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大光头

15、第 15 章

　　五楼的通道，直达电梯的门前，周一茗再一次在等待着陶济。她已经换掉那套撩人的黑色长裙，那副为了晚宴而精心装扮过的脸和此刻身上的条纹休闲衬衫、牛仔裤与黑色板鞋格格不入。

　　陶济能理解周一茗对于案情的热衷。但她也有所顾忌，有对自己的，也有对周一茗的。毕竟手头上的这件案子，与以往有所不同。

　　她不忍心刺伤周一茗的一脸跃跃欲试，却不得不在事前预警：“我不支持你参与到这件事里来。”

　　大概没料到陶济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周一茗愣了半秒，随即反应过来，仿佛发现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事一般问道：“你觉得我是凶手？”

　　“当然不是。我是不想你遇到危险。”

　　这一回，周一茗是真的搞不懂陶济了。可内心这小小的窃喜又是为了什么呢？周一茗不想去追究，她心知肚明，语气不由得变得温柔：“别担心，不会有危险的。”

　　“周一茗，你知不知道，你不是警察。”

　　陶济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吞噬了周一茗的说话功能。这一时刻，周一茗觉得自己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可是，也只有这个人才能够说出这种话，难道不是吗？

　　她不是警察，她从来都不是。

　　这不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实吗？

　　过去的两年里，她知道。现在，她也知道。

　　并且，从来没有忘记。

　　“我不正因为自己不是警察，所以才要跟着你吗？”

　　周一茗语气里、话里溢满了比那夜渡轮江景下还要沉重的伤感和疼痛。

　　“周一茗。”陶济想去牵她的手，却被周一茗微微甩开。她沉默了一会，下定决心一般，再一次牵住周一茗的手。这一次她使上了劲，不再让周一茗逃脱，“我外公是石洲市以前的□□，也是现任市长杨书林的老师。杨书林市长算是看着我长大的。周一茗，你是想要再当警察吗？”

　　今天晚上的一切是为了什么，在陶济说出这些话时，周一茗立即就明白了。她轻轻嗤笑道：“陶济，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还是你有什么被害妄想症，觉得每一个接近你的人，看中的都是你的人际关系吗？”

　　“你能坦诚的说，你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吗？”陶济根本不以为然，“如果没有，那你为什么要调查我？”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周一茗的震惊比发现了命案时的还要大。

　　陶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牵着周一茗的手，踏进了刚落在她们面前敞开门的电梯里，按亮了8楼的按钮。

　　电梯门缓缓关上，反光的门板里，是她们并肩携手站着的身姿。周一茗比她高一两公分，她比周一茗瘦半分。对比周一茗化妆过后的脸，陶济的面容有几分未经雕琢的疲惫感。

　　这还是她们第一次面对她们站在一起的样子。

　　没有身份，没有相互试探。只是安安静静的，同对方待在一起。

　　“但我对你的喜欢也是真的。”周一茗轻声说道。

　　她们何尝谈到过关于喜欢的问题呢？

　　陶济荡漾开嘴角，对着倒影里的周一茗轻笑着，那是种比之前的周一茗还要志得意满的自信：“我知道。”

　　电梯门打开时正对着的是8834号房间。此刻8834号房正敞着门，门外停驻着一辆整理车，时隐时现的清洁阿姨正在房间整理着什么。

　　时钟已划过零点，在这个时间点来清理房间多少显得诡异。这种敏感不仅警校出身的周一茗有，陶济也有。她们自然的松开手，一人一边，绕过整理车，往房间里走去。

　　刚要转身离开的清洁阿姨被她们两吓了一大跳，猛地拍拍胸口，深呼吸着。

　　“阿姨，怎么现在还整理房间啊？”

　　清洁阿姨晃了晃手中的烧水壶：“有客人把烧水壶打坏了，还浇了一床铺，叫我过来打扫。”

　　“谢谢阿姨。”

　　两人踏步要往里探查，周一茗视线的边角不经意地看到清洁阿姨从整理车上拿了手电筒，照向烧水壶里面，然后在挂在整理车上的文本垫上记录了什么。

　　“阿姨，你刚才在写什么呢？”周一茗收回脚步，走近到清洁阿姨身边。

　　“你说这个啊。”清洁阿姨指着抬头为“物品置换表”文本垫说，“烧水壶我们都有编号的，平时整理房间都是编号来分配东西，领导说是有效管理酒店物品。我感觉啊，就是防偷防盗用的。”

　　“这个房间的烧水壶编号是多少啊？”周一茗拿过文本垫查看。

　　“诺，最后那一行，8834，8-k-34。替换的是8-k-010。”

　　“这010是不是指的是备用里的第十个吗？”

　　“大妹子，你真是聪明。”清洁阿姨的眼睛放了光。

　　“8是楼层？K是物品种类吗？”周一茗进一步追问道。

　　“这么明显吗？”阿姨无奈地叹着气，收好登记用本，脸上的皱纹似乎多了几条，“当时培训的时候，一屋子东西都要记，我起码花了大半个月，才勉勉强强记住。没想到你们年轻人一眼就明白什么意思，果然人还是得读书啊。脑袋瓜子才好使。”

　　“这么说来，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有编号咯？”

　　“对呀。我们所有的东西都编了号的，从空调、电视、被子、枕头，牙刷、毛巾。”

　　得到想要的信息后，周一茗凑到陶济身边，全然没了进电梯前的剑拔弩张：“你们检查了8826号房间的东西编号吗？”

　　“什么编号？”

　　“刚才清洁阿姨告诉我，他们酒店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有编号的。”

　　陶济回想着高队长在第一次情况汇总上的汇报，完全没有这方面的信息，包括贴在白板上的图片里，也不曾有对于任何物品编号方面的特写。

　　“我们先去8826，我要先查一个东西。”周一茗抓起陶济的手腕，快步转向走去。

　　8826号房已经被封锁起来，门口站着值守的警察。陶济出示过自己的证件，带着周一茗进入了被高队长认证的“案发现场”。
　　陶济套好手套，先拿了放置在转角吧台的烧水壶查看。

　　按照死者尸体太阳穴附近的伤口痕迹，在此之前她就有所怀疑，应该是由房间内的烧水壶所击伤的。

　　烧水壶表面光滑，保持着它流线型的腰身，没有任何凹凸的痕迹。陶济敲了敲壶身，回声和回力显示硬度极厚。她把壶身放在鼻息间，从底部到头部，绕着外围闻过去。浓厚的清洗剂味道也没有掩盖住血腥味。

　　“周一茗。”陶济唤着踏过几处物证点、已经站在晾台上的周一茗，摇了摇手中的烧水壶解释道，“凶器。”

　　晾台上很黑，不知道什么时候酒店的网状灯幕停止了运作。雷电歇了气，只剩下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雨。

　　周一茗回到陶济身边，示意陶济按开烧水壶的壶盖，她借着吧台直射小灯的光，探进壶身里看。

　　果然，里面有一串英文和数字——8-k-25。

　　“8825号房的水壶。”

　　陶济向留守的同事要了一个物证袋，密封好，贴上写了标签的纸条，交还给同事，并吩咐道：“通知高队长一声，说河阳分局陶科长有发现，让他上来。”

　　“怎么不叫魏谨来？”

　　“高队长才是这次专案组的组长。”

　　周一茗定睛凝视了陶济几秒钟，想从她脸上刺探出什么深意，陶济却一脸坦然。

　　高队长来得飞快，奔跑到陶济面前已是满头大汗。

　　“小陶，有什么发现？”高队长声音急切，他瞥了一眼陶济身边的陌生女子，想问一些东西却不敢开口。还有，在她们身后站的，不就是那个不给自己好脸色看的客户部经理吗？怎么他又来了？

　　“这是凶器之一。太阳穴的伤口。”陶济指着同事手中的物证袋，“我们去8825号房间看一看。”

　　“有兄弟检查过了啊，就是太乱了，没其他问题。”

　　客户部经理刷开了8825号房间的门。

　　8825，入住人：秦浩，《被制度国度》男主演。

　　门一打开，浓烈的香水味扑鼻而来，冲击着陶济异常灵敏的嗅觉，让她在第一时间没有辨别出房间中消散不去的血腥味。
　　“这房间打了好几瓶香水，特别冲。”高队长解释道。

　　房间里行李杂乱无序，各种衣服堆砌，有男款也有女款，化妆品首饰也散落在各处，床上，吧台上，化妆台上，桌上，床头柜上，洗手台上，比比皆是，还有一些庆功宴上粉丝准备的物件和礼物。

　　周一茗先行查看着离门口最近的洗手间里的毛巾。

　　“毛巾查过，数量对的。”高队长补充道。

　　但她们在意的不是数量。

　　周一茗抽了几张洗手台上的纸巾，搁在手指头间，避免沾染自己指纹后，直接翻看起各条毛巾缀有编号的地方。方巾是8-f-25，毛巾是8-t-2，浴巾一条是8-b-25，另一条却是8-b-26，8826号房的浴巾。

　　拍照，物证收缴。高队长在旁满是不解，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却又不好意思问出口。

　　从洗手间出来，适应了这浓烈而刺鼻的香水味后，血腥味便逃不过陶济的嗅觉。她径直朝气味最浓的地方走去，脚下踩着深黑色地毯，走到化妆台前，转身再回到吧台附近。

　　吧台上只剩下烧水壶的底座，烧水壶却被放在了离吧台有两米远的化妆台上。顺着陶济的视线望去，周一茗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绕过身侧的人，拿起化妆台的水壶查看起内身，8-k-26。

　　毫无意外，8826号房的水壶。

　　“高哥，让物证组的同事再来采样吧。我脚下前方5厘米处，有血迹。”

　　高队长仿若看天书一般盯看着陶济。他知道陶济是分局技术科的科长，不仅仅只负责尸体检验，但她能够做到这种层次的物证探索，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魏谨。”周一茗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这种严谨时刻，魏谨居然还是接了周一茗的电话，“该轮到你去找秦浩先生的麻烦了。如果能假公济私一下的话，也问问他，这么上赶着自主炒作与小姜的绯闻要不要脸。”

　　电话刚挂，陶济打量的神情已出现在周一茗眼前。她回想起自己方才说过的话，深觉尴尬：“我开玩笑的。”

　　“没关系。”陶济扯住周一茗衬衫的袖子，拉着她离开了8825号房间，调皮地说，“我也想知道当红女明星的这个八卦。”

　　再次走进同一个电梯，周一茗的心情却天壤地别。

　　门板上的倒影仍然她们两人，只是这会儿她们仅仅是并肩站着，没有任何牵手依靠的动作。但错了肩的前后位置，却造成了视线错觉，让她们在门镜里看起来像紧贴在一起。

　　“凶手可能不只是秦浩一个人。”陶济忽然开口说道。

　　“为什么？”

　　“因为死者脖颈上的伤口里有残留的撕裂指甲。而指甲上的DNA是来自于女性。”这一回，陶济不只是看着像是紧贴在周一茗肩旁，她应付工作了一晚上，疲惫感忽然袭来。陶济松散了身体力气，前倾着靠在周一茗的后背蝴蝶骨处，偷偷躲藏了脸颊，声音沉沉的埋在周一茗的身体里。

　　“那我知道另一个凶手是谁了。”周一茗想去抓她，却又不好移动身体。

　　“是谁？”

　　“自然是秦浩的老婆了。”周一茗转过身，两手抓住陶济的手臂，让她的双臂绕在自己的腰侧，往陶济身前靠近了一步，用支撑力拥抱住她，“刚才我看房间里有女装，就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想来，倒是合理了。”

　　“男主演结婚了？他不是走偶像路线的吗？”说起八卦，陶济来了精神，大眼睛闪亮亮的，拉开距离视线正冲着周一茗，催促着她快说。

　　“早就结婚了。只是因为这部电影男女主演的化学效果很好，很多人就把他们私下也配对在一起。小姜不想，我们公司也不想，奈何人家想方设法。下午小姜找不到自己房卡时，我就猜到会有阴谋。”

　　“哇，还能这样啊。”陶济靠回她舒服的颈窝，今天的周一茗身上有淡淡的玫瑰香味，很好闻，“那对罗懿，是情杀吗？”
　　“罗懿？是受害人吗？这我就不清楚了咯。”

　　陶济的身体很轻，拥住时仿佛小小的一块，太用力怕坏，太轻怕飘走。她被蹭乱的头发与周一茗散

　　落在肩上的头发交缠在一起，贴在脸颊，有些痒。

　　凌晨四点，案件告破。

　　最深层次的八卦还是魏谨拿到了一手。罗懿不是秦浩的情人，而是秦浩的粉丝。

　　女友粉，大粉，资深粉，私生粉。

　　市政大礼堂里，陶济站在魏谨旁边，站在她另一边是市局高队长。杨书林市长给他们颁奖励勋章时，陶济不死心地扯着魏谨，缠着她，要她给她再讲讲秦浩与粉丝的那点八卦，看不出一点儿作为模范代表的正经。

　　想着魏谨能够凭借盘问拿到第一手爆料，陶济都生生长出要去参与问询环节的心。

　　大雨过境，天放晴得很快。表彰大会的早上已是晨辉万里。四月份走到中旬，石洲市也快要进入夏天了。

　　陶济走出礼堂来到大院的停车场时，周一茗那辆黑色奥迪正在阳光下闪着光，映衬着坐在驾驶座里摇下窗对她笑的周一茗又增添了几分迷人的好看。

　　“朵朵，这边，快来。”

　　坐在后座上的是林奕，她半个身子越过车窗在向她热情的招着手，脸上绽放的笑容和呼唤她的声音比正午的阳光还要炽烈。

　　陶济取下别在胸前的三等功勋章，连同手上的奖章证书扔回随身携带的小包里，三步并作两步，又换作小跑，往那辆对她而言已不陌生的黑色奥迪跑去。

　　后座上除了林奕，还坐着姜舟韵。一上车，就朝着陶济挤眉弄眼，不知道使着什么逗趣心思，再配合她那张迷人的脸庞，十足十是个小可爱。

　　今天的庆功宴，看来要变成八卦大会了。

　　周一茗发动车，望向陶济眼神充满了宠溺：“恭喜你。”

　　“我也恭喜你。”

　　“我也恭喜你。”

　　后座这两个小可爱啊。