说了无数次了,但行将就木风中残烛之际,再度说起,总觉格外珍重。
“永远,”他着重强调,“直到我死掉。”
秋荷反驳:“你不会死的。”
他望着她,笑了笑,灰绿色眼睛泛着光亮:“其实我真的不怕死掉。”
秋荷不信,他伸伸手,将她揽进怀中,自从他病得越来越厉害后,这个话题也算是老生常提了。
“真的,我只希望永远在你身边。”他贴着她的耳畔说。
初生的太阳绽放出光芒,秋喵喵苍白的脸颊也沾染了金色光辉,显得不是那么毫无血色了。
他抱着秋荷好一会儿,细细体味怀中的温度,半晌才说:“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秋荷声音闷闷的。
他再度重复:“我希望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秋荷轻轻应了一声,有那么一点点哽咽:“我也这么希望。”
“所以我不会害怕死掉,或许我更怕找不到你,同你分开,”秋喵喵小声说,“现在我生病了,你要是把我丢了,我没精力再找到你了。”
秋荷立刻说:“我当然不会抛弃你!”
“你答应不会和我分开了?求你啦,一定要答应我,”秋喵喵可怜兮兮的,“不然过会儿我又昏过去了,也不知道你在不在身边,总是不安心,容易做噩梦的。”
朝霞洒在他脸上,他那双眼睛无比的清澈,还是带着那种动物独有的懵懂稚气,一看就知道秋荷说什么他都会全心全意的相信。
“好吧,”秋荷心底一片柔软酸楚应下了,“我答应你,不会分开的。”
秋喵喵很高兴:“那就说定了!无论怎样,都留我在你身边,这样我就能一直看着你,哪怕是死亡来临的最后一刻。”
秋荷执拗道:“我不会让你死掉。”
秋喵喵舔了舔秋荷的脸颊,没有接茬,而是满意道:“你答应我了,永远在一起。”
此后秋喵喵日益衰落,再也没化为人形,也没再说过别的,思来想去,总是这一句,他想永远留在秋荷身边,直到死亡。
眼下冷凇忽然说出这么一个办法,送秋喵喵回化形处,也就是送他回宁城大学的校园。
秋荷原只盼着无论如何要有什么办法救救小猫,现在却忽而纠结起来。
不会有人比她更明白小猫的想法了,宁愿死,他也要留在她身边,他曾登上九十九阶于神佛前长跪许愿,也曾求她做出过承诺,她也答应他了,不会与他分开。
但是……
现在有办法可以让他活下来了,或许,或许活着更重要?
秋荷更愿小猫活着,哪怕他将永远忘了她,哪怕她要背弃她对他做出的唯一承诺。
她抚摸着瘦弱昏睡的狸花猫,心中不忍,但她宁愿他活着。
“我们去宁城。”她低垂着眼帘,哑声对池夜雨说。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照城的天空一片阴云,四处灰蒙暗沉,北风刮得人喘不上气,秋荷抱着昏睡的猫,与池夜雨驱车向西,行过三百公里,再度踏上宁城的土地,再度走进宁城大学,自毕业后,四年半以来,这还是秋荷头次回来,为了她的猫。
一别四年,校园没有什么大变化,倒是她太久没来,险些迷了路。
抵达宁城大学时已经很晚了,两人进了校门,路上几乎没有人,路灯落寞地亮着,冷白的光一道接着一道,秋荷和池夜雨抱着小猫,顶着呛人的寒风走得很慢。
他们与冷凇讨论过秋喵喵的化形处,结论无疑便是灵脉泄露的那处气口,湖边一颗歪脖子柳树下,秋荷读书时几乎天天从那里经过,那是她从宿舍去教学楼的必经之路。
湖边空无一人,湖面冰封,黑漆漆一片,湖岸柳树只剩枝杈,一片叶子也没有,在风里光秃秃的招摇。
秋荷与池夜雨偏离主干,走进了没有路灯的绿化丛,两人摸黑挤过一片冬青,终于到了歪脖子柳树下。
“是这里了。”池夜雨变出红烛,火光飘摇,“能感受到很微弱的灵气。”
他又找出来几张符纸,在抬头看天上的月亮星辰,辨别东南西北,按照特定的八卦方位放好符纸。
“我找冷凇恶补了一天的八卦方位,”安置好最后一张符纸后,他对秋荷说,“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秋荷将狸花猫放置在柳树下。
池夜雨摇晃手中红烛,细小的火星四面飞去,不同方位的符纸一时燃烧,火光瞬间大亮,照得小猫的皮毛也熠熠生辉,泛着一层火光。
符纸转瞬化为灰烬,池夜雨熄灭了蜡烛,四周暗了下来,只剩下柳树下的狸花猫周身泛着淡淡银光,摇摇呼应着天上一轮银月。
渐渐的,狸花猫身上的银光褪去了,仍旧还是那只瘦骨如柴的小猫。
“就这样吗?”秋荷轻声问,席卷而来的风雪将她的声音吹得不成语调。
就这样结束了吗?短短几个呼吸间,灵气复归灵脉,她的小猫再也不会变成人了。
“结束了。”池夜雨不着痕迹地搂住了她的肩膀,支撑着她。
“结束了……”秋荷心头一阵茫然,“喵喵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他,冬天睡在这里会冻死的。”
池夜雨说:“我也不知道。”
两人静静站了一会儿,冷风几乎吹透了衣服,刮进骨头里,秋荷瑟瑟发抖:“要不,我们再带他回去吧?”
不等池夜雨答话,一道强光照到了两人脸上。
“你们两个在这干啥呢!”校园里巡逻的保安抓着手电筒训斥两人,显然是将他们当做了幽会的情侣,“哪个学院的?几点了还不回宿舍!”
池夜雨和秋荷应付保安的功夫,再回头,柳树底下空空荡荡,狸花猫无影无踪。
“喵喵,走了?”秋荷四处张望,可周围黑乎乎一片,什么也找不到。
秋荷一阵欢喜,四下除了她池夜雨还有保安之外再无别人,秋喵喵只能是自己跑的,这说明昏迷数日的小猫醒了,冷凇的办法行之有效了。
她还想继续在原地等着,看看小猫会不会会俩,但拗不过保安大爷,只得和池夜雨从树丛钻出来,假模假样地往宿舍楼方向走。甩掉保安之后,他们又偷偷溜回湖边,冷风呼啸,等了半晚上,天空飘起了雪花,两人头发肩头具是一层雪白,不得不离开。
他们在宁城住了一夜,几乎一夜没睡,裹着被子坐在床上,谈起了那些关于秋喵喵的回忆。
“我刚搬过来那会儿,他好奇我在厨房做些什么,我让他洗干净西红柿,他竟然舌头舔,说猫都是这么清洗。”
“第一次带他去看电影的时候,他以为电影里都是真的,演员是真的死了,差点吓死。”
“他游戏打得相当不错呢,操作跟猫一样的灵活,有段时间总一块组队,简直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跟他一起看电视最怕出现接吻之类的情节啦,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总要我解释,唉,我能怎么解释啊!”
“说起这个,有次他突然问我人有没有发情期,搞得我措手不及,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有还有……”
越说两人越觉得好笑,说到最后又全成了叹息。
次日一早两人踏雪前往湖边,阳光照在雪上,金灿灿地晃眼。
池夜雨凭空变出红烛,细细勘察一番后说道:“灵脉彻底消失了。”
“那喵喵呢?”秋荷叩问空荡荡的湖面。
湖面沉默不语,只有寒风掠过。
秋荷在湖边守了一个上午又一个下午,秋喵喵一直没有出现。
“他大概是真忘了我们了。”她仰头注视天空,太阳明晃晃的,刺得人淌眼泪。
*
秋荷与池夜雨最终还是离开了宁城,冷凇和胡霁雪邀请他们去济城过元旦,席上饭菜琳琅,推杯换盏,大家都很默契的没有提秋喵喵,只是夜晚聚在窗台看烟花时,漫天星火绚烂,秋荷忽然一阵酸楚,她跟小猫说好要一起过年的。
池夜雨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一般,扭过头来揽住她,安抚道:“至少喵喵现在是自由自在无病无痛的了,他那么聪明,在校园里肯定能混得很好,会有很多学生关心他,喜欢他的。”
秋荷明白的,小猫在学校不会有问题的,没有学生能拒绝这样一只猫,只是她不再会拥有这样一只猫,不会再有这样一只猫会天天等着她下班了。
“你会走吗?”她忽然问池夜雨,“喵喵不在了……”
她有点说不下去了。
池夜雨低头望着她,温柔的视线几乎编织成网,将她笼罩其中。
“我会在你身边的。”他轻声说,迷人而绚烂烟火在他身后的落地窗中绽放,星光漫天,他垂眸注视着她,她比烟火更为闪耀。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秋荷费力地适应没有秋喵喵的世界,节后第一天上班她就迟到,没有小猫叫她起床了。
晚上回家,桌上只摆着两幅碗筷,她愣愣地有些出神。
与池夜雨互道晚安,回到房间,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了,秋荷心里一阵空落落的。
晚上睡觉,少了总爱抢占床铺中央位置的那个,总觉得不太自在。
喵喵在做些什么呢?睡不着时秋荷总是这样想,喵喵会想我吗?
不会,他已经忘了你了。
*
早上离开家去上班时天就阴沉的要命,中午更是下起了鹅毛大雪,晚上早早天黑了,到处里白茫茫一片,马路上融化的雪水脏兮兮的。
池夜雨又出差了,秋荷只能自己一个人下班,骑着那辆老电驴,慢吞吞的在雪地上走,到了小区门口,雪来不及打扫,实在太厚,几乎埋到了脚脖子,电动车压根走不动,不得已秋荷推着车,踩了一路的雪,鞋子和裤腿都湿漉漉的,凉透了。
拖着湿漉漉的鞋袜进了电梯,找到十六楼的按钮摁下,想到今天家里就自己一个人,秋荷有点失落。
电梯上升过程中手机响了,是池夜雨打来电话。
电梯里信号不好,出了电梯秋荷才听清池夜雨说些什么,他问她吃了没,听说照城下了好大的雪,她下班回家方便吗。
“雪特别大,几乎把车轮子都埋了,”秋荷跺跺脚,不太抱希望的尝试呼唤楼道时灵时不灵的声控灯,“夜雨,你什么时候——”
楼道暖黄色的灯亮了,秋荷怔住了,在她家门口,一道细长的影子,小小的,圆脑袋,尖耳朵。
“秋荷?”电话那头的池夜雨不明白她怎么话说一半就不说了。
影子颤动,墙角走出一只狸花猫,湿漉漉的,脚步无声无息,留下一行脏脚印。
黑白狸花纹,灰绿色的眼睛…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喵——”狸花猫灰绿色的眼睛直直盯着秋荷。
“喵喵……”秋荷呼吸凝滞,嗓子瞬间干的可怕。
“什么?”池夜雨问。
秋荷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颤抖道:“喵喵回来了。”
电话那头骤然沉默了,楼道里安静到只有秋荷激烈的心跳声。
她重复了一遍:“喵喵回来了,真的,他回来了!”
她的猫回来了。他们相识于秋高气爽,重逢于一个大雨滂沱的傍晚,如今又在一个雪夜相遇。十六层高楼之外寒风呼啸,她的猫坐在她家门口,暖色灯光下,若无其事地舔舐爪子。
秋荷蹲下身,平视小猫,颤抖着伸手,让小猫嗅闻她手指的气味,同时又问池夜雨:“喵喵回来啦,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你想我什么时候回去?”
“最好快点。”秋荷忍不住说,“喵喵回来了!你也快点回家!”
“好呀,”池夜雨轻声笑了,“我很快就到了,其实我打电话就是跟你说一声,我今天就回去,只剩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就到家了。”
“那太好了!”
秋荷笑眯眯地碰了碰小猫鼻头,小猫竖着尾巴在她腿边绕老绕去,身上的泥水蹭满了她的裤脚。
秋荷想着待会儿要把小猫洗干净,忽然间心跳得飞快,趴在小猫耳边问道:“喵喵,这次你还会变成人吗?”
“喵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