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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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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拐角的审讯室是河阳分局专用于重案大案时使用的,它与别的审讯室不同,四面不透光。靠近走廊方向的排气扇转动里,总会轰轰作响。与此相对的是架在天花板与墙角间的两个摄像机,亮起红灯代表着正在记录审讯双方。
黑暗、困屈而密闭。
犯罪嫌疑人脸上是被审讯了一夜的疲惫。他看起来应该40出头,身高不高,大概1米65左右。面部斑驳着皱纹,脸颊稍瘦,嘴唇上下冒出了点点过夜的胡须。身上看起来精练,被手铐困住的双手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痕,手掌宽大,骨骼分明,半露出的手腕强壮有力,应该是从事体力工作的。
审讯是由魏谨另一个经验丰富的同事主讯的。还不待他开口,犯罪嫌疑人反倒抢先说话了:“现场那么多人,都可以证明是我杀的,凶器你们也有,上面肯定是我的指纹,不知道你们还要问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审讯的同事根本不听他说,只管问自己的。
“不记得了。”
“哪里人?”
“不记得了。”
“住在哪?”
“不记得了。”
每一个问题,都被犯罪嫌疑人用这样的答复无限循环着。陪坐在一旁的魏谨面上看似随便,眼神却没放过犯罪嫌疑人一丝一毫的表情。从头到尾,他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在第一轮惯例问答之后,魏谨思踌着,还是决定开口,装作稀松平常的样子:“吴永志没有死。”
果然,犯罪嫌疑人的表情为之动摇。
魏谨没有放过这一突破点,继续补充道:“因为送医及时,已经抢救过来了。现在正在逐渐恢复中。”
“为!甚!嘛!”
被审讯椅困住的犯罪嫌疑人忽然发疯似的大吼,身体不断挣扎,牵动着审讯椅激烈的碰撞着桌子。
他在反反复复地嘶喊,带着独有的口音:“为甚嘛!为甚嘛!为甚嘛!”直到被现实所打败,人生无望地瘫坐在椅子上,悄无声息地流着泪。
主讯的同事再一次重头问起。这回,得到的不再是“不记得了”的回答,而是永远的沉默不语。
魏谨暗自思索了一会,低声吩咐道:“等他的相关信息有消息后,就按之前北张派出所整理好的犯罪事实提交给检察院,让他们提请诉讼吧。”
才打开门,等着魏谨的是在走廊上早就做好准备的周一茗和李书安。
“怎么样?”李书安第一时间冲了上来,她整个人兴趣盎然,满脸的跃跃欲试。
“我看我是没赌命了。”魏谨看了眼靠墙站着的周一茗。很多时候,她发自心底的佩服周一茗作为一名警察的直觉。“小书子,待会儿会有人带你去见你的当事人。这案子,今天就会送检察院,最快明天就会提请诉讼。”
“谨宝,你怎么不延续一下我们出游时你的拖拉啊。这么赶干什么哟?”李书安慌忙的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整理出待会儿要用的资料和文件,虽说这已经是她当律师的第二年了,有了一些受人瞩目的成绩,但在律师这个讲究资历和经验的圈子里,李书安多少算是稚嫩。眼下又是大案,干得好可是要一战成名的。说有底气和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
周一茗目送着跟随其他警员走远的李书安,拍了拍像个乖孩子站在她身边的魏谨:“谁犯罪,你抓谁,其他的别想太多。”
“师姐你先做到再和我说吧。”魏谨真是被削了一些锐气。
“我可不是警察咯。”周一茗语气轻松,听不出对警察这一身份的留恋。魏谨正想自责地骂了自己两句,就听到周一茗紧接着说了一句十分意外的话:“这几天借一下你们的陶科长。”
“陶科长?陶济?师姐,你想干什么?”
“哎哟,我不当警察,就不信任我了吗?”原本周一茗还想再调侃几句,但想到昨天才有过的和魏谨的对话,只得换了正经的语气,“我看你们陶科长对这个案子也挺感兴趣的,再说她也是见证人,想让她帮忙走走几个线索,毕竟她有专业技术傍身。”
魏谨还是一副不相信她的表情。
“好了。真的是找她帮忙,也算是我偿还你之前的事,给我个机会吧。”
听到陶济在电话那头迷茫的答好,配上周一茗凑在她身边挑眉的神情,魏谨恍惚中觉得自己干了一件伤天害理的事。
事实上,如果陶济想拒绝,完全能扯出站得住脚的理由。她和魏谨平级,要想征用她去干苦力,按道理是需要通过上级领导的批准。只是,她自己内心里实在是充满了无限的好奇与不解,在这一桩她亲眼目睹了开头和发展的案件上。
让陶济意外的是,居然是要和周一茗一同合作。在被血液晕染的那个夜晚之后,她平白地对周一茗生了几分亲近,但又生了几分害怕。
说不清道不明这种心情是来源于哪里。
所以她当看到周一茗靠着车门、玩着手机,抬眼看到自己露出微笑时,心脏不动声色的停跳了半秒。周一茗穿了件比昨天还扎眼的大衣,颗粒感的金色砂砾在清凉阳光下闪着光。看起来不像是去查案的,反倒像是要去某个世界级企业开会的高层管理。
对比起来,陶济却是从里到外一身黑。她选择了这样一种物理性方式,来杜绝昨夜血腥事件的再次发生。
黑色足够吞噬一切。
车走到半途,陶济忽然想起昨天的一件未完事:“你昨天找我是为了什么?”
“你记性倒是好,还记挂着。”周一茗打着方向盘,对陶济的问题没有回避,“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想多了解了解你。”
“你就扒瞎吧。”陶济可不吃这一套。无事瞎勾搭,非奸即盗。
“扒瞎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我眼光挺好的啊。”
这就是地域性语言上的差异。又或者,是周一茗的故意装傻。
她们所到达的目的地是昨天未就成餐的那家餐厅。一楼的剧院大展览长廊上分布着今晚演出剧目的大海报。夜里没开灯,眼下在白天里就显得乍眼了。
陶济想按着昨天的轨迹,搭乘电梯按钮上楼。周一茗却一把拉过她的手臂:“我们不用去案发地,保安室逛逛先。”
也是,这个时候案发地的所有证据应该早就被技术科的相关人员搜走了,包括她之前想过的闭路电视——案发太过突然,陶济起了想重新梳理事件是怎么发生的念头。
保安室在大厦二楼,有个穿着格子衬衫、带着黑框眼镜的理科男打扮的小伙早已等候在门口,看见周一茗便恭敬的说:“老大,里面搞定了。”
周一茗点头示意,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保安室的监控器上显示的是昨天案发前十分钟的时间。19点10分左右,犯罪嫌疑人从电商大厦正门靠左的南江路走来,从正门进入,乘坐靠边的直达电梯,到达餐厅。期间犯罪嫌疑人情绪稳定,举止正常,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凶器藏在有些宽松的西装裤口袋里,稍长的西装外套下摆挡了个正好,看不出异样。
“老大,南江路那边的监控视频,我就没办法了。交通指挥中心主管的,咱们也不好黑进他们的系统里。”理科男小伙语气随意,倒也不是敬畏的态度。
“辛苦了。接下来我就自己去走吧,你先忙工作去。”
“好嘞。”
临走时,理科男小伙忍不住多看了陶济几眼,正巧被陶济抓个正着。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讪讪的离开了。
“你打算怎么办?”陶济坐在电脑前,左右调试着视频播放的时间。
“当然是靠你的人脉,去找指挥中心要监控录像咯。”
周一茗说得太理所当然,让陶济在当下分不清她说的是真话还是玩笑。
她是有人脉,但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
“我开玩笑的。”不知是周一茗察觉到气氛不对,还是原本她的话就是调侃,“待会儿我们沿南江路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工作时间的南江路人流稀少,车流也不多。街边零零散散分布着一些小店面,也不见有什么生意。
“吴永志是一中的老师。从南江路往西走,过了风浮路左拐,大概五百米的样子,就是一中的校门。”
江面有风吹来,周一茗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中,紧紧拢住,驱赶着要渗透进条纹衬衣里的寒风,“往风浮路右拐,靠近旧江岸大道的那一带,有好几个等待改造的城中村。很多外来务工的农民啊,都会在那块住,租金便宜。”
“你怀疑犯罪嫌疑人会住在那里?”
“去问问就知道了。”
“你怎么就对这个案子这么感兴趣呢?”陶济同周一茗并肩走着,她位置靠外,正是风口。幸好这件黑色外套内里加了棉,没怎么感觉到冷。
“我能说是因为刚好碰到,多管闲事吗?”
“这倒是符合你的性格。”
外套口袋里有上次留下来的棒棒糖。陶济想起来,这件衣服似乎是被她直接塞进衣柜里,没有洗过。她剥掉棒棒糖的胶纸,放进嘴里,说话一斜一扭的。
“你才认识我几天,就知道我什么性格了?”越靠近江岸,风吹得越大。周一茗被披散着的头发闹得没有安宁,索性直接收了头发扎成小辫在脑后。
或许是因为周一茗曾经出色的警务能力,在还没走到城中村,仅仅是在风浮路末尾的一个小路口前,周一茗凭借感觉停下了脚步。
路口很小,大约一米宽,能容纳一个普通人自由的通过。如果稍胖一点,则有被卡住的危险。路口两边是围了围栏正在翻修的旧楼,楼面上墙砖脱落,楼前石砖坑坑洼洼。
正当她们在路口踌躇时,有人刚好从这条小路里出来。是一个弓着背瘦削的老人,头发稀松而花白,身上穿了一件大了几个尺寸的深蓝色工装外套,脚上是一双军训时常备的绿色军鞋。
“我们进去看看,你跟在我身后。”周一茗打头走在前,不着痕迹的抓住了陶济的手。
陶济很想问问她,到底是发现了什么,怎么就如此笃定的要往里走。看着前方越靠越紧的围栏,陶济小心的侧着身,谨防外套被蹭上围栏上的泥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